安太師跟安錦繡對視著,父女二人的目光都是冰冷漠然,再加上站在一旁的安元誌,目光亦是冷然,這三人從來沒有這麽像一家人過。


    半晌之後,安太師才問安錦繡道:“那你打算如何?”


    “父親在京城傳九殿下將奉旨成皇之前,就應該來問問我的意思,”安錦繡說:“現在問是不是太遲了?”


    安太師不相信安錦繡到了此刻心裏還沒有一個打算,沒有打算,這個女兒就不會反手逼他至此。想到這裏,安太師跟安錦繡道:“二丫頭,九殿下成皇之後,你還是可以跟衛朝遠走高飛,為父絕不攔你。”


    安錦繡笑了起來。


    安元誌這時才開口冷道:“父親此話當真?”


    安太師卻隻看著安錦繡,說:“你不信為父?”


    “將軍與我遠走之後,你要如何對付白承澤?”安錦繡笑著問安太師道:“啊,我忘了,你還有楊家可以依仗。”


    安太師說:“你還有什麽可愁的?”


    安錦繡又坐在了坐榻上,看著安太師冷道:“因為我不信你。”


    安太師氣結。


    “潯陽安氏,”安錦繡譏笑了一聲,道:“父親,你怕是連九殿下成皇,將軍替你除去白承澤之後,要如何除去我與將軍以絕後患,這事你已經心裏有謀畫了吧?是三尺白綾,還是鳩毒?你不如現在就跟我說說。”


    安太師矢口否認,但對著安錦繡,他矢口否認的底氣不足,想裝言之鑿鑿的樣子,都裝得有失安太師的一貫水準。


    “你敢!”安元誌在一旁直接拔了刀。


    安元誌拔刀之後,一股濃烈的血腥氣直衝安太師的麵門,讓太師大人呼吸一滯。


    “元誌,”安錦繡看向了安元誌道:“你就是這樣為人子的?把刀收起來的!”


    安元誌把刀歸了鞘,但還是逼視著安太師道:“你下麵是怎麽打算的?”


    安太師看著安錦繡道:“你就這麽確信我會殺你?”


    安錦繡輕聲道:“你連太子妃這個嫡女都棄了,我這個女兒又算的了什麽?你知道我與安家不親近,想要新皇依仗母族,我就是你的最大障礙。無用之人你還能讓她苟延殘喘,那攔你滔天權勢之人,你會如何對她?父親,事到如今,你不用再跟我說什麽好聽話了,血脈親情,沾上權勢二字,怕隻剩下一個殺字了吧?”


    安太師點了點頭,神情也變得狠厲了,看著安錦繡道:“好,你自己說的事到如今,二丫頭,事到如今,你想帶著九殿下離開京城已經不可能了,你想與上官勇再續前緣,那你就隻能聽為父的話。”


    安錦繡看著安太師冷笑不語。


    “我們現在這樣,就是在讓別人有可趁之機,”安太師勸安錦繡道:“大位遲遲不定,天下一定大亂。”


    “天下已經亂了,”安錦繡小聲歎道:“京城昨晚到今晨,已經死了多少人了?”


    安太師答不上安錦繡的這句問來。


    偏殿裏又沒人說話之時,殿門外傳來了袁義的聲音,說:“主子,吏部尚書黃次山,大理寺卿韋希聖,九門提督江瀟庭帶著朝中三十六位大人在殿外求見娘娘。”


    安太師聽了袁義的話後,心下就道不好。


    安錦繡卻隻是跟袁義道:“請他們進來。”


    袁義說:“主子,帶大人們來偏殿?”


    安錦繡說:“現在這樣的境況,我隻能委屈大人們到偏殿來了。”


    袁義應了一聲是後,跑走了。


    “你找了韋希聖他們?”安太師問安錦繡道。


    安錦繡看了一眼被她扔在地上的指套,跟安太師說道:“父親想一家獨大,也要問朝中眾臣願不願意。”


    安元誌彎下腰,替安錦繡把指套一一拾起。這些淬銀的指套質地輕且薄,花紋繁複,被安錦繡扔地上之後,有的地方變得彎曲走形。安元誌把完好的指套先遞到了安錦繡的手上,剩下的,安元誌用手替安錦繡修了起來。


    安錦繡看著安元誌小聲地歎了一口氣,道:“壞了就壞了吧,不用管它了。”


    安元誌卻低頭忙活著,這會兒不做些什麽,他心裏就更難受。


    安錦繡伸手撣了撣安元誌衣袍上的灰塵,看著已經幹涸在了衣袍上的血跡,安錦繡終於是問了安元誌一聲:“有受傷嗎?”


    安元誌搖了搖頭。


    “在雲霄關呢?”安錦繡又問:“受傷了?”


    安元誌修著指套的手一抖,然後小聲道:“都好了。”


    “真的?”


    “嗯。”


    安太師在一旁聽著姐弟倆的對話,有些恍神,他這才想起,從在三塔寺見到安元誌起,他還沒及問過這個小兒子的傷。


    “你試試,”安元誌把修好了的一個指套遞給了安錦繡,小心翼翼地說:“不好用,我再修修。”


    弟弟帶著小心的討好,安錦繡又豈會看不出來?無奈地一笑,安錦繡把手伸給了安元誌,說:“你替我戴戴看。”


    看著安錦繡把手伸到了自己的麵前,安元誌這才如釋重負地一笑,眼眶卻發了紅,半蹲下來,替安錦繡戴指套。


    安錦繡用手帕擦了擦安元誌的眼角。


    安太師看向了殿門,門前空無一人,風聲低回,更顯這間偏殿寂寥。安太師看安錦繡這會兒待安元誌的樣子,便知道自己布下的棋又錯了一步。


    如果安元誌這次為權而叛,能讓這對姐弟至此反目,那安元誌反過來就是對付安錦繡和上官勇的一把利刃,再反過來說,有安錦繡治著,安元誌這個反骨的孽子這輩子都不可能逃離安家了,因為沒有了安家在後麵的支撐,安元誌不可能是安錦繡的對手,兩向相抵之下,得益的就是安家。


    可是現在,安太師回頭再看一眼半蹲低頭,專心為姐姐戴著指套的安元誌,還有目光無奈卻也溫和地看著弟弟的安錦繡,這對姐弟沒有反目。安元誌看重安錦繡的xing命,而安錦繡,安太師轉身再看殿門外,這個女兒其實是個心xing狠厲之人,上官勇是她不可觸碰的逆鱗,沒想到,這個女兒此次竟然還是容忍了安元誌。


    等袁義帶著韋希聖一幫大臣到了偏殿門前之時,安元誌已經給安錦繡戴好了指套,問安錦繡說:“要戴個麵紗嗎?”


    安錦繡指著偏殿裏的屏風,跟安元誌說:“你把屏風搬過來吧。”


    屏風由梅蘭竹菊四副花中君子圖組成,實木製成,看著就很沉的樣子。安元誌把這屏風扛起來,很輕鬆地扛到了安錦繡的坐榻跟前,把屏風重新展開,這屏風正好把坐榻完全遮住。


    “讓他們進來吧,”安錦繡隔著屏風對安元誌道。


    安元誌跟安錦繡嗯了一聲,走到了殿門前,衝殿外的眾人道:“娘娘讓你們進殿。”


    韋希聖等人魚貫而入。


    安太師打量一眼這些大臣,發現大半都是白承允的人。


    韋希聖等人進了偏殿後,沒理會站在一旁的安太師,直接跪地給安錦繡行禮問安。


    吏部尚書黃次山在問安之後,又垂淚跟安錦繡道:“下官聽聞聖上噩耗,如五雷轟頂,惶惶不安,下官跪請娘娘節哀。”


    “黃大人平身,大人們都平身吧,”安錦繡的聲音隔著屏風傳進眾臣的耳中,低沉哀戚。


    眾人一起道:“下官謝娘娘。”


    江瀟庭起身之後,才看著安太師道:“還以為太師在金鑾大殿呢,太師,你這是跟金鑾大殿裏的人商議好了,來跟娘娘再商議嗎?”


    安太師說:“你們來這裏何事?”


    韋希聖道:“既然聖上有遺旨命九殿下繼位,那我等自然遵從聖上的遺旨。”


    “那你們去金鑾大殿即可,”安太師說:“這裏是後宮所在,你們這麽多外朝臣子來見皇貴妃娘娘,成何體統?”


    江瀟庭聽了安太師的話後,冷哼了一聲,說:“太師,你不也站在這裏跟娘娘說話?怎麽?娘娘娘家姓安,她就隻能跟姓安的人說話了?你這話成何體統?你不是在欺負我這個武夫讀書少吧?”


    安元誌這時道:“江大人,太師在跟娘娘商議九殿下成皇之後的事。”


    有大臣問安太師道:“九殿下成皇之後,太師做何打算?”


    安太師說:“你們來找娘娘,也是為了此事?”


    “九殿下年幼,”安太師的話音一了,馬上就有大臣道:“登基之後,無人在旁輔佐,九殿下如保打理國事?”


    安太師說:“何人可輔政?”


    文臣們說話不如武將們直接,當下眾人就在千秋殿的這間偏殿裏爭論起來,有話都不直說,旁敲側擊,引經據典,就算是吵嘴,也隻是夾槍帶棍,絲毫不見一個髒字。


    安元誌聽得頭昏腦漲,額上青筋蹦起多高,直想高聲讓這幫人閉嘴。


    安錦繡卻一直沉默地端坐在屏風後麵。


    安元誌幾次想開口,但看安錦繡一直沉默,就隻得忍著。


    安太師到了這個時候,再想不明白韋希聖這幫人想幹什麽,那他這些年就白在朝堂為官了。現在各方勢力都不願低頭,那就隻能各退一步,找一個折中的辦法出來。何謂折中?那就是大家都不沾這個輔政之權,可白承意畢竟年幼,那這個輔政之人誰來擔當?


    安太師的目光落在了屏風之上,正對著安太師的屏風上畫著寒梅,梅花雪中綻放,明明是幽寒之物,卻又被描畫的嬌豔異常,幾抹梅紅就足已染紅安太師的雙眼了。


    安太師不語之後,韋希聖突然就衝著屏風之後的安錦繡跪下了,道:“娘娘,九殿下是娘娘親子,娘娘出身書香門弟,才華不讓須眉,又得聖上寵愛,入主千秋殿,下官請娘娘垂簾聽政,助九殿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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