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誌聽了遠世和尚的話後,沉默了半天,然後說:“也沒有養下子女來嗎?”


    遠世和尚搖頭,道:“兒女雙全自然是人人所求之事,隻是世事哪能盡如人意?”


    安元誌一笑,說:“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五少爺喜歡紅橋丫頭嗎?”遠世和尚直接問安元誌道。


    安元誌張了張嘴,難得被一個問題給驚到了。


    遠世和尚看看安元誌的神情,道:“若是還沒喜歡上,就離那丫頭遠些吧。”


    “你還怕我會害了她不成?”安元誌冷聲道。


    “五少爺出身潯陽安氏,如今也是嫡子的身份,紅橋那丫頭哪能配得上五少爺?”遠世和尚對著安元誌的冷臉,還是語調平淡地道:“她在這裏,日子清貧,卻還能得父兄的庇護,若是到了五少爺身邊,五少爺可以把多少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安元誌被遠世和尚問住了,他怎麽能想這麽多?


    遠世和尚說:“若是五少爺也與世無爭倒還好,與紅橋丫頭相守,這一生也能過得安泰,但五少爺您是與世無爭之人嗎?”


    “我……”


    “與五少爺共度此生之人,其實已經定下,還是聖上的金口玉言,”遠世和尚不給安元誌想出借口的機會,說道:“五少爺,紅橋丫頭尚沒見識過你的富貴榮華,若要她陪五少爺去迎風刀霜劍,貧僧覺得五少爺就太高看紅橋丫頭的本事了。”


    安元誌看著遠世和尚給自己腿上的傷口裹薄紗,沒有再說話。


    遠世和尚也再說什麽來剌激安元誌了,如果安元誌是個通透之人,那自然就知道該如何選擇。


    安元誌在屋裏又悶了幾天,範紅橋忙裏偷閑地來看他時,也被安元誌說幾句話就打發了,這讓範家小妹心裏隱隱地不自在,但也不好意思去問安元誌這是怎麽了。


    袁威帶著兄弟們找到棲烏村的時候,江南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三場大雪。


    “少爺!”袁威看到安元誌後,跪在地上就跟安元誌喊:“我要是再找不到你,就得回去跟將軍以死謝罪了!”


    “你喊什麽?”安元誌忙讓袁威起來,小聲道:“這裏的人還不知道我的事,你別嚷嚷。”


    袁威跑到床邊上,看看安元誌身上的傷,恨道:“少爺,我一定要殺了那個傷你的水匪!”


    “我姐夫那裏怎麽樣了?”安元誌問袁威道。


    袁威搖頭,“我一直在外麵找少爺你,將軍那裏的事我不清楚,要不是將軍讓人代信給我,我現在還帶著兄弟們在外麵亂轉呢。”


    “這裏地方偏僻,”安元誌說:“外人很難能找到這裏來。”


    袁威看看安元誌睡著的這個小屋,倒是能遮風避雨,隻是也太簡陋了。“少爺,都怪我,讓少爺受苦了,”袁威越看這屋子,就越覺得安元誌這一回是吃了大苦了。


    “閉嘴,”安元誌說:“你是不是讓江水泡壞腦子了?”


    袁威這才笑了笑,說:“將軍讓我們見到少爺後,就帶少爺回他那裏去,少爺,我們這就走吧。”


    “我現在去軍營能做什麽?”


    “你不回去,將軍不得急死?”袁威說:“來給我們送信的人都說了,將軍現在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頭發都要白了。”


    “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水匪?”安元誌問道。


    袁威看看安元誌,神情奇異地道:“少爺,這還用問嗎?在將軍那裏,當然你比水匪重要。”


    安元誌也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把手一揮,說:“你們替我準備一下吧。對了,你身上帶了多少錢?”


    袁威說:“將軍讓人帶給我一千兩銀票,說是當作他給這家人家的謝禮,等少爺回去,水匪打完了,他再親自來謝人家。”


    安元誌點點頭,說:“那你們替我收拾一下東西吧。”


    袁威說:“那我把錢送去給人家?”


    安元誌搖頭,說:“你把錢放我這裏,去找村裏一個姓喬的大夫,他那裏有藥,你替我要些回去。”


    袁義答應了一聲,把厚厚的一疊銀票拿出來交給安元誌,然後就帶著兩個兄弟去找喬大夫去了。


    安元誌把銀票放在了枕頭下,他不準備當麵把這錢交給範老漢。範家人救他就是出於好心,不是為圖錢財,自己這時候拿錢過去,好像自己是在罵人一樣。


    範老漢父子三個今天去了漁市,想在下雪的天裏,把家裏存著的魚買出個好價錢來。


    安元誌手裏拄著一根範家老大給他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屋子裏走出來。


    守在屋外的幾個人一起上前給安元誌行禮。


    “我讓兄弟們受累了,”安元誌笑著跟這些袁威帶回來的死士們說道:“等我傷好了,我請兄弟們喝酒。”


    有兄弟說:“少爺,你沒事就好了!”


    安元誌指指院右邊的小木棚子,說:“要喝水去那裏拿,我們一會兒就走。”


    “那少爺你去哪裏?”幾個人看安元誌拄著拐仗往外走,一起問道。


    “這村裏有座木橋,我去那裏見個人,”安元誌說:“你們不用跟著我,在這裏休息一下好了。”


    “這會兒下著雪啊少爺,你這樣能走嗎?”


    “我去見個姑娘家,”安元誌跟這幫人道:“你們跟去湊什麽熱鬧?都在這裏老實呆著。”


    幾個從死士轉做了大兵的人,都是一臉好奇地看著安元誌,安五少爺就連落難傷養的時候,都能勾搭上一個姑娘?


    木橋這裏,範紅橋蹲在橋下的池塘邊,手浸在冰冷的水裏搓洗著衣服。下雪的天氣裏,這會兒沒什麽人來洗衣,等跟範紅橋一起洗衣的幾個年輕媳婦先後走了之後,池塘邊就隻剩下了範紅橋一個人。


    安元誌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木橋下,看著孤零零一個人蹲在那裏洗衣的範紅橋,看了半天,等整個人都要在雪地裏凍僵了,才喊了範紅橋一聲:“紅橋。”


    範紅橋回過頭來,臉蛋被凍得通紅,發現喊她的人是安元誌後,忙就笑著站起身,跑到了安元誌的跟前說:“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大師讓你出來走走了?”


    安元誌看看範紅橋的頭上都被雪覆成了白色,小聲道:“怎麽不穿件蓑衣呢?”


    “穿那個幹不了活,”範紅橋看看安元誌的身上,跑到衣盆旁邊,拿了把傘過來,給安元誌打著傘,說:“是不是很冷?”


    安元誌搖頭,說:“紅橋……”分別的話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抬頭看看被雪覆蓋了的木橋,說:“這個池塘不大,怎麽想起來在這裏修一座橋的?”


    範紅橋笑道:“我聽村長說,這是百年前,我們村裏的一戶人家養出了一個狀元郞,一家人離開這裏時,為村人修的橋,說是在我們棲烏村留下一點念想。”


    安元誌說:“這橋有百年了?”


    範紅橋說:“我不知道啊,不過村長爺爺不會騙我們的,村裏有的時候看這橋壞了,還會修呢,我們……”


    “紅橋,我要走了,”安元誌在範紅橋跟他說棲烏村人是怎麽修橋的時候,突然開口說道。


    範紅橋的話說了一半,停了下來,愣怔地看著安元誌。


    安元誌說:“我要走了。”


    範紅橋半天才說:“什麽時候?”


    “今天,”安元誌說:“家裏來接我的人到了,我不好再打擾你們了。”


    範紅橋說:“一定要走嗎?”


    “我的家在外麵啊紅橋,”安元誌看到範紅橋的眼中有淚光閃爍,突然想去擁抱一下這個女孩,卻最終還是忍住了,跟範紅橋說:“多謝你這些天來的照顧,日後我還會再來看你們。”


    範紅橋把頭一低。


    安元誌轉身走到了為他遮著風雪的傘外,說:“紅橋,等你成親的時候,我一定來,來給你添一份嫁妝。”


    範紅橋看著安元誌一步步走遠,手一滑,修修又補補過多次的油布傘掉在了雪地上,她這才想到,原來這個叫安霜天的人還是要走的啊,這個人的家在外麵,這裏原來不是他的家。


    安元誌想回頭看看身後女孩此刻的樣子,可是他沒有這個勇氣回頭去看。這女孩說過,想過永遠太平安寧的日子,可他有大仇未報,他有自己的家國天下要去爭,當他麵對朝堂沙場的時候,他如何給身後的紅橋一個太平安寧的日子?也許這個時候放手,將心裏的那點小心思毀掉,才是最好的選擇。


    在安元誌走的時候,範家父子跟村上的不少人,都到村頭的江灘上送他。


    “安小哥,再來啊!”範老漢跟安元誌道。


    “嗯,”安元誌說:“下次我再來的時候,大叔,我要跟你和大哥,二哥喝酒。”


    “好啊!”範家老二笑道:“我們等著你。”


    範家老大不善言語,隻是在一旁嗬嗬的笑著。


    村人們也紛紛跟安元誌說著道別的話,沒有一個人在這個時候跟安元誌提起範紅橋,就好像人們已經說好了一樣,隻當這對小兒女之間,這段日子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事實上他們也的確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安元誌最後往眾人身後的漁村望了一眼,然後衝範家父子三人深深的施禮,道:“大叔,大哥,二哥,霜天這就走了,你們多保重。”


    袁威一行人這一次劃了三條帶船屋的船來,在安元誌的示意下,三艘船依次離開了棲烏村的這處江灘。


    安元誌要進船屋去時,看見了朝自己這裏跑來的範紅橋,安元誌站在了船頭。


    範紅橋站在江灘上,看著安元誌漸行漸遠,視線最終還是模糊了。


    “丫頭傷心過後,就不要再想著他了,”遠世和尚在村人們都走了後,站在了範紅橋的身邊,說了一句範紅橋理解不了的話:“三千微塵裏,他寧愛與憎,這個人不是你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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