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路明非愣住。


    “這世界上絕大多數東西都可以標價,但極少數例外,時間就是其中之一。”布寧說道:“人生下來無論富裕貧窮,擁有的時間卻是差不多的,富人在紙醉金迷中過一生,窮人辛苦地過一生,但都是幾十年。如果你能找到一種技術把時間封在玻璃瓶裏賣給有錢人,供應量又極少,他們會耗盡全部身家來買。”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而我的克裏斯廷娜,是個缺時間的孩子。”


    “漸凍人症?”路明非皺眉。


    “她還真的信任你啊,把這麽秘密的事都跟你說了。”布寧苦笑一聲,有種老父親的憂傷,“她的病遠比她自己想的嚴重,我買通了她的醫生,沒有告訴她真相。”


    “所以克裏斯廷娜才會登上那列火車,是因為她就要死了。”路明非了然,“而維什尼亞克自殺,是因為他沒錢買下更多的時間了。”


    “在死神的麵前,貧富貴賤都會被虢奪,即使君王也要赤身祼體接受審判。”布寧說:“那大概是人世間最究極的正義之一。”


    路明非看著他,“嘴裏這麽說,可輪到要死的是自己女兒,你還是不甘心。”


    “怎麽能甘心?”布寧抬起頭來,眼中的血絲密集如蛛網,整個人就像陷阱中的困獸,“誰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個能為她拚命的人?誰敢傷害我女兒,就算是死神,我也給他塞進焚化爐裏去!”


    他忽然意識到這句話未必那麽正確,怔了一下,用喝酒掩蓋了那一瞬間的失態,“那些隻為自己活的人,不可悲嗎?”


    看路明非沉默,他又流露出商人的嘴臉來,“路先生請放心,這絕對不是一樁沒有報酬的委托!”


    路明非笑了笑,“放心,這件事我接了。在克裏斯廷娜小姐看來,我是她路上撿來的小弟,小弟為老大辦事,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他起身往外走去,留下一臉驚愕的布寧。


    在他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布寧又追了上來,“路先生你是認真的吧?”


    路明非轉過身來,“我小的時候,覺得自己是那種丟在路邊都沒人撿的廢物,想跟班上哪個老大混,還怕人家看不上我。所以哪個老大撿了我,我得對人家好點,不然我的老大沒了,我又是路邊的廢物了。”


    布寧呆住了。


    路明非這話聽起來根本就是唬爛,可他的眼神那麽認真,令人沒法懷疑。


    猶豫了好一會兒,布寧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皮質的小錢包裏,看起來跟尋常的零錢包沒什麽區別,可他交到路明非手裏的時候,神情鄭重得好像那是他的遺產。


    “需要的時候,就把這些也當作你的籌碼!”


    小包裏是幾十枚拇指指甲蓋那麽大的金色硬幣,沉甸甸的,正麵是某位古代君王的頭像,背麵是路明非讀不懂的文字,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


    “這玩意兒值多少錢?”路明非掂著其中一枚,大約有一盎司那麽重。


    布寧平靜道:“托勒密一世鑄造的金幣,可以追朔到公元前四世紀,考古學家們認為這東西根本沒有存世的。在023號城市的拍賣會上,價格是浮動的,貴的時候3000萬一枚,便宜的時候也有2200萬上下。”


    路明非愣了一下,趕緊數錢。


    總共35枚,按照布寧的說法,這一小袋古代錢幣的價值就超過十億美元。


    “你救女兒還藏著掖著?”路明非有些不解,“這是你留著養老的?”


    “我對女兒怎麽會吝嗇?”布寧歎了口氣,“我是不敢拿出來,你是新來的,不可能有這種硬幣,他們看你拿出這東西,就知道是我想要買。所以隻能在關鍵的時候用,卡裏的錢應該夠用,但今年的競爭會特別激烈。”


    路明非把金幣放進嘴裏,使勁咬了一下,留下了淺淺的牙印,看起來確實是純金的。


    “3000萬美元一枚?你確定?就算是古董,能值那麽多錢?”他有點懷疑。


    “在這裏,我們看重不是硬幣本身的價值。”布寧低聲道:“它是某種等價物。”


    ……


    路明非帶著三億七千萬美元巨款和那小袋錢幣回到外麵大廳的時候,賭局已經白熱化了。


    俄國人終究還是扛不住烈酒的吸引,大口喝酒,大把下注,輸贏從每把幾十萬升到了幾百萬。


    輸光了籌碼的人在旁邊的沙發上悶頭喝酒,贏了的人繼續在賭桌上戰鬥,酒勁上頭的男女拉著手跑進旁邊的舞廳,也有人神色陰沉地抽著雪茄或者卷煙。


    靠著零的應援,克裏斯廷娜翻了本,麵前堆滿籌碼,大呼小叫,跟奧金涅茨捉對廝殺,後者不得不喚來服務生,兌換了更多的籌碼。


    這才是熱身的真正意義,不是打兩局牌調個情那麽簡單,輸的人可以提前退場,而贏家則會帶著更多的籌碼和勝利女神傍身的殺氣踏入拍賣會場。


    優雅的牌局演變為凶狠的骰子遊戲,克裏斯廷娜露著象牙般的胳膊,把骰鍾搖得嘩嘩作響,就差一腳踏在賭桌上了。


    楚子航居然也站在桌邊圍觀,神情專注,實在有違這家夥的本性。


    路明非正想把他從賭桌邊拽回來,卻被零從背後拉住了。


    這個場合裏每個人都沉浸在某種氣氛中,隻有零看起來還正常,甚至比平常更加冷漠疏離。


    “通風係統裏混入了lsp。”零低聲說。


    路明非一驚。


    lsp是一種強烈的致幻劑,情報局用它來拷問罪犯,藝術家則用它來尋找靈感,是絕對的違禁藥物。那年在曰本行動的時候,他有幸中過招。


    他聽說過某些大賭場為了讓賭客夜以繼日地賭博,而在賭場中吹入高純度的氧氣,但用lsp來活躍賭博氣氛,簡直等於群體性自殺。


    “但很微量,隻是令人興奮罷了。”零補充,“以楚子航的體質,不會受很大影響。”


    路明非略略鬆了口氣,布寧應該隻是希望熱身環節更熱鬧一些,但用上lsp未免有點喪心病狂。


    “像不像養蠱?”零又說:“把危險的蟲子放進一個罐子裏,讓它們殺來殺去,強壯的吃掉弱小的,最後存活的那個就是有用的。”


    路明非愣了一下,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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