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蛇似龍的生物在紅井內翻騰,水銀斑在它們的鱗片和白腹上快速蔓延。


    它們顯然極其痛苦,如果有智慧的話,一定寧願立刻死去。


    這讓源稚生想起了古書記載的那些豢養龍的家族,他們把龍豢養在深井裏,用某種方法限製龍離開。也許是在井口安裝鐵柵欄,也許是把龍的尾部釘死在井底,也許是更迷信的說法,比如在井麵撒上白米。


    於是這種強大的生物不得不屈從於狹小的空間,聽憑遠比它們弱小的人類主宰它們的命運。


    古書中沒說人類為什麽要豢養龍,又是什麽龍可能是因為它們身體的某個部分是難得的美味,也可能是覬覦它們巨大的力量。


    隻是從龍的角度來說,這種痛苦大概不亞於曾被龍族奴役的人類先民吧?


    可又有什麽辦法呢,這是兩種文明的戰爭,隻有一個能活到最後。


    探照燈打在零的身上,她伸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源稚生沒有看清她的模樣,隻隱約看見她的鼻血在緩緩地往下流。在水銀蒸氣如此密集的環境中堅持到這一刻,她作為混血種也引起了血液的變質。


    “不要照她。”源稚生立馬對操作探照燈的部下下令,“把我放下去。”


    吊索帶著他落在橫梁上,女孩完全沒有看他,一直在看手機。


    三十五分鍾過去了,她完成了跟宮本誌雄的約定,她是絕對遵守約定的人。


    她轉過身,走向阿須矢的阿爾法·羅密歐,和源稚生擦肩而過的時候,誰也沒有說話。


    源稚生看清了她胸口的校徽,大致知道了她的身份。


    在最原則性的事情上,校方和蛇岐八家是一致的,誰也不允許神的蘇醒。


    但源稚生並未向她道謝,對方守住紅井不是為了幫助蛇岐八家,隻是為了殺死神。


    零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血從膝蓋一直流到腳麵,浸透了一隻襪子。


    她的傷並不輕,在擊敗阿須矢的最後一記猛擊中,碎裂的刀片傷到了她的膝蓋。


    阿須矢誤判了她當時的狀態,否則未必會輸。


    那種輕盈的格鬥方式並不省力,零也並不追求舞蹈般漂亮的身姿,麵對阿須矢的時候,她的體力已經接近耗竭,無法再使用精巧的膝關節擊和肘擊,隻能賭一把,所以她暴力地出擊,以重傷換取了勝利。


    至於長船,他原本有機會一槍把她爆頭,但麵對她冰雪般冷然的臉,根本不會相信她的傷勢如此嚴重。


    “哎!”源稚生喚了聲,然後把急救包扔了過去。


    零接過後,略一思索,把手裏的‘菊一文字則宗’扔給他,“你的人死在隧道裏了,他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源稚生輕輕地撫摸著刀柄,回想那個名叫宮本誌雄的年輕家主,“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零,卡塞爾學院本科部,學號ai042251,執行部臨時專員。”零有些艱難地坐進車裏,調轉車頭開上了升降平台。


    源稚生站在紅井的邊緣,看著她的汽車尾燈離遠,她往東京的方向開去了。


    他的身後,用鋼鐵和複合材料加固的井蓋緩緩合攏。


    紅井深處,魚龍痛苦地狂舞,巨浪起落,發出地獄般慘烈的吼叫。


    ……


    顧讖收到了源稚生的短信,他說紅井計劃成功了,‘神’已經被殺死在紅井之中,他還說卡塞爾學院執行部派來了一個文文弱弱的漂亮姑娘,替他們挫敗了背叛的關東支部,守住了紅井。


    以及,曾與他有過幾麵之緣的宮本誌雄和龍馬弦一郎犧牲了。


    這條短信,顧讖看了好一會兒,卻不知道該如何回複。


    如果是簡短的‘好’或者‘收到’,可能會讓人覺得敷衍,即便源稚生未必會這麽想,但顧讖總覺得不好。


    他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怎麽說。


    死去的家主們都守住了自己的道路,或者說所肩負的責任,死得其所。


    “怎麽辦,現在我們是要跑路嗎?”路明非急急忙忙地坐在地上穿褲子。


    畢竟那廣告牌整的跟通緝令一樣,想不被蛇岐八家發現也難。


    “要是我們留下來麵對源稚生呢?我們跟他沒什麽衝突,還救過他的命。”凱撒說道。


    “我們雙方都不希望神複活,所以我們不是根本敵對的。但在源稚女這件事上,我們又是衝突的。”楚子航看了源稚女一眼,“我們隻有通過他才能找到王將,弄清王將的計劃。如果把他交給蛇岐八家,首先他的生命安全就無法保證,其次這也意味著我們失去了在曰本最後的籌碼,我們將會出局。”


    凱撒冷哼一聲,“直到今天,還沒有人能讓我出局,無論是哪個局。”


    聽起來是真厲害啊,路明非咂舌。


    “如果我們既不想逃走,又不想出局,那麽剩下的唯一一條路,就是說服源稚生,說服他跟自己的弟弟合作,一起對付王將。”楚子航沉吟道:“我有種感覺,王將比藏骸之井裏的神還要可怕。”


    “他們兄弟之間完全沒有信任感。”凱撒聳了聳肩,“而且風間琉璃完全被梆子聲壓製住了,把現在的源稚女交給蛇岐八家,等於是把他送上絞刑架。蛇岐八家不會相信是王將引導出了他身體裏的惡鬼,就算他們相信,也會把這個身體裏藏著惡鬼的家夥殺掉。”


    “不能把源稚女交給蛇岐八家。”路明非提著褲子。


    “你的理由是什麽?”楚子航問。


    “我總有種說不清楚的感覺,我們現在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表象,真正的危險還藏在幕後。王將的計劃遠比我們想的要複雜,但是能對付王將的隻有源稚女,跟他弟弟相比,象龜是個笨蛋。”路明非猶豫道:“他確實很強,但是很笨。”


    楚子航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很奇怪,我也這麽想。我也覺得王將策劃的事情遠超我們的想象,這裏麵有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但我想不出那東西是什麽。”


    “那麽還是由我去說服哥哥吧。”窗邊,一直靜靜聽著的源稚女開口。


    他的聲音低沉,像是風從門縫中穿過。


    源稚女回頭看向眾人,看著身邊站著的顧讖,露出淺淺淡淡的笑容,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


    不久之前他還桀驁不遜,現在一陣風都能吹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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