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漆黑的夜和漫天大雨,這是春末夏初的東京。


    繪梨衣跟夏彌一樣高挑纖長,但蜷縮起來是很小很小的一團,她貼著浴缸邊,摟住了夏彌的脖子,毛茸茸的腦袋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她的頸窩裏。


    浴缸裏的水一點點溢出來,她們們隔著浴缸的邊緣擁抱,在黑暗中像是堅硬的雕塑。


    顧讖看了眼渾身赤祼的少女,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齷齪的心思,隻有憐惜。


    窗外雨幕中,東京天空樹忽然亮了起來,他偏頭看去,那座矗立在大地中心的高塔,通體亮著粉紅色的燈,那光讓人漸漸地恢複溫暖。


    這一切仿佛是神從高天裏俯視,憐憫那個驚恐的孩子,來點燃一束光照亮她的眼睛。


    電視上,這一集的《迪迦奧特曼》進行到了結尾,奧特曼用一個略顯蠢萌的姿勢把藍紫色的怪獸扔向天空,然後豎起小臂,以招牌姿勢發出他的必殺技哉佩利敖光線(ゼペリオン光線),怪獸掙紮了幾下轟然炸裂。


    “我們都是小怪獸,有一天會被正義的奧特曼殺死。”繪梨衣用極小極小的聲音湊在夏彌耳邊說,仿佛在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夏彌眼睛動了動,下意識看向顧讖,而同樣聽到了的顧讖心底卻莫名一寒。


    全世界有多少人看過《迪迦奧特曼》?十幾億大概是有的,可其中隻有繪梨衣在以那些被奧特曼殺死的怪獸的視角看這部劇,所以她看這部劇的時候從來都不會笑。


    她清楚自己是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迪迦奧特曼》對她來說其實是部恐怖片,這部片子一再地告訴她世界的真理。


    --怪獸必然會被正義的奧特曼殺死,仿佛不可逆反的命運。


    as50重型狙擊槍的瞄準鏡裏,gindgirl久久地擁抱,夜雨中的東京似乎都被忽然亮起的天空樹電波塔照成了粉紅色。


    酒德麻衣揭開防雨布,從口袋裏掏出錄音筆,用手背蹭了下沾了雨水的白皙下巴。


    “現在是東京愛情故事的第六天淩晨四點,女孩和女孩擁抱在了一起,同病相憐的人有了心靈寄托,走出半生的人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顧讖什麽都沒有做,隻是久久地沉默著,那些粉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像傷心的人披上了繽紛的畫布,讓人覺得孤單和傷感。”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掉記錄音日誌這個毛病?”蘇恩曦打著一柄黑傘登上天台,“而且你什麽時候開始走這種文藝風了?我以為你跟青春疼痛永遠扯不上關係。”


    “你是在暗示我已經老了嗎?”酒德麻衣說。


    “那不會,你在我心裏是永遠十八歲的長腿。”蘇恩曦笑著去捏她的腰。


    “不,是十七歲!”酒德麻衣糾正。


    “才差一歲,有什麽區別嗎?”蘇恩曦不解。


    “未成年就意味著有無限的可能,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會被原諒。”酒德麻衣輕笑,“愛與被愛,所有神奇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蘇恩曦怔怔看著她的側臉,她從來都沒有說謊,酒德麻衣真的是一個身材好到爆、臉蛋也絕美的尤物,關鍵這副完全不給其他女人活路的皮囊裏,還有一個跟她十分合得來的靈魂。


    “哇。”她不由自主地感慨。


    “東京天空樹亮燈是你安排的?”酒德麻衣好奇道。


    “當然,愛情裏的小招數,在雙方心靈感應的時候突然來這麽一激靈,讓她們覺得這是命中注定的相逢。”蘇恩曦說道:“雖然沒促成愛情有些可惜,不過女孩子間的感情也很讓人動容啊。”


    酒德麻衣沉默片刻,“你應該在高天原坐鎮,來這裏幹什麽?”


    “紅豆大福餅,趁熱吃咯。”蘇恩曦把拎著的便當盒遞給她。


    酒德麻衣笑:“對我這麽好?”


    “關心你嘛!”蘇恩曦哼了聲,“去屋簷下躲著吃吧,不用守著你的槍啦,有老男人和那個女生在,上杉家主不會忽然化身怪物毀滅東京的。”


    於是乎,兩個人就躲在短短的屋簷下吃紅豆大福餅,雨滴落在她們考究的靴子前,迸濺起一個個小圈圈。


    “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麽那麽喜歡記錄音日誌?”蘇恩曦邊吃邊問。


    “薯片,你有沒有懷疑過一件事,自己是不是真的活過?”酒德麻衣望著外麵千絲萬線的雨。


    蘇恩曦白她一眼,“我得指出你這種唯心主義的懷疑,在尼采和斯賓塞的著作中已經有過非常詳盡的批駁了,如果你需要參考書的話,我可以借給你幾本看。”


    “我有沒有給你講過忍者的生活?”酒德麻衣忽然轉向另一個完全無關的話題。


    “這彎拐的真快。”蘇恩曦說:“好吧,你沒說過。不過在我想來,忍者不都是你這樣的對吧?開著蘭博基尼跑車,穿一身名牌,然後坐著公務機全世界泡帥哥。”


    “...我在你眼裏竟然是這樣的麽。”


    酒德麻衣咬著紅豆大福餅,“真實的忍者是一群瘋子,忍術這門技巧被發明出來的時候,是曰本曆史上最混亂的年代。那時在伊賀和甲賀這兩個小地方,幾百個人就是一個小國,小國之間相互戰爭,不然糧食就不夠吃。


    因為人數少,所以特別看重單兵實力,於是大家都不惜一切地開發人體的潛能。忍術的入門練習是用手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我做這個的時候,老師在我下麵放了一塊釘板就走了,我吊了整整一天,累得失去意識了都不敢鬆手。”


    “我去,這是練習麽,這是肉刑吧?”蘇恩曦忿然,“你們曰本人能要點臉嘛!”


    “可這就是忍術的真諦,與恐懼為伴,恐懼能把你的潛能激發出來。”酒德麻衣淡淡道:“古代忍者相信自己生活在神秘的世界裏,召喚式神,與妖鬼戰鬥,但這些都是恐懼所帶來的幻覺。”


    蘇恩曦不解,“怎麽忽然想起說這個?”


    “其實傳說中那些偉大的忍者並沒有活過,活過的隻是戰亂年代的一些可憐人。所謂偉大的忍術傳統,本來就是一場騙局。”酒德麻衣說道:“相信這個的忍者就是一群瘋子。”


    蘇恩曦看著她,“那麽你也是瘋子?”


    “是啊,我也是個忍者,與恐懼為伴。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可能生活在一場騙局裏,但自己不知道。我擔心自己的記憶出現偏差,就用錄音筆把我做過的事情都記錄下來。”酒德麻衣低聲道:“有一天我瘋掉或者死掉了,能證明我活過的東西,就隻是這些錄音帶而已。”


    蘇恩曦動了動唇,輕輕一笑,“你還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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