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顧讖的話後,橘政宗微微一怔,不明白這個‘別來無恙’是否有其他含義。


    他們都是說的中文,許多看起來平淡至極的詞匯在某些場合,會有其他隱晦的意思,橘政宗此刻看到的,就是平淡至極的人。


    而昂熱仍看著夜空,根本懶得看車裏的人,“根據學院的情報,你從十年前開始擔任蛇岐八家的大家長。居然還沒死?”


    “我是橘政宗,曾經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我還沒有死。”橘政宗轉而放棄觀察顧讖,他絲毫不動怒,還是用敬語回答。


    旁邊有人為他翻譯成英語。


    “你讓我的學生犬山賀來接待,讓他來勸說我,給我施壓。”昂熱淡淡道:“自己卻像隻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藏在車裏等結果?”


    “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我跟您沒有任何交情,而您又是世界上最令人敬畏的屠龍者。”橘政宗說道:“我還知道您其實並非一個脾氣很好的人,所以我想如果是我親自出麵,大概不會談出什麽好結果。”


    他說著歎了口氣,以十分遺憾的語氣說:“隻是沒有想到,最後會演變成這種局麵,其實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來了,但還是晚了一步。”


    “你知道最後是什麽局麵?”昂熱目光冷冷地看過去,“有人用了四架重機槍要殺我,你怎麽會提前知道?或者,是你安排的?”


    橘政宗搖頭,“宮本家主和龍馬家主都有電話打給我。”


    昂熱叼上一支雪茄,伸手在身上摸索。


    橘政宗比了個手勢,立刻就有下屬把打火機遞過去。


    昂熱對空悠悠吐出一口青煙,“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橘政宗不急不緩地說:“校長是懷疑我過去的經曆?”


    昂熱:“你很奇怪,二十年前沒有人聽說過橘政宗,你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沒有人知道你生於哪裏,從前做過什麽。


    你老得快死了,卻隻有最近二十年的履曆是清楚的。而一個隻有二十年人生的老人,卻在曰本掀起了這麽大的風浪,你是個很大的‘東西’。”


    他頓了頓,“一個世紀以來,隻有兩個人能強行把曰本極道的各方勢力凝聚起來,一個是我,我建立了卡塞爾學院曰本分部。另一個是你,你毀掉了我建立的機構,重新打出了蛇岐八家的旗幟。也許,你配做我的敵人。”


    這是囂張至極的挑釁,周圍的保鏢們怒氣勃發,不約而同地逼近前來,組成的人牆越聚越密。


    “雨下得太小了。”這時,顧讖輕聲說:“有些悶熱啊。”


    橘政宗看他一眼,揮了揮手,“都退後。”


    保鏢們不得不退後,同時強忍著怒氣,表現得謙恭有禮。


    “人一多,是有點悶。”橘政宗無聲笑了笑,“校長,您用這種語氣說話,有違教育家的身份啊。被您的學生知道...”


    “在學生麵前,我是不會流露出這副難看嘴臉的。”昂熱說道:“但我現在在跟你說話,我們都是極道的老混混,可以坦白說話。”


    “今天的事情我會查清楚,再向校長您匯報。”橘政宗說:“但家族談判的底線,想來犬山家主也說清楚了,不容更改。”


    昂熱點了點頭,忽然道:“你們今晚要不要開個會討論一下?你們討厭的那個家夥隻是受了重傷,還沒死。”


    “犬山君?”橘政宗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沉。


    “是啊,你們不一直說他是我的走狗嗎?”昂熱一口口抽著煙,“是出賣蛇岐八家的叛徒,也是八姓家主中跟卡塞爾學院走得最近的人。如果他死了,大概你們會高興地開個派對。可他還沒死,那不得開個會,想辦法讓這老家夥死透?”


    橘政宗歎了口氣,“至少我從未懷疑過他,我們會為他報仇,他是蛇岐八家犬山家的家主,是我們的同胞。”


    聽到這裏,昂熱突然從行李箱後抽出了那根棒球棒,狠狠地砸在了勞斯萊斯的水箱蓋上,接著棍如雨下。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明白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紳士,何以忽然間暴力如此。


    而他竟然會藏著一根球棒,顯然是早有此打算!


    昂熱掄著球棒,打翻了後視鏡、將前窗玻璃砸得開裂、車門凹陷、行李艙蓋彈開...


    就在保鏢們想要上前的時候,橘政宗說:“都別動,讓校長放鬆一下。”


    他端坐在四麵透風的車裏,禮佛般安靜,任憑車身震動,碎玻璃直往下掉。


    保鏢裏也有曾在街麵收保護費的,為了威脅不交保護費的人,就在深夜裏砸爛他們的車。昂熱的砸法一看就是老江湖了,足見他六十多年前的確是東京街頭的老混子。


    昂熱最後一棒把前保險杠砸脫落了,他扔掉球棒,拎起皮箱就走。


    “要送您一程嗎?”橘政宗問。


    “就你這破車還是算了吧。”昂熱冷聲。


    “再見,昂熱校長。”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橘政宗在車中微微躬身。


    此時此刻,他還不忘使用敬語。


    ……


    而昂熱並沒有讓顧讖同行,因為路明非他們還在蛇岐八家,那是他的隊員,身為領隊就要保證小隊成員的安全。


    剛剛出門的時候,他們兩人曾有過簡短的對話,昂熱有意無意地問顧讖‘精神’言靈的事情,旁敲側擊他對‘尼伯龍根計劃’的知悉程度,以此判斷加圖索家族是否早進行過某種實驗。


    顧讖並不意外,同樣以當初搪塞楚子航等人的理由來回答,即他的‘精神’言靈可以複刻對方使用過的言靈,然後一次性釋放。


    昂熱不知相信與否,隻是問他為什麽能在那種千鈞一發的時候,救下犬山賀。或者說,他的反應能力就像早有預料一般。


    “可能是因為,我很強吧。”顧讖說。


    昂熱挑眉,哈哈大笑,“真不是一個謙虛的年輕人啊,我現在能明白,為什麽楚子航跟凱撒也能跟你成為朋友了。”


    顧讖:“可能是因為我還年輕,跟他們沒有代溝。”


    “那不對,隻是你覺得自己還年輕,其實是有代溝的。”昂熱說:“不隻是聽過你課的學生,就連富山雅史跟曼施坦因都說,你未來會成為他們那樣嚴肅的教授。”


    “...這大可不必。”顧讖。


    “阿賀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對你很感激。”昂熱最後這麽說。


    “我是覺得,犬山家主跟校長的重逢太晚了些。”顧讖輕聲道:“晚得讓人不想有遺憾。”


    昂熱愣了愣,隨即默默點頭,“是晚了些,不過好在還不算太晚。”


    “是啊,所以重逢這種事,還是要早一點的。”顧讖說:“趁我們都還年輕,還能做些什麽的時候。”


    “喂喂,是我過度解讀了,還是你真的意有所指?”昂熱滿臉狐疑,“做些什麽?”


    顧讖‘啊’了聲,目光投向玉藻前門口,“是很貴的車啊。”


    “那就待會砸了它。”昂熱將球棒往行李箱後邊一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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