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秋陽正烈,穿窗而入落在寧可兒身上,紅就更紅,仿佛一朵榴花,不開在五月開在八月。


    太夫人為花羞與寧可兒彼此介紹,美人成雙,滿堂生輝。


    寧可兒翩翩而拜:“見過嫂嫂。”


    花羞以手相攙:“寧小姐多禮。”


    寧可兒屈膝道:“此後是一家人,叫我可兒便好。”


    花羞溫婉而笑:“既是一家人,豈可一拜再拜。”


    兩個人大有相見恨晚之勢,惹得一旁的殷氏、楊氏頗不是滋味。


    太夫人望著麵前四個媳婦,感慨萬千,若是四個兒子皆在眼前,且他們個個妻賢子孝,該是多麽美好之事,然而施耘天常年戍守邊關,施耘莽又離家而去,又添個未知死活的憂心事。


    想到這裏,再看看寧可兒的新娘裝束,對花羞道:“耘莽之事竟然傳到了江州,寧小姐她,她……”


    話到此不覺語凝噎。


    寧可兒將袖子掩著半邊臉,邊哭泣邊道:“聽聞相公噩耗,我也是不信,卻是個相熟之人告訴家父,容不得我不信,無論怎樣,我與耘莽既然有婚約,此生絕不二嫁,所以不顧父親母親反對,也沒有征得婆母同意,我就自己做主嫁了過來,既然耘莽死不見屍,即便是與他的衣冠拜堂,此後,我就是施家兒媳。”


    說完,噗通跪在太夫人麵前,哽咽道:“婆婆,請受媳婦一拜。”


    太夫人麵帶驚色,指使玉繡玉綺道:“還不扶將起來。”


    兩個婢女左右攙扶,怎奈寧可兒不肯起來,一張臉梨花帶雨。泣道:“等我敬杯茶給婆婆。”


    太夫人連連擺手:“寧小姐千萬不要這樣,一者,耘莽之事或許隻是謠傳,等他歸來,你們拜堂之後我再吃你敬的茶不遲。二者,即便老天真的要我白發人送黑發人,我會修書給令尊。為你們退婚。”


    本是一番好意。孰料寧可兒忽然拔下頭上的金釵對準自己的咽喉,淚水滾滾而落,然而語氣卻是分外的堅決:“好女不侍二夫。我既然與耘莽有婚約,必不會另嫁他人,為此我與父親已經鬧翻,此來京師是我自己的主意。若是婆母不肯接納,江州我也不能再回去。莫若我現在就隨耘莽而去。”


    她說完果真就狠狠刺去,幸好身邊的寧府婢女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小姐不要!”


    唬的太夫人伸著手臂僵硬了身子,不知所措。


    旁邊立著個年約四旬的婦人。朝太夫人道:“我是寧小姐的乳母盧氏,在寧府是後宅的管家婆,我家小姐聽聞四公子的不幸消息。接連幾日水米不進,按說我家小姐同貴府四公子並未成親。重新覓個如意郎君未嚐不可,怎奈小姐她非四公子不嫁,為此我家老爺夫人氣的氣愁的愁,若是太夫人這樣打發我家小姐,饒是能夠回去,我家小姐又有何顏麵呢,四公子安然無恙那是最好,如若四公子真出了意外,那也是我家小姐的命,太夫人留下我家小姐吧,我們這幾十口子人不會白吃白住,老爺氣歸氣,也許了小姐豐厚的嫁妝,改日另行送到。”


    話說到這個份上,太夫人權衡來權衡去,郝嬤嬤附耳對她低語幾句,太夫人忙道:“好個貞烈女子,耘莽幾世修來的福氣能夠娶到你,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接納你,來人,上茶。”


    銀緋於梅花小幾上端了杯茶過來交由寧可兒,她就跪著雙手奉上敬給太夫人,一句“婆婆吃茶”說完,淚落如雨。


    花羞再也忍受不住,接了娥眉遞來的帕子拭淚,不由得猜想,假如施耘莽知道有這麽個一心一意待他的未婚妻,還會與水柔相好麽?


    那廂太夫人與寧可兒相擁哭泣,一個是慈母一個是賢妻,隻是男人不見得會因為女人的賢良淑德而全心全意。


    暗自歎息,花羞勸道:“娘,可兒舟車勞頓應該先住下,另外,阿魯已經動身去了邊關,不出一月便可轉回,必定會帶來耘莽安然無恙的好消息,四叔好端端的,你們這樣哭,不是在咒他麽。”


    太夫人連說有理有理,續道:“先安排住下。”


    郝嬤嬤指著一屋子的寧家遣來的丫鬟婆子對太夫人道:“安排在客院還是季賢院?”


    寧可兒的身份有些尷尬,她自認為是施家媳婦,但畢竟沒有成親。


    太夫人一時做不了決定,左右望望花羞、殷氏、楊氏:“你們意下如何?”


    殷氏言多嘴快:“既然叫了婆婆,您也吃了媳婦茶,當然住四叔的季賢院。”


    楊氏一貫的老好人:“聽娘的安排。”


    或許是花羞出口慢了,或許是太夫人過於信任她,問了一圈還是道:“大嫂做個決定。”


    花羞心裏七上八下,實在也拿不定主意,按說應該住在客院,可是寧可兒已經自認是施家媳婦,便是季賢院的女主,若說住在季賢院也沒什麽不可,即便沒有拜堂,總歸施耘莽不在府裏,也就無需避諱什麽,花羞唯一擔心的是,寧可兒柔弱,季賢院可有個隱患陶嬤嬤,水柔做不成四夫人,她必然懷恨在心,會不會遷怒於寧可兒?


    她遲疑不決的當兒,寧可兒自己做了決定:“我就住耘莽那裏。”


    太夫人不再多說,當即讓郝嬤嬤攜著寧可兒往季賢院而去。


    寧可兒隨身帶來丫鬟婆子不下二十人,更有五六個小廝,算不上浩浩蕩蕩也是呼呼啦啦,來到季賢院,引得侯府的丫鬟婆子交頭接耳,有消息靈通的,已經知道寧可兒來此的目的,所以,伶俐的,經郝嬤嬤介紹,趕緊稱呼四夫人。


    單等見了陶嬤嬤,郝嬤嬤特別鄭重道:“如今寧小姐已經成了四夫人,裏裏外外你雖然管著事,但沒有四夫人的首肯,你做不得主。”


    陶嬤嬤方方正正的一張臉,實乃忠厚老實相,一說話眼睛仿佛都在笑,朝寧可兒唱個大喏,極盡誇張道:“四夫人是主子,我是奴仆,四夫人讓我日裏死我不敢夜裏死,今兒起季賢院有了女主子,我也省了多少心思,往日四爺在時,大男人不管事,四夫人就不同,一看就是會持家的,等下我就把所有的賬目拿給您看,每個丫鬟婆子小廝的月錢,還有……”


    郝嬤嬤帕子一拂,打斷她的話道:“四夫人風塵仆仆不是聽你嘮叨這些,趕緊安排住處,幾十口子人還沒吃晌午飯,被褥也需要幾大車,偏你說個沒完沒了,那些稀碎的事,四夫人歇息好了,自然會聽你稟報。”


    陶嬤嬤被她一頓搶白,訕訕的道:“我是怕有些人不放心。”


    含沙射影,郝嬤嬤曉得她指的是自己,也無心同她爭個長短,太夫人交給的差使完成就回了福安居。


    陶嬤嬤把寧可兒安排在施耘莽臥房旁的抱廈內,畢竟沒有真正拜堂,貿然住進正房於理不合,隨後又喊來三五個婢女:“拿著我的牌子去庫房領取一應等物。”


    這幾個婢女走了,她又叫來另個叫春水的,且是叫進自己的屋子,從被子底下抽出一卷用紅線纏著的紙,遞給春桃,竊竊道:“告訴水柔,想辦法天黑之前把這個放在大夫人的被子底下。”


    春水好奇的問:“這是什麽?”


    陶嬤嬤沒來由的大怒:“死娼婦,再多嘴多舌把你趕到院子裏做雜使。”


    春水撇撇嘴:“不問就不問。”


    說完拿著紙卷欲走,卻被陶嬤嬤一把拉住:“這麽大張旗鼓的,想作死麽。”


    春水接連被罵,氣鼓鼓的將紙卷塞入懷中,問:“這下可以了?”


    陶嬤嬤也曉得自己利用人家還罵人家有些不妥,換了笑臉道:“現下四夫人來了,太夫人必然要派咱們自己的一些人給四夫人使喚,夫人身邊頂多端個茶遞個帕子,美差,我舉薦你。”


    春水展顏而笑:“這還差不多,放心,我悄悄的去悄悄的回,保證不讓其他人看見。”


    陶嬤嬤拍了下她的屁股,笑嘻嘻道:“等你滿十八歲,我就讓太夫人給你找個好婆家,我已經相好了阿權,在賬上做事,人也俊。”


    春水嬌羞的抿嘴笑了,一扭搭:“嬤嬤取笑我,阿權怎會要我。”


    陶嬤嬤立即正色道:“他敢,他那個差事還是我找大總管提的。”


    春水樂不可支,蹦蹦跳跳的走了。


    陶嬤嬤呆呆的坐在房裏嘀咕:“還有一樁。”


    未知是什麽事,抬腿去忙活了。


    至夜,皎月高掛,明輝如霧,季賢院的一切如披上層薄如蟬翼的白紗。


    抱廈內仍舊燈火閃爍,寧可兒初來乍到,雖然疲累卻無睡意,一是因為換了環境,二是此後自己再也不姓寧而姓施,換了種生活,更是睹物思人,一點點悲傷間或一點點歡喜,悲傷是盛傳施耘莽已死,歡喜是太夫人還有花羞都說是謠傳,兩種情緒交割,思緒紛至遝來,也就難以安睡。


    貼身婢女夕煙給她掖了掖被子,又塞給她個湯婆子,道:“京師不比江州,冷殺人,小姐注意身子。”


    寧可兒沒等言語,忽聽隱隱約約有什麽聲音傳來,奇奇怪怪,有些瘮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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