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非病,比病要命。


    這一句是當初溫老夫子送給花羞的八字箴言,不是教她如何診病,而是告誡她需胸襟開闊,切莫工於心計,勞己累人。


    皇甫彧說他有心病,這本不該告訴自己,花羞想,莫說二人初次相識,即便認識日久,也總歸非親非故,還是男女有別。


    於是直言:“抱歉,本夫人略通歧黃之術,心病,我卻沒有心藥,請公子另擇名醫。”


    說完離了鏤花椅,轉身欲出去。


    “大夫人且慢!”


    皇甫彧失聲喊道,待花羞轉頭,見他一雙大眼竟然起了霧氣,麵上是萬般的懇切,手還遙遙伸出,一個挽留的姿勢。


    惻隱心起,花羞勸道:“公子有心病自去與太宰大人和夫人說,與我這個毫不相幹之人說不得。”


    皇甫彧緩緩坐在鋪著厚厚椅搭的椅子上,仿佛整個人都陷進去,麵色疲憊,頹然道:“家父遍訪天下名醫為我治病,眼見我一日更比一日憔悴,無一人能夠妙手回春,他怎知我並非真的有病,隻是心氣鬱結,悶悶不得舒展,即便是神醫亦難治好……”


    花羞第一次不禮貌的打斷別人說話:“皇甫公子,你的心事何妨說給令尊聽。”


    皇甫彧搖頭:“他不能聽,他聽了,必然會氣絕身亡。”


    花羞駭然睜大了眼睛,突然好奇,究竟他是懷著什麽心事,說出能把皇甫少驊氣死?


    慢慢坐了下來,凝神靜氣的聽皇甫彧說。


    這少年郎悠然長歎,手在袖子裏摸著,摸出條絹絲帕子。粉嫩嫩的顏色,一看即知是女人之物,更何況帕子一角還繡著簇幽蘭,皇甫彧忘情的揚起帕子,杜若的氣息拂拂而來。


    花羞大膽猜測,皇甫彧的心病,是暗戀上某個不該戀上的女子。


    果然。皇甫彧道:“這條帕子的主人。便是在下的意中人。”


    花羞明白,他的意中人定然不會是施錦瑜,然而。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還談著男女情事,花羞有些尷尬,不自然的把手縮進袖籠。道:“這樣的故事,即便公子不能說與太宰大人和夫人聽。也可以說與好友聽,實在不該說給本夫人聽。”


    皇甫彧苦笑道:“除了您,誰都不能說。”


    花羞奇怪道:“這卻是為何?我與公子,不過初識。”


    皇甫彧拱手朝她。鄭重道:“我卻對大夫人慕名已久,定遠侯原配汪氏歿後,他不肯再娶。施家四爺耘莽賢弟已經告訴過我,太夫人左右為侯爺請了多少媒人。又看了多少閨秀,侯爺執意不娶,不料,卻突然歡天喜地且聲勢浩大的娶了大夫人您,認識侯爺的人都在猜測,究竟大夫人何許人也,讓侯爺一改初衷,甚至坊間傳言,說您三頭六臂的也大有人在,您既然如此神通,應該能治我這個心病。”


    花羞婉拒:“既是心病,便是秘密,為人保守秘密很累,公子何故強加與我?”


    皇甫彧眉毛一挑,剛剛還是暖如春三月,此時卻仿佛走入深秋,一臉冰霜,淡淡道:“既然大夫人執意不肯救我,我也不再為難你,夫人請。”


    他說完請字,便慵懶的靠在椅背上,人本來就瘦,蜷縮下去,就佝僂成一團,如一堆枯骨,幾分恐怖些許可憐。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花羞狠心坐了下來,遲疑一番道:“公子請講吧,但凡我能幫到你,一定盡力。”


    皇甫彧立即抬起垂落的腦袋,一笑,就多了些生機,若是壯實些,也算是個俊朗之人。


    “我的心上人她叫紫嫣。”


    皇甫彧開口敘述,不料卻被花羞打斷:“公子稍等,紫嫣這個名字恁地耳熟!”


    皇甫彧苦笑道:“大夫人也聽說過紫嫣?”


    花羞努力在記憶中搜索,卻打撈不出有關她的一切,隻是對這個名字有些似曾相識。


    皇甫彧忽然轉頭望著碧紗櫥,水皺紗影影綽綽,外麵的景物不甚清晰,一團又一團的紅,應該是牡丹綻放,皇甫彧指著那些紅道:“本府原來沒有牡丹,自從紫嫣進門,因她喜歡,父親便在府裏遍植牡丹,連我這裏都不放過。”


    ……自從紫嫣進門,因她喜歡,父親便在府裏遍植牡丹……


    花羞把這一段粗略想想都明白,皇甫彧的心上人應該是嫁給了皇甫少驊,造物弄人,怪不得皇甫彧鬱鬱寡歡,久而久之鬱積成病。


    “怎麽會?”花羞不知該如何問,又實在覺得蹊蹺。


    “大夫人想起紫嫣了麽?”皇甫彧不答反問。


    花羞點頭:“名動京師的春滿樓頭牌。”


    皇甫哈哈一笑,過於突兀唬了花羞一跳,他的笑驟來驟去,此時卻陰沉著臉道:“我與紫嫣相好,想為她贖身然後比翼雙飛,那日我吃醉了酒鬥膽向父親說明此事,希望他能讓我娶了紫嫣,不料沒過幾天,紫嫣卻成了我父親的妾侍,我起初還以為這是巧合之事,後來才知道,父親納紫嫣為妾,就是因為我與紫嫣相好。”


    花羞唯有靜靜恭聽,問不出口,也不知如何安撫皇甫彧的情緒,再看他的臉色,仿佛被沉塘窒息一般,花羞急忙將他手中的絹絲帕子按在他腕處,以此隔開自己同他的肌膚,再探其脈搏,急促得仿佛要掙破肌膚而出,花羞道:“往事如煙,公子何必耿耿於懷。”


    皇甫彧曉得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麽,是擔心自己出事,於是道:“大夫人放心,我很好,隻是氣不過而已。”


    花羞開解他道:“或許太宰大人有他的苦衷。”言下之意,紫嫣是風塵女子,堂堂太宰大人的公子娶個秦樓楚館的女子為妻,皇甫少驊便會顏麵掃地,所以他納紫嫣為妾。或許是想絕了兒子的念想。


    皇甫彧笑道:“大夫人果然聰慧,沒等我說,您已經洞悉了一切,可恨的是,那日紫嫣跑來找我,要我帶她遠走高飛,我不是不想。怎奈父母僅有我一個兒子。我走了,父母垂垂老矣之時,誰在他們麵前盡孝。我沒有答應紫嫣,然而紫嫣卻被父親一頓毒打,說她是貂蟬再世,魅惑離間我們父子兩個。”


    花羞邊聽邊思索。她雖然為閨中女兒,也略微知道紫嫣一些事情。更在來了京師之後,從昭君嘴裏聽說過,王孫公子拜倒在紫嫣石榴裙下者無數,怎知她身後沒有個王允。凡事都有可能,這樣說不是詆毀紫嫣,都因為皇甫少驊權傾朝野。樹敵太多,他鏟除一個又一個。反之,別人亦想扳倒他,效仿王允,將紫嫣安插進太宰府,完全可能。


    花羞厭極皇甫少驊,但可憐皇甫彧,於是道:“現下公子氣憤難當,像極了當年的呂布。”


    她這樣一說,皇甫彧猛然看向她,滿臉不豫之色:“大夫人之意,紫嫣使的是離間計?而我,已經中計?”


    花羞沒有言語,一臉的毫無表情。


    皇甫彧當她是默認,拍著椅子的扶手霍然而起,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夫人請吧。”


    下了逐客令,花羞不氣不怒,緩緩站起,淡淡道:“告辭。”


    走出皇甫彧的房間,花羞仰頭望天,雲淡風輕,低頭看地,花草繁盛,正是人間好景色,空有庸人自擾之,喊了外麵等候的杜鵑和翠黛,一同來到皇甫夫人接待她的花廳。


    皇甫夫人不在,花羞就對個管事嬤嬤道:“煩勞嬤嬤代我轉告皇甫夫人,家有急事,就此離去。”


    出了花廳,溫宵雲和張存孝一同迎將上來,花羞隻道“回府”。


    等皇甫夫人追出來,花羞已經出了太宰府坐上轎子,十九個護衛前呼後擁,離開這鬆柏蒼鬱之地,往長榮大街而去。


    回到家裏,先去太夫人那裏回稟。


    郝嬤嬤正與老太太相對而坐,一口一口的喂她吃桃子。


    花羞看了心裏感歎,權貴之人,手腳都成了多餘,唯一能用到之處,便是責罰下人們的拳打腳踢。


    見她到,郝嬤嬤連忙施禮:“這一趟不輕鬆,我給大夫人燉燕窩去。”


    一語道破天機,花羞笑,這個郝嬤嬤定非凡人,擺擺手製止她:“多謝嬤嬤,隻是大熱天吃不下。”


    太夫人指著郝嬤嬤罵:“你個老猢猻,偏心也掂量下,這節氣不如吃個冰過的瓜果更舒服。”


    郝嬤嬤作勢打自己的臉:“老糊塗了不是。”


    太夫人就嗬嗬的笑:“行了,少給我,要打就真心打,趕緊給大嫂拿桃子,才冰過,等下熱了就不好。”


    郝嬤嬤轉頭去炕幾上拿桃子。


    太夫人由著玉繡給她擦手,問花羞:“皇甫公子的病,你可能治?”


    花羞頓了頓,不好說實情,隻含糊其辭道:“病的太久,治起來短時日也不能痊愈。”


    太夫人聽著應該是能治好,歡喜道:“早一天晚一天不怕,能治那是極好的,如此錦瑜就可以出嫁了,快二十的女兒家,可愁壞了她哥嫂。”


    花羞忽然想起紫嫣,皇甫彧對她如此癡情,施錦瑜嫁過去夫妻之間能和美麽?皇甫彧所謂的心痛病,現下看來一半是憂鬱,一半也或許是故意拖延婚期,他不想娶施錦瑜,即便被逼娶進門,怕是像施耘天對秋娘,像臘肉似的高高掛著。


    忽而笑了,笑自己杞人憂天。


    正在此時,銅縷進來稟報:“高麗王子求見太夫人,還帶著六十四抬的聘禮。”


    聘禮?太夫人愣。


    花羞亦愣,他這是要求娶施錦珂,可是,他與施家已經水火不容,怎麽突然求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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