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不速而來。


    花羞忙整裝接待。


    “聽聞夫人在街上被劫持,總算有驚無險,現下可大安了?”秋娘甫一進門即老熟人似的問候。


    花羞暗暗吃驚,不想自己在街上巧遇溫宵雲之事傳遍了府裏,麵上卻不漏聲色,微微一笑,指著麵前的五彩瓷墩示意秋娘坐,邊道:“若我真能被劫持,侯府的護衛大可不必再用了。”


    涉及護衛,秋娘神色突然惶恐,她雖然是施耘天的通房丫頭,不受待見也就沒什麽地位,即便是個普通的丫頭,諸如玉繡、玉綺,因為太夫人喜歡地位也就水漲船高,所以,她斷然不敢得罪有品階的護衛,於是道:“我就說麽,都是些愛嚼舌頭的,憑咱侯爺的威名,哪個敢動夫人。”


    語氣倏忽即變,真是個慣於見風使舵的,花羞初來乍到,認不得幾個人,對這個秋娘印象更是模糊,隻新婚翌日伯英院的所有男傭女仆拜見她之時,秋娘亦在其中,雖是通房亦是丫頭,與花羞仍主仆之分。


    先是殷氏,後是秋娘,都揪住自己邂逅溫宵雲之事,風起於青萍之末,花羞擔心此事演繹下去被無限誇大,需想個斬草除根的辦法。


    迅速掃了眼秋娘,麵龐圓潤、眉眼細長,有幾分姿色,也彰顯著幾分心機,忽然想起太夫人囑托之事,於是道:“汪氏歿後,三個孩子多虧你照顧,尤勝己出,嫆兒、子譽、子耀固然乖順可愛,但你也需有自己的孩兒,不然你侍奉侯爺這些許年。別人還以為你不能生養,是以你要在這上麵多花些心思。”


    一句話說的秋娘歡喜又戳到她的痛處,歡喜的是花羞能接納她,痛的是至今並無與施耘天有過床幃之私,不免淚眼朦朧,唉聲一歎:“謝夫人睠顧,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花羞領悟了她的意思。心中竊喜。卻故作不懂:“這是怎麽個話?”


    終究是涉及男女情事,秋娘雙頰緋紅,抿著嘴唇不知如何開口。


    翠黛大咧咧的代她回答:“侯爺沒有寵幸秋姑娘。何來孩兒。”


    花羞佯裝吃驚:“呃?”


    此時娥眉捧了個烏漆茶盤過來,上麵布著一盞安神茶,本是端給花羞,半路被秋娘截了過去。見她雙手舉著奉給花羞道:“算我借花獻佛敬夫人,此後同一屋簷下。還請夫人多照拂。”


    所謂同一屋簷下,不過是同一個男人的隱語。


    花羞接了茶小呷一口,心道我讓他對你好,難道他就真能對你好麽。何妨做個順水人情。


    另者,這秋娘也委實可憐,陪嫁的丫頭。被主子一句話就定了終身,荒廢了多少年青春。隻混個虛名。


    想到此,花羞軟了心,道:“你坐吧,都是一家人,還如此生分。”


    秋娘依言坐了,思緒浮動,當初自己幫著汪玉涵對付花羞,如今人家還是登堂入室做了夫人,想來牙尖嘴利的汪玉涵空有一副淩厲的麵相,倒是麵前這個年紀輕輕的柏花羞不可小覷,能不能生兒育女被抬為姨娘,需仰仗麵前這位,所以此後斷不可舍近求遠。


    這樣想著,就不盡阿諛奉承之言。


    花羞一概笑著接受,又吩咐翠黛去取了自己的妝奩,拿出一隻翡翠發釵遞給秋娘道:“所謂三分容貌七分裝扮,你麗質天成,也還需打扮打扮。”


    秋娘受寵若驚的接了在手,又是一番感謝的話。


    花羞厭煩這些俗套之事,卻又不得不應酬,道:“今晚侯爺公務在身不能回府,等明兒回來我便勸勸他,好歹也不能把人像臘肉似的掛著不是。”


    秋娘是真動了感情,以至於嚶嚶低泣,惹得翠黛那廂不停撇嘴,一臉的不屑。


    花羞適時的打了個哈欠。


    娥眉當即催促她:“夫人,天色不早了。”


    花羞即對秋娘道:“今日歸寧,往梧桐裏走了一遭,我這會子也乏了,你也趕緊歇息,來日方長,什麽都不急於一時。”


    秋娘起身福了福,告退離開。


    前腳走,翠黛就嚷嚷著:“夫人你真打算幫她勸侯爺不成?”


    花羞莞爾:“難道我勸侯爺,侯爺就聽我的麽?”


    翠黛怔住,忽而明白了什麽,拍手笑:“夫人睿智。”


    花羞無奈道:“非是我存心誑她,勸我是會勸的,但侯爺的脾氣我還是多少了解,若侯爺喜歡她,也不至於荒廢了這許多年時光。”


    翠黛點頭讚同:“侯爺是寧缺毋濫,我就欣賞這樣專情的男人。”


    花羞淒然一笑:“他是否專情是否薄幸,豈是你我知道的。”言下之意,新婚才三日他就宿在外麵,算得專情嗎,此刻大概正與濃豔又*的辛緹耳鬢廝磨呢。


    翠黛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就是信侯爺,他是喜歡夫人你的,倒是這個秋娘,不知怎樣的一個人,您還是小心些好。”


    花羞掩了掩襦衣,驟然感覺有些冷意,道:“貪小利,膽小如鼠,小人一個。”


    幾個“小”字概括了一個秋娘,翠黛不懂其意,問:“誰?”


    花羞朝門口努努嘴:“才走的。”


    翠黛訝然:“您也才認識秋娘而已,如何了解這麽詳細?”


    花羞往羅漢床上坐了道:“你忘了醫者需望聞問切,看她麵相即知曉了。”


    翠黛嗬嗬笑著:“夫人既然會相麵,就應該知道侯爺不是寡情之人。”


    話又繞了回來,花羞歎口氣,心懶懶的,輕聲道句:“睡吧。”


    突然一聲炸雷,房內的幾個人均嚇壞,翠黛叨咕:“傍晚還晴朗朗的,此時卻要下雨了。”


    花羞本還有所期冀,希望施耘天能猶如天神降臨的出現在自己麵前,雷聲過後,外麵就雨聲大作,他更加不能回來了,心灰意冷,上床睡覺,慢慢的把頭塞進被子裏,淚水頃刻如雨水滂沱。


    戚氏與娥眉也退下回了自己的房間,今晚翠黛上夜,出了花羞的臥房,橫豎施耘天今晚不會回來,她就叫人把美人榻搬到花羞臥房門口的廊下,就著壁上的燈火,繼續打絡子,是為溫宵雲的劍鞘所用。


    不知不覺,她就昏昏沉沉了,夢回郢地,是她與娥眉伴著花羞在溫家寄養的時光。


    雨勢漸弱,她睡意漸濃,忽然啪嗒一聲響,習慣了上夜,是以養成了異常靈敏的聽覺,她立即睜開眼睛,喝問:“誰?”


    業已看見一個身影閃進花羞的臥房,她大驚失色,高喊:“有賊!”


    喊罷,臥房四周頓時騷動起來,附近執事的丫鬟婆子小廝,更有巡夜的護院,紛紛湧將過來,個個吵吵嚷嚷,不時又把管事張存孝家的和施耘天的乳母秦嬤嬤驚動趕來,隻是,大家相繼來到之後,卻發現翠黛傻愣愣的站在花羞的臥房門口。


    “這……”翠黛啞然,她麵前是驚魂未定倚在床頭的花羞,她身側是渾身濕漉漉的施耘天。


    施耘天夤夜返回,不想驚動他人才悄然而入,卻被睡眼惺忪的翠黛誤以為是賊。


    “侯爺,怎麽是你?”翠黛似乎仍沒有清醒過來。


    施耘天嘴角動動算是笑了,雨水順著發際流到耳際,又淌到脖子上,隨手接過娥眉捧來的巾帕擦著麵頰,反問:“本侯不可以回自己的家麽?”


    翠黛咂咂嘴巴,無法回答,心說你為何要偷偷摸摸。


    倒是娥眉伶俐,聽門口吵吵嚷嚷的,轉身出去吩咐:“是侯爺回府,都散了吧。”


    眾人鬆口氣,各自回去睡覺。


    花羞已經穿戴整齊,不經意的打量了下施耘天,深衣濕透,短靴溢出水來,濕了好大一片地麵,那凜冽的芬芳拂麵,他真的如天使降臨了,不覺暗自歡喜,挪蓮步來到施耘天麵前,故作平靜道:“妾身服侍侯爺沐浴更衣。”


    施耘天目光落在她散開的秀發上,如瀑如墨,美不勝收,佳人如斯,有一瞬的衝動,想去抱抱花羞,也就是一瞬,兀然想起溫宵雲,自己仿佛做了次強搶民女的惡霸,內心鄙薄,啞聲道:“侍硯侍墨可在?”


    花羞哂笑,笑自己自作多情了,咽口苦水也就悄然退在一側。


    娥眉已經出去通傳了,不一會侍硯侍墨侍棋侍畫侍茗侍酒等等小廝齊齊來到,施耘天僅留下侍硯侍墨服侍他去了浴房沐浴換衣,半個時辰後重新回了臥房,頭發未幹,鬆鬆的用一根碧玉簪挽著,端坐在案旁,不言不語,彼此突然有了距離。


    為了打破尷尬,花羞給他斟了杯熱茶,順口道:“今晚侯爺不是宿在外麵麽,怎麽突然回來了?”


    施耘天接過抿了口,不是很渴,隻是尊敬,也是順口答:“該辦的事情辦完了。”


    該辦的事?花羞想到的是……想歪了,泠然一笑:“辛緹公主出使我朝,侯爺負責陪同,怎麽突然回府了?”


    施耘天眉頭擰起:“夫人之意……”續道:“你以為我與辛緹……”不知如何說,複道:“你不信我?”


    花羞仰臉看他:“侯爺又幾時信過我?”


    四目交投,一屋子的寧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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