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內,他們剛進節度府所在的那條街,隻見西川軍正列隊嚴整,簇擁著李舒白和範應錫而來。


    黃梓瑕與周子秦趕緊避在道旁。


    李舒白正與範應錫說話,抬眼看見她,人還沒反應,□□滌惡已經一步躍出隊列,向著那拂沙奔去,低嘶一聲,蹭了蹭那拂沙的脖子。


    他們兩人的距離,也因此而近得呼吸相聞。


    而他含笑低頭看著她,在兩人的身體堪堪擦過之時,輕聲問她:“今日可有收獲?”


    黃梓瑕仰頭看他,點了一下頭,說:“還有一二細節,等弄清楚了,便可以收尾了。”


    在他身後隊伍中的王蘊,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將自己的臉轉開,看著在風中獵獵飄動的旗幟去了。


    而正勒馬在後的周子秦聽到黃梓瑕這句話,下巴都快驚掉了,趕緊一把抓過那拂沙的韁繩,將她拉過來對著自己,一邊失控地大吼:“什麽什麽什麽?本案隻剩一二細節了?這是怎麽回事?到底怎麽結束的?你倒是給我個解釋啊!”


    他吼得太投入,臉上的口水簡直噴了黃梓瑕一臉。她隻好抬起手掌擋住自己的臉,說道:“沒有,我說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最後這決定性的一兩件事,還得落在周少捕頭的身上,你就是我們關鍵時刻的中流砥柱,。”


    周子秦頓時樂得開花,把胸脯拍得山響:“來吧來吧!身為蜀郡總捕頭,無論需要做什麽,我都義不容辭!”


    “那好,我們到郡守府去,看一看案發現場,我要去找一找,殺人凶器。”


    周子秦瞪大眼睛,問:“崇古,你還不死心啊?現場都幾乎被我們踏得矮了一尺了,那幾十個人天天在那兒找都找不到,你確定你這一過去就能找到?”


    黃梓瑕也不說話,隻一扯馬韁,遙遙向著後麵的範應錫等人行了一禮,便徑自向著郡守府而去,隻隨口問周子秦:“你不相信?”


    “信!天底下,我第一信黃梓瑕,第二就是崇古你!”他樂嗬嗬地揚鞭催馬,趕緊催促小瑕跟上她。


    李舒白轉頭看著已經跟上來的範應錫,說:“範將軍,我欲往郡守府一行,將軍可先行回府。”


    “是,恭送王爺!”範應錫趕緊帶領著身後一群人行禮。


    “今日在訓練場上,本王見到了各鎮節度使,並西川軍各隊人員——也挑了數人到身邊。”


    在去往郡守府的路上,李舒白對黃梓瑕說道。


    黃梓瑕點頭,又看向張行英。


    張行英臉色微帶惶恐,正在忐忑之間,卻聽到李舒白說:“行英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如今景祐、景毓都已不在,景軼等又都未跟來,我身邊竟連常用的人都沒了。”


    黃梓瑕見張行英鬆了一口氣,趕緊跟上李舒白。


    她默然不語,隻靜靜地跟從。隻是不知為何,心裏湧起一種異常的苦澀,總覺得,有一種難以抑製的傷感。


    如周子秦所說,齊騰死亡現場確實已經被刮得幾乎矮了一寸。


    一塊塊寬大青石鋪設的碼頭平台之上,所有的草都被踩禿了,所有的花木都被折騰得葉子都沒了,水池的水放幹,淤泥衝洗得幹幹淨淨,水榭的柱子漆都被刮掉了……


    沒有凶器,確實沒有。


    奉命留在這邊查找的兩個捕快苦不堪言,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即使跑過來參見夔王的時候,他們也依然沮喪不已:“請王爺恕小的們無能……這幾日幾乎把這邊都翻過來了,還是找不到啊。”


    “就是啊,別說是一把一寸寬的凶器,就算是一根毒針,這麽找,也應該能找到了!”


    李舒白見他們頂著毒日頭尋找凶器,個個滿身油汗,後背都濕了大塊,也不苛責,隻說道:“此事關係節度府和郡守府,兩位如此辛苦查案,也是苦勞。本王今日隻是來隨便走走,有什麽事情,你們與周捕頭和楊公公商議便可。”


    兩人應了一聲,蔫蔫兒地走到周子秦身邊。


    周子秦看見身材最矮年紀最小的阿卓就在自己身邊,耷拉著一個小腦袋,便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然後轉頭看著黃梓瑕:“崇古,真的能找出來嗎?趕緊的啊,你看這倆,急得頭發都要掉光了!”


    黃梓瑕對他招招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順著灌木叢走到水邊,然後回頭看向水榭,問:“你妹妹的碧紗櫥,當時在哪裏?”


    周子秦比劃了一下,指著靠近灌木的一個地方,說:“就在這邊。”


    “嗯。”黃梓瑕順著那塊地方,轉了一圈,然後盯著地上,仔細地查看過去。


    周子秦跟在她身後,見她踩著青石一步步向前,不由得莫名其妙,問:“崇古,你發現什麽了嗎?”


    “發現了……兩隻蒼蠅。”黃梓瑕指著地上說。


    周子秦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果然是兩隻蒼蠅,正靠在一起,蹲在兩塊青石之中的土縫上,搓著前足。


    他莫名其妙,問:“蒼蠅怎麽了?”


    站在兩人不遠處的李舒白聽到他這樣問,便說道:“俗話說,蠅蟲不落無縫之蛋,你說呢?”


    周子秦更摸不著頭腦了,張了張嘴眨了眨眼,許久,又轉頭看向黃梓瑕。


    而黃梓瑕直起身子,在日光下舒了一口氣,望著自己被拖得長長的影子,說,“好啦,傅辛阮的案子,結束了。”


    “……”周子秦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了。每次他跟在黃梓瑕身後跑前跑後,屍體一起驗,證物一起看,怎麽最後結果出來的時候,永遠都是他最後一個知道呢?


    他心裏油然升起一種悲傷來,轉身對著李舒白問:“王爺是不是,也心裏有數了?”


    李舒白隨口說:“大致已知,但還有些許尚未清楚的地方,需要崇古揭曉。”


    周子秦蹲在地上,看看蒼蠅,又看看他們,然後悲憤地怒吼出來:“擺明了欺負我嘛!永遠把我一個人排除在外,我以後不和你們混了!”


    黃梓瑕趕緊撫慰籠絡他:“沒有呀!這不,關鍵的線索還是握在你的手中,還需要你出馬,才能將一切都解開啊!”


    周子秦抬頭望天,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要我這個天下第一的仵作出手?你以為誰都可以動不動就請我出山我嗎?除非……”


    黃梓瑕趕緊湊近他:“請周少捕頭指示!”


    “除非,你現在就站在這裏,一五一十將一切都給我說清楚!”周子秦撅起嘴,開始耍無賴。


    黃梓瑕隻能陪笑道:“哎,好吧,那我就提示少捕頭一下吧。本案的關鍵,就在於‘時機’二字。”


    “時機?”


    “對,在公孫鳶跳那支舞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誰能抽出空來,抓住時機,繞到後麵殺掉一個人?”


    周子秦頓時陷入了沉思:“這個……當時場上所有人,好像都沒有空啊……”


    “仔細想一想?他們的供詞,當時的情景。其實有一個人,完全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繞到碧紗櫥邊殺人——在別人沒有辦法的時候,那個人,卻完全可以製造出方法來。”


    周子秦捧著頭,開始努力思索:“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的,究竟會是誰呢?當時每個人的口供似乎都沒問題啊,誰會有空殺人呢……”


    見他蹲在那裏絞盡腦汁的模樣,李舒白難得紆尊降貴地開口幫周子秦求情,說:“崇古,別為難子秦了,這方麵子秦或許不是特別擅長。但我知道有件事,子秦絕對是天下無雙,無人可及。”


    “那就是我的檢驗功夫了!”周子秦用大拇指對著自己的鼻尖,毫不謙虛地自我誇耀。


    黃梓瑕也點頭附和,捧著這位大爺,見他開心了,才指指他的懷中,說:“此案還有一個關鍵,我想大約會與你懷中那個手鐲有關。”


    周子秦一怔,趕緊伸手到懷中掏出手鐲拿給她。


    “除了作案時機之外,本案的另一個重要的關鍵,在於毒藥的來源——”黃梓瑕伸手接過這個手鐲,臉上開始變得凝重,緩緩地說,“而這個關鍵的毒藥,兩起鴆毒殺人之時,都有這個鐲子存在,我不知這,是不是巧合。”


    黃梓瑕說著,默然凝視著手中這個手鐲。那上麵互相銜著對方尾巴的小魚身體,那流暢的曲線,她曾多少次用指尖輕輕撫摸過,每一條曲線的起伏,都仿佛她自己的掌紋一般熟稔,仿佛隻要她輕觸那些線條,它們就能長到她的掌紋之上,命運之中。


    她將手鐲拿起,迎著陽光看去,鏤空的玉在此時的日光下幽瑩柔和。在兩條小魚的頭部,分別刻著一行字。


    萬木之長,何妨微瑕。


    禹宣的筆跡。他親自一筆筆刻下的這句話,卻讓她忽然之間睜大了眼睛。


    有一道冰涼而鋒利的光線,在瞬間劈開她的腦海,讓她在一瞬間,想到了一種太過可怕的可能。


    日光西斜,帶著一點血色。手鐲上針尖大的、芝麻大的、粒米大的那些大小不一鏤空之中,細碎的血紅陽光一點點透下來,恍恍惚惚映在她的麵容上,深深刺入她的眼中。


    這玉的顏色薄透,於是深深淺淺的陰影也顯得虛幻,似有若無。


    黃梓瑕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眼前的世界幻化出重重影跡,在她麵前動蕩不定地分了又合,隱隱波動。


    心口尖銳鋒利的那些東西,一根根狠狠刺進胸口,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而她唯一能做的,隻有狠狠捏著鐲子,用力將它從自己的眼前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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