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想起她剛剛跟自己說的那個小妹的事情,低低地“啊”了一聲:“這麽說,雲韶六女的小妹,去世了?”


    “第六的小妹,名叫傅辛阮,十七年前不過十二歲,垂髫少女,天真浪漫。如今也該年近三十了。”


    “年少成名,然後又盛年早逝。”黃梓瑕歎道,“看公孫大娘的模樣,恐怕她的死還另有別情。”


    李舒白淡淡道:“你還是先關心自己的事情吧,哪還有空管別人。”


    黃梓瑕點點頭,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公孫鳶。


    隻見她已經收拾東西走到了門口。誰知門口卻有兩個紈絝子弟,笑嘻嘻地攔住她說:“這不是公孫大娘麽,怎麽從揚州到漢州來了?剛好我們昨夜也下榻此處,真是有緣啊!”


    公孫鳶看著麵前這兩人,臉色冷淡,理也不理,側身就要走出去。


    誰知那兩人是無賴,隻湊著肩膀,擋著那個門。原本就不到三尺寬的門被兩人擠得壓根兒沒有出門的空隙。


    黃梓瑕微微皺眉,正要起身去為她說話,李舒白卻倒過自己的筷子,搭在她的手背上,示意她別動。


    公孫鳶腳步不停,一直向著門口走去,眼看就要撞在那兩個人的身上了,就在那兩人舉著雙手去拉她,笑得越發無恥之時,隻見她腳步一轉一移,移形換影之間,不知怎麽就從那兩人之間穿插過去,如一隻蜻蜓般輕輕巧巧地鑽了出去,腳不沾塵地站在了院子中。


    而那兩個無賴一看她毫無阻滯便走了出去,當他們全不存在似的,不由得惱羞成怒,在屋內賓客們的嗤笑聲中,又趕上去攔住她。


    公孫鳶不願惹事,隻對那兩個無賴好言好語說道:“兩位,今日沒有笙蕭鼓樂,單單跳舞又有什麽好看的呢?何況我小妹新喪,實在是無心舞蹈,還請兩位恕罪了。”


    那兩個紈絝子弟果然無賴,給了台階卻不下,還指著她怒道:“不就是個揚州的舞伎麽?當初我們兄弟倆在你們那邊也撒了不少錢,怎麽現在一下子就端起來作菩薩了?”


    “就是嘛,這滿臉端莊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來的良家婦女呢!”


    “今天你到了我們大爺的地盤,先跳一曲《胡旋》給我們瞧瞧!”


    店內的人見兩個無賴堵住了個美女,本來就都關注著,見聽說這女子是個揚州舞伎,更加來了興趣,一個個都湧出門看熱鬧。


    公孫鳶見周圍被人圍住,今日注定無法息事寧人,隻能將肩上的包袱取下,丟在地上,說道:“跳一曲倒無妨,隻是《胡旋》素日跳得不多,為兩位獻舞《劍器》如何?”


    話音未落,她也不等那兩人的回答,隨手扯下身旁一棵柳樹的一根枝條,一旋身便是一個起手式。雖然她穿著最簡單的布衣,頭發也隻隨便綰了個髻,但持柳臨風而立,身姿飄然若仙,頓時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好”!


    她以柳代劍,縱身起舞,妙曼的姿態如雲朵舒卷,所有人凝望著她的舞姿,隻覺得此時樓前黃塵土地化為了結綺樓閣,窄袖布衣瞬間蛻變為七重錦衣。場上的美人攜帶著氤氳彌漫的煙雲之氣,江海波光蕩漾飛旋,無法看清——


    驟然間她舞勢一變,那波光與煙雲瞬時轉變為雷霆震怒,電光火石之間,她手中的柳條如疾風掃過,向著那兩個無賴抽了過去。


    啪啪兩聲,那兩人的臉上先後出現兩條紅痕,頓時痛得他們捂著臉,嗷嗷叫出來。


    “抱歉啊,柳條太長了,控製不住。”她冷笑道。


    周圍的人都大笑出來,就連黃梓瑕也不禁莞爾。


    被柳條抽了隻是皮肉之痛,但大庭廣眾之下受人恥笑,那兩人哪肯罷休,頓時哇哇叫著撲了上去。


    公孫鳶出手如電,刷刷兩下,那兩人又各自捂著鼻子,疼痛不堪地蹲了下去。原來是被抽中了鼻子,兩人都是涕淚交加。


    “對不住了兩位,我身在揚州,你們在漢州,原無瓜葛。今日我失手傷了二位,日後你們來揚州,我定盡地主之誼,向二位賠罪。”她說著,拋下兩個滿臉鼻涕眼淚的無賴,轉身走向門口。


    那兩人哪肯罷休,惱羞成怒地撲上去,還要阻攔。


    猛然間砰砰兩聲,那兩人被踢飛到牆角,頓時痛得哇哇大叫,再也爬不起來。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居然敢在蜀郡鬧事,丟盡了蜀郡人民的臉,當我這個捕頭不存在嗎?”義正詞嚴的一句呼喝,眾人頓時轟然叫好,朝著那個教訓惡少的人雀躍鼓掌,更有人大喊:“周少捕頭好樣的!”


    “奉旨查案周捕頭果然名不虛傳!”


    “周少捕頭,蜀郡全靠您和周使君了!”


    在一片歡呼之中,萬眾擁戴、瑞氣千條的那個奉旨查案周少捕頭榮耀登場,赫然就是周子秦。


    隻見他一身朱紅色的捕頭服,係一條鬆花綠蹀躞帶,腰挎一柄靛藍色鯊魚皮的腰刀,著一雙鳶尾紫快靴,好容易戴了頂低調的黑紗帽,上麵卻插了一根鮮豔的孔雀尾羽。


    通身上下五六種鮮豔顏色的周子秦,開開心心地走進門來,向著眾人拱手,謙虛地說:“義不容辭,義不容辭!”


    李舒白和黃梓瑕對望一眼,都深刻理解了慘不忍睹的含義——周子秦身上顏色太多,幾乎快要閃瞎了他們的眼睛。


    “離開京城這麽久,子秦還是這種模樣,一點沒變啊……”黃梓瑕不由得感歎。


    李舒白則說:“奇怪,以他的身手,怎麽能將那兩個人一下子震飛?”


    話音未落,他們看見周子秦身後跟著進來的那個人,頓時明白了——


    張行英跟在他的身後,和他一起走了進來。


    黃梓瑕和李舒白仗著他們不認識自己,坐在那裏顧自吃飯。不過在滿店阿諛的人群中,唯有他們兩人坐著不動,反倒讓周子秦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們。


    外麵沒有熱鬧可看,眾人都已經散了,公孫鳶對著周子秦和張行英斂衽下拜,說:“多謝二位。”


    “哎,應該的,我最討厭欺負婦孺的混蛋了,有本事衝著我們大男人來啊!”周子秦不屑地衝著那兩個灰溜溜站起逃走的惡少大喊,“喂,有本事上郡守府討說法!下次再被我抓到,絕饒不了你們!”


    公孫鳶看著他們屁滾尿流地跑遠,不由得衝他微微一笑,說:“我想他們該不敢再欺辱我了。”


    周子秦拍著胸脯,豪氣幹雲地說:“有事找我!蜀郡捕頭周子秦,川蜀所有混蛋我都要管!”


    店內的小二立即說道:“那是那是!蜀郡百姓有福啊,雖然走了黃姑娘,但又來了周少爺,蜀郡平安指日可待……”


    店主踢了他一腳,低聲喝止:“幹嘛拿黃姑娘出來說事!”


    小二這才想起,當初那個斷案如神黃姑娘已經是朝廷欽命要犯,四處逃竄呢,不由得一臉尷尬:“這個……少捕頭請恕罪……”


    “什麽恕罪?這話我最愛聽了,沒想到我也有能與黃梓瑕並列的一天!”周子秦樂不可支地拍拍他的頭,看了看店內沒什麽空桌子了,便拉著張行英過來,直接就在李舒白和黃梓瑕身邊坐了,說,“來來,先吃早點——兩位不介意拚個座吧?”


    黃梓瑕和李舒白當然搖頭,但也沒和這兩個人說話,免得露了馬腳,隻顧自吃自己的東西去。


    隻聽得周子秦問張行英:“張二哥,你一路尋到蜀地,可有找到阿荻的行蹤?”


    張行英心事重重,搖了搖頭。


    黃梓瑕見他形容消瘦,顯然這段時間一路尋找滴翠十分辛苦,心中油然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我想,你有這份心意,阿荻知道了,肯定十分感動。”周子秦說著,捏著個雞蛋剝著殼,又問,“接下來,你準備在蜀地尋訪一下嗎?”


    “是,準備在周邊村落找一找,我想她可能會去比較偏遠一些的地方吧。”


    周子秦是最熱心不過的人,立即便說:“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別的不說,現在我在蜀郡,還是可以找幾個人幫你的。”


    “暫時不需要,不過還是多謝子秦兄了。”張行英說著,怔怔出了一會兒神,又說,“不知黃……楊公公是否在這裏?我想她說不定可以幫我們找一找蛛絲馬跡,否則,以我的力量,想要找阿荻,恐怕是水中捉月,難覓蹤跡……”


    “崇古……”周子秦念了一聲他的名字,趴在桌上,眼睛慢慢紅了,“張二哥,崇古他……失蹤了!”


    “失蹤?”張行英悚然一驚,忙問,“怎麽回事?”


    “他和夔王在進京的途中遇襲,如今與夔王都是下落不明。西川節度使和我爹一起派出了大批人手,正在山中搜尋呢。今天離他們失蹤也有三四天了,可至今還沒找到。”


    張行英立即說道:“夔王天縱之才,怎麽可能被區區刺客所傷?他肯定沒事的!”


    “是啊,夔王可能沒事,但是……但是崇古就糟糕了!”周子秦抬著紅紅的眼圈望著他,嘟著一張嘴,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了,“你知道嗎?昨晚半夜,我們已經找到那拂沙了,就是崇古的那匹馬——它失陷在荊棘叢中,還受了傷,拉回來時已經氣息奄奄了。你說,那拂沙都受傷了,崇古他……”


    “楊公公聰慧過人,必定逢凶化吉,絕對不會出事的!”張行英立即打斷他的話,不容置疑地說道。


    周子秦抬頭看著他,見他神情無比堅定,心裏也像稍稍有了點底,點頭說:“嗯,我也這樣想。崇古這麽厲害的人,應該絕對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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