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秦趕緊問王蘊:“那麽張兄弟的事……”


    王蘊目光轉向黃梓瑕,她看到他眼中的意思,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一下頭。


    王蘊轉頭對張行英說道:“你今日身手大家都看到了,著實不錯。我們這兩日便會研討商議,你靜候即可。”


    周子秦興奮地抬手與張行英擊掌。


    這邊他們幾人還在慶祝,那邊同昌公主勃然發作,聲音遠遠傳來。她指著那匹黑馬大吼:“所有人都沒事,偏偏駙馬就這麽湊巧,差點沒命?”


    眾人都知道同昌公主嬌縱至極,幾位王爺隻當沒看見,打球的人尚可去安慰韋保衡,管馬與管擊鞠場的小吏則慘了,隻能低頭挨訓。


    皇帝拍拍同昌公主的肩,說:“靈徽,稍安勿躁。”


    同昌公主霍然回頭,抓著他的衣袖,叫他:“父皇……”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竟帶著難以自抑的一種恐懼。


    皇帝詫異問:“怎麽了?”


    “父皇,前幾日……薦福寺中,那麽多人,偏偏我身邊的宦官就這麽湊巧,在人群中被雷劈死。現在又輪到駙馬……父皇您難道覺得,我身邊接二連三發生的這些,都隻是意外嗎?”同昌公主說著,臉色也迅速變得蒼白,“我身邊,跟了我十幾年的宦官就這樣活活被燒死了呀!我的駙馬,現在又突然發生這樣的事,要不是他應變及時,後果不堪設想了!”


    郭淑妃歎了口氣,握住她的手說:“靈徽,你別多想了,一切不過是突起變故……”


    “父皇,什麽叫突起變故?宦官死了,駙馬傷了,萬一……萬一下一個輪到的,就是我呢?”她麵容蒼白,鬢邊金步搖瑟瑟亂抖,畫出惶急不安的弧度。


    皇帝見女兒這樣驚惶,也不由得動容,安撫道:“怎麽會?有父皇在,誰敢動朕的女兒?”


    郭淑妃看了同昌公主一眼,擁住她的肩膀,說:“行啦,放寬心,並沒什麽大事。”


    同昌公主卻甩開郭淑妃,哀哀望著皇帝,說:“女兒求父皇一件事!”


    皇帝憐惜地低頭看她:“你說。”


    “我聽說,那個夔王府的小宦官楊崇古破案十分厲害。我看大理寺的人口口聲聲說是天譴,絕對是找不出真相了,請父皇一定要答應女兒,讓楊崇古過來調查駙馬和魏喜敏這兩件事。”


    黃梓瑕沒想到同昌公主會忽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不由得怔了一下。


    而皇帝顯然也是詫異,看了黃梓瑕一眼,沉吟不語。


    同昌公主情急之下抱住了皇帝的手臂,搖晃著如小女孩般乞求:“父皇!女兒……女兒真的很擔心,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父皇以後就再也看不見女兒了……”


    “別胡說!”皇帝打斷她的話。


    同昌公主仰望著他,那一雙眼睛中漸漸蓄滿了淚水,眼看就要滾落下來。


    皇帝見到她這般模樣,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頭問李舒白:“四弟,既然公主這樣說,不如你就將這小宦官借調到大理寺中,幫助崔純湛調理一下薦福寺那場事情?”


    李舒白不動聲色道:“請皇上恕臣弟愚昧,薦福寺那場混亂,不是因天降雷霆引爆了蠟燭,致使發生踩踏悲劇麽?公主府上宦官之死,想必是因湊巧被擠到了蠟燭近處,才會在起火時不幸被引燃。”


    “若說隻是這一件事的話,尚可說是湊巧,可駙馬這件事呢?為何都是與我有關的身邊人出事?”同昌公主問。


    見她說話這般無禮,郭淑妃忍不住拉了同昌公主一下。而皇帝也責怪地說道:“靈徽,怎麽跟你四叔說話?”


    同昌公主勉勉強強低下頭,說:“四皇叔,侄女如今身邊時有禍患發生,您難道連一個小宦官都舍不得?您就讓他給我出幾天力吧,好歹之前四方案那麽大的案子,他輕輕巧巧就破了,您讓他幫我查看一下身邊的動靜,又有什麽打緊的?”


    郭淑妃在旁邊皺眉道:“靈徽,我聽說夔王不日就要出發去往蜀地,楊公公是夔王身邊近侍,你卻要他留下來幫你,似乎不妥?”


    “四皇叔身邊服侍的人那麽多,少個把又有什麽關係?”同昌公主目光看向黃梓瑕,“楊公公,你倒是說說,此事你是拒絕,還是答應?”


    黃梓瑕沉吟片刻,說:“以奴婢淺見,薦福寺踩踏事件,確實出於天降霹靂,湊巧引燃了蠟燭。此事源頭在於天雷,即使奴婢想要查找凶犯,亦不可能向上天尋索。”


    同昌公主悻然一指韋保衡,又問:“那麽駙馬此事呢?”


    “駙馬自己牽的馬,之前亦曾經換馬。以奴婢看來,大約又一個意外。”


    “意外,意外,我不信有這麽多意外!”同昌公主狂怒,那張漂亮單薄的臉上,盡是咄咄逼人的鋒芒。她瞪著黃梓瑕,怒喝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就要讓差點害死駙馬的管馬人千刀萬剮!還有,京城防衛司衙門裏管馬的所有人,都要負責任!”


    “靈徽,你近來脾氣見長,克製點。”郭淑妃拉住她說道。


    同昌公主摔開她的手,隻一味看著皇帝,一張臉隻見煞白發青,讓人擔心她怒極了會暈厥過去。


    皇帝無奈,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滿是疼惜。


    李舒白見他這樣,便在旁邊說道:“皇上,其實臣弟原本打算近日要去蜀地,但臨時又有些許小事未曾辦妥,估計會拖延幾天。既然同昌看上了楊崇古,那麽就讓她借調到大理寺幾日,跟著他們跑一跑此案吧。若能讓同昌心安,那是最好。若是最後沒有結果,也是楊崇古能力所限,到時同昌想必也能諒解。”


    “四弟能體諒,那是最好了。”皇帝無奈看了同昌公主一眼。


    同昌公主朝著李舒白行了一禮,聲音僵硬地說:“多謝四皇叔。”


    郭淑妃也自鬆了一口氣,與皇帝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但黃梓瑕站在旁邊看著,總覺得她眉目間似有隱憂。


    同昌公主向黃梓瑕看過來,問:“不知楊公公準備從哪裏開始查起?”


    黃梓瑕略一沉吟,說:“從那匹馬下手吧。”


    駙馬被公主府侍從扶走,而同昌公主跟著淑妃的鑾駕,緩緩向著公主府行去。


    同昌公主靠在車內榻上,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盯著顛簸中跳動的車簾。雖然是厚重的錦簾,但外麵熾熱的陽光還是隱隱透了進來,隨著簾幕的跳動,光線也微微波動,投在她們兩人身上,一種動蕩不安的氣氛在她們之間流動出來。


    郭淑妃皺眉看著她許久,終於開口說:“你不該讓那個楊崇古幫你調查的。”


    同昌公主目光依然定在隔簾而來的陽光上,怔怔許久,才說:“我覺得,肯定是豆蔻在作怪。”


    “就算是她,難道那個楊崇古還能降服冤魂不成?”郭淑妃壓低聲音,咬牙悶聲說道,“活著的時候本宮尚且不怕,死了難道就怕她不成了?”


    “就算豆蔻死了,誰知道她以前的親朋好友會不會有人知曉此事?何況,母妃別忘了我們身邊就有個人,對豆蔻牽腸掛肚。”同昌公主咬住下唇,緩緩地說,“我們身邊這些人,哪個心懷鬼胎,母妃可看得出來麽?”


    郭淑妃低歎一聲,皺眉看她,說:“太極宮中那個人,依然還想著重回大明宮,不肯死心呢。母妃如今正在要緊時刻,現在這個關頭,我們絕不能出一點紕漏。你讓那個楊崇古近身調查,豈不是引狼入室麽?”


    同昌公主一時語塞,許久才悻悻說道:“那個豆蔻,生前是個混賬,死後終究也是個禍害!”


    “不過,那個楊崇古介入此事,也未必就不好。”郭淑妃輕揮手中紈扇,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說,“他畢竟是夔王的身邊人,若能以他為橋梁,爭取到夔王的支持,你的母妃變為母後,也是指日可待——畢竟朝中,如今能與那個人抗衡的,也隻有夔王一個人了。”


    “可萬一我們所做的,被父皇發現了呢?”


    “你怕什麽,你父皇如此疼愛你,難道他還能對你怎麽樣?”郭淑妃輕輕做到女兒身邊,伸手攬住她,“靈徽,母親如今隻得你一個,你若不站在母親的身邊,母親這輩子……可怎麽辦呢?”


    同昌默然張口,聲音卻消失在喉口,許久,她才低下頭,勉強說:“無論如何,我與母親同進退。”


    黃梓瑕蹲著,李舒白站著,兩人在那匹摔倒的黑馬旁邊,查看馬匹的四蹄。


    可憐一匹高大黑馬,已經撅折了右前蹄,正趴在地上哀哀喘息。


    黃梓瑕仔細研究著馬的右前蹄,說:“馬掌鬆脫了。”


    這個馬掌為鐵質半月形,上麵有鏽跡,下麵接觸地麵的地方略有磨損,但總體還算較新,卻偏偏少了兩根釘子。


    掉落的兩根釘子位於左右兩邊,十分湊巧,都是最後一根。馬掌上沒有了這兩根釘子,就類似於人穿著不係帶的木屐,一提起腳時,鞋跟就鬆脫了,自然會在急速奔跑的時候絆倒。


    黃梓瑕將馬蹄按住,仔細看著馬掌中間用來釘釘子的凹處,皺眉說:“有痕跡。”


    李舒白半蹲下來看了看。看見馬掌上釘釘子的凹處,有極其細微的一道淺色痕跡,細如針芒,隱藏在鐵鏽中間。


    李舒白微微皺眉,說:“很明顯,不久之前,有人將馬掌的釘子撬出了,當時用的工具,或者鐵釘被起出時,在馬掌的鐵鏽上劃過,留下了這樣一道痕跡。”


    “現在的第一個問題是,那個動手腳的人,是有針對性的,還是無差別下手。”黃梓瑕抬手將頭上簪子一按,取下中間那根玉簪,在地上畫了兩條線:“如果是針對某人的,那麽,究竟是針對駙馬的,還是針對他人而駙馬不巧做了替罪羊?如果是無差別的,隻是想讓場上無論誰受傷,那麽目的何在,有何人能受益?”


    李舒白點頭,沉吟不語。


    黃梓瑕又在地上畫了兩條線,說:“第二個問題是,馬掌釘子被撬,短時間內便會出問題。但這匹馬卻是在上場許久之後才出事的。這裏麵有兩種可能,一是犯人用了什麽手法,可以讓這匹馬在上場很久後才會出事,二是凶手下手的時間,是出事之前,駙馬下馬到場外,同昌公主責備駙馬的那一刻。”


    李舒白抬起手,指了指第一條線:“如果是擊鞠前下的手,我們需要解決的,就是凶手如何讓駙馬選中做過手腳的那匹馬。”


    他的指尖又落在第二條線上:“如果是中途休息時下手,那麽我們要考慮的就是,當時誰接近了那匹馬。”


    黃梓瑕回憶當時情景,微微皺眉:“同昌公主召喚駙馬之後,場上人陸續都下馬休息了。如果當時誰還在別人的馬旁邊逗留,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沒人有特別舉動。”李舒白肯定地說。他目光那麽敏銳,一眼掃過絕不可能忘記。


    “而且我記得,當時養馬的差役本來要給馬匹們休整一下的,可所有的馬都被滌惡欺負得縮在一旁,他們也就沒有進去了。”黃梓瑕點頭道。


    “因此,這樣看來第一條應該是比較大的可能。”李舒白說。


    黃梓瑕肯定地說:“如此一來,本案最需要解決的,就是凶手如何在十幾匹馬中,讓駙馬不偏不倚剛好挑中被動過手腳的那一匹。”


    “而且還要在周子秦搗亂,把韋保衡挑的第一匹馬牽走的情況下。”


    她沉吟道:“有沒有另一個可能,或許凶手一開始考慮的就是排除掉最好的那匹馬?王爺來得較遲,所以不知道,在開場之前,駙馬本選的是張行英那匹栗色馬,可周子秦拉去給張行英了,他才臨時換了這匹。這樣看來,是一再湊巧,才讓他騎上了這匹馬。”


    “駙馬如今是同平章事,而且又屬於外來是客,於情於理都應是第一個挑馬。而凶手沒有對最好的那匹栗色馬下手,針對的目標便不應該是駙馬了。難道他們早就計算好張行英沒有馬,周子秦會向京城防衛司借一匹?”


    黃梓瑕想了一下,搖頭說:“這匹馬當時是駙馬隨手挑的,而且這匹黑馬,在一眾馬中並不出挑,沒人會認為它能列第二。”


    推論至此,已經進入死胡同,沒有了出路。


    黃梓瑕便讓管馬人將馬掌取過,她拿著,與李舒白一起離開了擊鞠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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