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卷四「終卷」


    ●總第一百零二章●


    蛋撻君作品


    “你做的很好,起來吧。”


    皇帝親手扶起肖墨,靜靜看著早已丟盔棄甲投降的叛軍。


    “爾等今日之事,本是謀逆大罪,但念你們迷途知返,百越又正是生死存亡之際,即刻隨三皇子前往前線,若能戴罪立功,其罪可免,既往不咎。”


    眾人聽畢,都齊齊跪地連聲高呼聖上英明,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看著跪了一地的人,輕歎了口氣。


    但他臉色忽然微變,不受控製地後退了一步。


    肖祈見後,立刻上前,不留痕跡地扶著皇帝。


    “父皇。”肖祈壓低聲音喚道。


    皇帝似是在強忍,餘光掠過肖祈,卻沒說話。


    肖祈麵色一凝,旋即高聲道:“父皇,既然逆賊已除,您辛勞多時,想必也是倦了,請您保重龍體,回宮休息,這裏交給兒臣還有大皇兄、三皇兄處理便是。”


    語畢,肖祈便抬眼極快地看了肖臨一眼。


    肖臨隨即單膝跪下:“太子所言極是,請父皇放心,兒臣定會與三皇弟一同協助太子殿下。”


    皇帝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哈赤察言觀色,馬上扶著皇帝回宮。


    知道皇帝身體定是出了問題,肖祈快速交待肖臨幾句,他便匆匆跟著皇帝後頭回去。


    肖祈前腳剛進寢宮,就聽見哈赤失聲驚呼。


    他臉色突變,吩咐沈大海立刻傳太醫後,就連忙衝了進去。


    皇帝被哈赤扶著,麵色灰敗,可嘴角的鮮血卻格外刺目。見著肖祈,本想喚他,可剛開口,又是一陣急喘,肖祈立刻過去,接替哈赤穩穩地扶著皇帝,讓他在龍榻上躺下,自己則跪侍在榻前“父皇,兒臣已經吩咐沈大海去傳太醫,他們定是在路上了。”


    皇帝稍稍緩過勁來,苦笑:“朕的身體,朕清楚,大概時日將至……”


    “父皇!”肖祈打斷,“您定會百歲平安。”


    “這話聽聽就罷了,倒是朕沒想到你也會講這話。”皇帝無奈又慈愛地笑了笑,“哈赤,你去傳太子妃來。”他頓了頓,“讓淮南王和百裏公過來一趟。”


    肖祈聞言驚訝地看向皇帝,百裏公,本應解甲歸田的百裏華安竟會在帝都!


    等其他人都退下,皇帝輕聲道:“太醫也不急著一時半會兒,朕有話要與你說。”


    原先就得了信,月雲生倒是來得極快,竟搶在太醫院前到了。


    皇帝讓哈赤等人守在門口,太醫他們到了也暫不召見,獨獨把肖祈和月雲生留下來。


    “朕的時間不多了。”皇帝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不顧二人陡然沉暗的麵色,目光落在月雲生身上說道:“有很多事,朕即便有心,也沒有辦法管了。”


    “陛下……”月雲生心底一驚。


    皇帝抬手擋住他的話頭,直視月雲生:“朕不管過去如何,但你要謹記,你是百越的太子妃,你將來要匡助太子,守住百越的江山。”


    月雲生和肖祈皆是一驚。


    皇帝的精神和剛剛相比好了不少,他輕歎口氣,示意月雲生過來,握著他的手懇切道:“肖祈這個孩子從小受了很多苦,也是個死心眼的人。朕現在把他托付給你,但願你不要讓朕失望。”


    許是大限將至,皇帝一字一句說得懇切。


    “陛下。”月雲生內心大慟,而一旁的肖祈也是雙眼通紅,似有淚光閃爍。


    月雲生鄭重向皇帝行了一個大禮,緩緩伏倒在地,堅定地道:“月雲生此生,來與子共跡,去與子同塵。”


    月雲生!


    他竟然是月雲生!


    皇帝驚訝地看向他,他猜測了月雲生的身份很久,可派出去的暗子們傳回來的消息真真假假,難以推斷。但他萬萬沒想到,衛南白竟然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齋月樓樓主月雲生,北戎一戰中智取北戎的月雲生!


    細細想來,其實他早該猜到了。肖祈本是這般抗拒與衛翁主的婚事,為何去了一趟北戎後就心意轉變。唯一的變數,便是那個立下奇功,和肖祈同生共死,又讓他不惜一切都要救回的月雲生!


    月雲生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皇帝看著他,表情複雜。


    肖祈震驚於月雲生的自揭身份,更怕皇帝震怒之下,事情變得糟糕,以至於無可挽回。他不等皇帝開口,便重重在月雲生身邊跪下,“父皇,一切都是兒臣……”


    皇帝無奈一笑,抬手截住肖祈的話。


    月雲生怕肖祈焦急起來不管不顧,開罪皇帝,故而微微抬首,衝他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頂撞皇帝。


    “月雲生自知死罪難免,請陛下賜罪。”


    肖祈死死咬著唇,哪怕是皇後等人步步緊逼,哪怕遊走生死邊緣,肖祈又何曾露出這般焦急擔憂的表情?


    皇帝隻當不見,問:“為何?”


    明明可以選擇不說,為何選擇這樣的路?若是他震怒之下,不僅是月雲生,衛國也將大禍臨頭。


    月雲生卻並未回答,隻是與皇帝對視一眼,笑了。


    皇帝那一瞬仿佛與他心意相通。


    月雲生主動送上這把柄,等於主動把生殺大權交給了他。


    是生是死,皇帝一句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決定。


    但月雲生此時此刻,還這般無憂無懼,仿佛生與死都不會動搖他分毫。


    難道……皇帝一驚,看向月雲生。


    月雲生點頭。


    原來如此!


    風雨飄搖之際,衛國將成為影響百越與夷狄一戰的戰局,月雲生讓皇帝掌握他們的生死,其一,讓他放心,衛國公一族絕無二心,將誓死保衛百越江山。其二,讓皇帝看見他的誠意,隻要他在一日,這個彌天大謊還在一日,衛國將生生世世,臣服百越。一旦背叛,皇帝可以名正言順的株連衛國公九族。其三……


    因為肖祈是月雲生看重的人,而皇帝又是肖祈最珍惜的親人,他月雲生願意為他赴湯蹈火,便不願因為他這般尷尬的存在,讓肖祈為難。


    既然已經開誠布公,與其存有芥蒂,不如和盤托出。


    是生,還是死,單憑皇帝一人決定。


    皇帝長歎一聲。


    這月雲生男扮女裝,日日如履薄冰,一路樁樁件件都是驚心動魄,無論是哪件,說出去都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若是往常,皇帝定是震怒,可現在……


    許是老了,大限將至的皇帝對很多事情都有心無力,何況同為父親,他何嚐不懂衛國公的苦心,為了衛南白他甘願冒此大險,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你們起來吧。”


    皇帝終於說道。


    肖祈鬆口氣,知道皇帝是默許了,連忙伸手扶月雲生。


    月雲生卻沒有起身,而是再重重地向皇帝磕頭。


    一下一下,聲音響徹整個殿宇。


    “謝陛下。”


    三個字,卻包含了太多。


    皇帝虎目通紅,看著比肩而立的二人,心中情緒交織。大半日過去,他就靠著這口氣撐到現在,“阿祈,你們過來。”他掙紮著起身,握住肖祈和月雲生的手,“朕知帝王多以死為忌,但朕已過天命之年,已不怨天尤人。如今放不下的唯有這百越的河山。朕知你一路走來的不易,北戎一戰後,朕心甚慰。惟願你今後能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公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體群臣,子庶民,保邦於未危,治之於未亂。”


    許久沒有講過這般多話,一番話說得皇帝微微喘氣,神色間難掩倦意。他吸口氣,深深看了月雲生一眼,才繼續道:“你二人這一路走來,想必也是不易……”話說至此,皇帝仿佛想起了什麽,蒙塵的雙目似有水光閃爍,“既能攜手,便是上天恩賜,今後不管如何,都別留遺憾。”


    肖祈他們看見皇帝傷神的模樣,便知道他是想起了蕭淑妃。貴為帝王至尊,他竟沒有保護好自己心愛之人,甚至連他們的子嗣都這般步履維艱。


    皇帝悵然一歎,這到底是他心底最難以釋懷的傷痛。


    “父皇,您已經盡力,也別過多傷懷。今後的路,便讓兒臣來走吧。”


    肖祈想起當年承歡膝下,也不勝唏噓。


    皇帝回過神,看著他們二人仁厚一笑,“讓淮南王和百裏公他們進來吧,我有事要交代他們。”皇帝猶豫片刻,“太子,你和太子妃先回宮吧。”


    月雲生和肖祈知道,皇帝已經把想要交待的事情都說完了。


    “是,父皇。”


    他們再一次,深深地朝皇帝行了大禮。


    皇帝知道他們的心意,也沒有攔著,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下跪,起身,離開。


    整整六年,無數明槍暗箭,肖祈終是走過來了。


    他何曾不想把他好好保護起來?不求聞達於世,隻求他平平安安長大。


    可是,帝王之家最是無情。唯有在他能夠看著肖祈的時候,讓他經曆足夠多的磨難,直至肖祈能夠獨當一麵,他才能放心的撒手而去。


    而肖祈,他和雲竹的孩子,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今後的路,縱使隻有他一人,他也相信,肖祈可以走得很好。


    皇帝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


    肖祈和月雲生出去的時候,肖臨和百裏華安早已候在外頭。


    皇帝召喚得急,幾人隻來得及打個照麵,便擦肩而過。


    百裏華安雖已鬢發銀白,可仍精神奕奕,步履矯健。


    “殿下。”月雲生見肖祈站在那兒許久不動,輕輕喚了一聲。


    肖祈這才回過神,無奈一笑,“走吧。”


    月雲生知他心中所想:“殿下,好好活著,不要辜負陛下厚望,便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沒有說話,肖祈伸手輕輕握著月雲生溫涼的手。


    日光傾城,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不知為何,總覺得暖意抵達不了心底。


    未名湖畔吹來的風吹得四周梧桐葉簌簌作響。


    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之氣。


    他們並肩而行,可沒走多遠,就聽見後頭傳來混亂地聲響。肖祈猛地轉身,下意識拉著月雲生就朝殿裏頭跑去。


    中途,他們遇見了哈赤,哈赤看見肖祈後便立刻跪倒在他們麵前。


    心中不祥籠罩,肖祈幾次開口,可嗓子卻緊得可怕,好半天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倒是哈赤先開了口,他的聲線雖竭力平靜,卻仍忍不住微微顫抖:“太子殿下,陛下……陛下歸天了。”


    聞言,肖祈一怔,慌亂中竟無意識後退了好幾步。


    月雲生連忙扶著他,肖祈失神地看了他一眼,向來神采飛揚的黑眸竟空洞一片,讓月雲生看著便覺得驚心:“殿下……”


    肖祈悲痛地閉上眼,麵色蒼白如死。


    “太子殿下,請殿下保重,陛下他也不願見到您……”


    “阿祈!”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肖祈忽然掙開月雲生,朝殿裏頭衝了進去。


    殿裏頭傳來眾人壓抑的哭聲,淮南王肖臨和百裏華安兩人跪在皇帝榻前,滿麵悲痛。


    哭聲回蕩在宮殿裏頭,格外淒涼。


    而方才還淳淳叮囑他的皇帝,此刻躺在榻上一動不動,明黃色的被褥愈發映襯得他神色憔悴,可唇邊停棲的那抹笑意,讓他看起來如此安詳,仿佛隻是睡過去一般。


    肖祈緩慢地、一步一步走過去。


    “太子殿下……”


    “殿下……”


    “太子……”


    一路上,跪著的人們都靜靜為他讓開一條路。


    “殿下。”


    終於肖祈走到榻前,肖臨和百裏華安輕喚,為他讓開道。


    肖祈置若罔聞,他緩緩俯身,在皇帝麵前,重重跪下。


    一叩首,再叩首……


    明明肖祈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這濃重的、無形的悲痛,讓眾人連呼吸都下意識抑製住。


    肖臨和百裏華安不忍地別過頭。


    肖祈的薄唇已被咬破,血腥之氣充斥整個口腔,讓人窒息。


    後頭趕來的月雲生,站在殿門口,遙遙地看著肖祈一次又一次朝皇帝磕頭,最後伏倒在地一動不動。


    那一瞬間,沒有人敢勸說。


    肖祈十指緊緊扣著地麵,指甲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從沒有想過,他們這一生最後一次相見,就是今天。


    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沒想到還是這般悲痛。


    那一瞬,所有人都聽見,這個向來以頑劣之麵示人的太子,低低地吼了一聲,像受傷的獸,在冰冷徹骨地黑夜中絕望地悲鳴。


    父子君臣一場,再是不舍,到底抵不過生與死的鴻溝。


    今後,這世上愛他的人,又少了一個。


    而剩下的,他拚死也要守護。


    當肖祈起身的時候,他們發現,他的眼睛泛紅,可臉上卻隻剩下堅毅。


    肖臨看著眼前的肖祈,總覺得,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有些什麽不一樣了。


    月雲生終於從後麵走到肖祈的身邊,肖祈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殿下,一切都會好的。”


    是啊,一切都會好的。


    隻要他在。


    隻要他們都在。


    沒有什麽事過不去的,不是嗎?


    日月輪回依舊,什麽都不會改變。


    太子初立,又逢杜阮造反,皇帝駕崩,大事接二連三地發生,讓朝野內外一片動蕩,而夷狄更是趁機再打下三座城池,直逼素有帝都屏障之稱的藺城。正當百姓惶惶,臣工憂心的時候,百裏華安手持皇帝遺詔再次歸來,與淮南王肖臨一起力保太子肖祈克服重重危機,順利登基。讓眾人驚訝地是,肖祈也一改過去嬉鬧之色,以雷霆手段,迅速控製了整個朝野。


    所有人才幡然醒悟,過去的九皇子肖祈,現在的新皇,一直以來隻是韜光隱晦。


    隨著杜阮造反一事被徹查,以杜相和冷千山為首的三皇黨陸續倒台,皇後和三皇子被牽連,軟禁宮中。大臣本以為朝廷因此會從此一蹶不振,百越走向滅亡。可是,肖祈卻早有準備一般,迅速提拔了一匹原本不顯眼的官員,在百裏華安和淮安王的帶領下,迅速平定人心,一道道旨意下發,所有政事都不因清算而停擺,甚至隱隱走向更光明的方向。帝都這整個百越的心髒,在新皇的領導下,仍舊有條不紊地運作著。


    此刻,眾人都不得不感慨,肖祈這些年,不顯山不露水,一切都早有打算,謀略之深讓人歎服。


    因著夷狄戰事迫在眉睫,肖祈下令除了先皇喪葬如常,登基大典和太子妃的封後大典都延後,他於先皇靈前即位,便投入政事之中。


    夷狄愈戰愈勇,一路收編散人,竟壯大至二十五萬,比百越十萬兵力,足足多上兩倍有餘,即便加上衛國的三萬兵力,仍是讓人膽寒心驚,再加上他們勢如破竹,大有打入長安,取代百越之勢!


    肖祈看著一封封戰報,眉頭緊鎖。


    夜色已深,燭火卻把整個禦書房照得通亮。


    百越內部清算已接近尾聲,二心之人幾乎被他拔除幹淨,若是再給他一年,他必定可以讓百越上下煥然一新。但此刻,這虎視眈眈的夷狄,讓他寢食難安。


    百越連番出征,雖仍是大國之象,可內裏早已疲憊不堪。


    先帝本意是北戎與南蠻兩戰後,換取一段時日讓百姓休養生息,可誰能料想,夷狄竟趁機襲來!


    此刻,敵人已劍指咽喉,他如何能夠坐以待斃!


    肖祈長歎一聲,放下手中的戰報。


    該怎麽辦呢?


    “陛下,皇後娘娘來了。”


    外頭傳來沈大海的聲音。


    肖祈麵色一暖,連忙起身,竟親自開門迎他。


    月雲生知他這幾日幾乎不眠不休處理政事,此刻定是疲憊不堪,吩咐禦膳房做了些養生的吃食,便親自送來。


    肖祈忙了大半日,此刻聞到淡淡的香氣,頓感饑腸轆轆。對上月雲生關切的眼神,他緊繃多時的神經,也放鬆下來。


    “陛下,臣妾聽說您還未曾用晚膳,國事要緊,但也要顧念自己身體。”月雲生說著便走了進來,肖祈揮手讓後頭的人都下去,親自接過月雲生手中的食籃。兩人一起走到桌前坐下,禦書房裏頭,便隻剩下他們二人。


    月雲生剛把菜品放好,轉頭就看見肖祈露出一副被餓狠了的表情,不由笑出聲:“快吃吧。”可眼神卻難掩擔憂,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文瑾,你也和我一起用些吧。”隻有兩人的時候,肖祈從不稱朕,兩人一如過去,親密無間。


    月雲生點頭,為肖祈盛滿一碗熱粥。


    肖祈喝了一口,忍不住笑道:“這粥過了你的手,吃起來好像也變得格外香。”


    “那就多用些吧。”


    兩人雖身處深宮,繁文縟節甚多,可此時卻似尋常人家的夫妻。


    肖祈一邊吃,一邊看似不經意地道:“我聽說北沐宸派人找你了。”


    月雲生也不驚訝,應允道:“是,阿祈,你還記得呂思陽嗎?”


    肖祈一愣,“莫非……”


    “當時呂思陽被北沐麟派往夷狄,沒想到正好躲過一劫,事後他鼓動北戎對北沐宸心有不甘的臣民,投誠夷狄,而他本人正是此次夷狄大軍的軍師。”


    肖祈停筷,“北沐宸怎麽說?”


    “借兵十萬,廢《應天會盟》之約,歸還北戎金印,北戎今後不再年年來貢,歲歲來朝。”


    “北沐宸打得一手好算盤。”肖祈冷笑一聲。


    “阿祈,此事,齋月樓也已盡力。”月雲生輕歎一聲,“如今算上南蠻與藩國兵力,百越大約有二十三萬,比之夷狄,雖隻少了兩萬,但藩國中不乏暗藏禍心之人。”


    肖祈神色更冷:“西蜀藩王納爾提!”


    “納爾提手中的兩萬精兵,成了此役最大的變數。”


    “若是此役百越能勝,削藩勢在必行。”肖祈說道:“這些年,藩國蠢蠢欲動,早該敲打敲打他們了。”


    月雲生沉默不語。


    重活一世,命運的軌跡被更改,而夷狄一戰也因此變得愈發不可控製。


    “明日淮南王便會啟程前往衛國。”月雲生看著肖祈輕聲說道:“杜相與冷千山相繼倒塌,但夷狄一戰刻不容緩,必須讓人盡快帶兵前往前線對抗,阿祈,你想好軍中由誰坐鎮了嗎?”


    這幾日,正是此事讓肖祈頭疼萬分。


    本來,他早前打算是讓肖臨去搬救兵,他親自帶兵出征。可現在,他剛剛登基,無論如何都不能離京,而放眼朝堂,一時間竟無一人可當重任,才讓他這般苦惱。


    “阿祈,其實有一人。”


    “什麽?”


    月雲生起身,在肖祈麵前緩緩跪下,直直看著他:“我。”


    “不可!”肖祈想也不想,果斷拒絕。


    “阿祈,你知道,除了我,沒有更好的人選了。”月雲生苦笑道。


    肖祈拍案而起,“誰都可以,唯獨你不可以!”


    “阿祈!”


    “我不會讓你去的!”


    月雲生歎氣:“阿祈……”


    “我已經錯過一次了,我不會再錯第二次!”肖祈疾言厲色道,“你死了這條心!”


    上一世,他因為他走上這條不歸路,也永遠的失去了他。


    這一世,他好不容易與他相守,如何能夠看著他再次離去!


    月雲生長跪不起:“阿祈,讓我去吧,整個百越,即便是你與大皇子,都不會比我更適合。”


    是的,他們其實都明白。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夷狄。


    肖祈困獸般在禦書房來回走著,怒氣四溢,臉色極其難看。


    月雲生卻沒有在說話,靜靜跪在那兒。


    “陛下。”外頭又傳來沈大海的聲音。


    “滾!”肖祈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氣急敗壞,幾乎氣昏了腦:“任何人都別來吵朕,否則推出去砍了!”


    “陛下。”


    就在肖祈暴怒之下,竟還有人敢出聲。


    月雲生和肖祈聽到那個聲音後都在彼此眼中看見對方的驚訝。


    “肖墨求見。”


    禦書房大門被打開,肖祈麵無表情地看著跪在外麵的肖墨。


    沒有人知道被軟禁的肖墨是為何能來到禦書房外,這讓肖祈非常生氣。


    肖墨卻恍若不覺,朝他重重磕頭,沉聲道:“肖墨願往。”


    裏頭剛剛起身的月雲生聽罷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外頭。


    肖祈半眯著眼睛,看著肖墨,似是思索他的用意。


    “此事因我而起,便該由我結束。”


    肖祈仍不發一言。


    肖墨再是一磕頭:“陛下,肖墨有錯,但仍是皇族中人,我百越泱泱大國,豈容夷狄踐踏!”


    肖祈輕笑一聲,終於開口道,“三皇兄請起吧。”


    “陛下?”


    “朕獲承天序,夙夜憂勤,今夷狄來犯,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三皇兄肖墨,溫文敏裕,植性忠孝,特封武成王,率百越十萬大軍,與淮南王攜手抗敵,衛我百越,永固磐石。”


    “謝陛下隆恩,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肖墨深深伏倒在肖祈麵前。


    “夷狄一戰刻不容緩,武成王回去好好準備吧,兩日後,朕將親率百官,為你與將士出師祭祀!”


    直到肖墨離開,沈大海等人也沒回過神來。


    肖祈淡淡看他們一眼,“你們下去吧,朕與皇後有事相議。”


    縱使他們心中疑問萬千,也隻能忍住,看著皇帝進去關上門。


    “阿祈……”月雲生也驚訝於他的決定,“你又是何苦,即便你不願我前往,也可以……”


    “文瑾,你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個。”肖祈定定看著他。


    月雲生半晌無言。


    的確,他早已不是杜子敬。


    肖墨也不是當初的那個肖墨。


    肖墨雖無緣帝位,但他仍是天潢貴胄。


    而他月雲生,又如何有資格,用何種身份,站在世人麵前,名正言順地帶兵出征呢?


    肖祈怎麽不明白此刻他的悲苦無奈,“文瑾,對不起。”


    是因為他,他才會被困於這一方宮牆,折了羽翼。


    他本該,擁有更廣闊的天地。


    “陛下,您不必自責,文瑾都明白。”月雲生苦笑。


    “文瑾……”


    月雲生再一次,在他麵前跪下:“可即便如此,也請您讓我去吧。”


    肖祈久久無言,一雙鳳目死死盯著月雲生。


    “陛下,再有十個肖墨,也無濟於事。其實您與文瑾一樣明白,不是嗎?”月雲生輕聲道。


    肖祈的麵色越來越難看。


    月雲生無憂無懼,輕歎一聲後溫聲道:“阿祈,這是你的江山,而我,想為你守住。”


    “可是……”肖祈疲憊地道:“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在乎這江山。”


    月雲生搖頭,苦笑:“阿祈,在其位,謀其事。你知道,若是百越不在,將會有多少人顛沛流離,而你與我,又如何在這亂世之中獨善其身?”


    肖祈身側的十指緊緊蜷縮成拳。


    “阿祈,讓我去吧。”


    “……”


    “世事冥冥皆有定數,阿祈,求你,讓我去吧。”


    “讓我回到,我該到的地方。”


    “肖祈。”


    他比任何都要了解他,總是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裏。肖祈無奈地扯了扯唇,而自己卻這般該死地沒有辦法。


    明明知道不該放手,不該答應他。


    可是……


    “罷了,你去吧。”


    月雲生聞言眼中露出幾分笑意,他起身,從背後主動抱著肖祈。


    肖祈身子一震,卻是沒有說話。


    “阿祈,謝謝你。”


    肖祈仰頭,輕輕閉上眼,用手死死扣住他的手。


    “我在這裏,等你凱旋。”


    隨後,肖祈睜開眼,轉身直視月雲生透亮的黑眸。


    “衛文瑾,你記著,若你死,我也絕不苟活。”


    月雲生一驚,隨後對上肖祈堅定的神色,心底一暖,不由展顏一笑。


    “好,我一定回來。”


    “還有。”肖祈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讓北沐宸派兵。”


    “什麽!?”月雲生忙道:“阿祈,我們其實隻要穩住納爾提,就不需要求助北戎,不過是兩萬兵力,沒有關係。”


    肖祈低笑了一聲,輕輕擁住眼前這個人:“不,文瑾。我信不過納爾提,而且,既然我們能打下北戎一次,便有把握打下第二次。”


    “阿祈……”月雲生本欲再勸,可是對上他的眼神,他知道,無論說什麽,肖祈都不會改變主意。


    “而且,我會遣人告訴北沐宸,他的條件我通通答應,但他必須親征夷狄!”


    月雲生聽罷,不知該說什麽好。


    事已至此,他如何不明白?肖祈這是為了他。


    因為肖祈知道,北沐宸和他一樣,不會輕易讓月雲生在他們眼前出事。


    他不惜付出這麽大的代價,隻是想在危局之中,讓他多幾分勝算。


    同樣是出征夷狄,與前世的絕決無望想必,今生的他何其幸運。


    (感謝各位長久以來的支持,贈送部分在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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