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喝了酒,問起時,李洹總會老老實實說喝了,甚至連喝了幾杯都要細說,今日喝了酒,卻說沒有喝,分明是在說謊,寧綰也不戳破。


    隻說,“那王爺好好休息吧,若是不便,便讓人進來服侍,蒹葭一直候在屋外的。”


    李洹身子往裏麵拱了拱,沒有答話。


    寧綰討了沒趣兒,又退回到屏障後方,剛躺下,就聽得李洹一陣幹嘔。


    寧綰喚了蒹葭進屋伺候,蒹葭卻是直接去了寧綰的床邊。


    “小姐,明理在屋外呢,說是長雪公主讓人往允王爺的宅子裏送了醒酒湯,他帶過來了。”蒹葭壓低了聲音說。


    “那便讓他進來吧,我這兒的人怕是照顧不好允王爺,讓明理進來,允王爺也自在些。”寧綰坐起了身子,說,“隔壁書房是空閑著的,我就去書房睡一晚吧。”


    蒹葭伺候著寧綰穿衣,一麵穿,一麵低聲說道,“小姐,那不如出去看看成睿王爺吧。”


    “阿煜又怎麽了?”寧綰隻覺得太陽穴在突突的跳,“莫說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他喝得爛醉如泥了,若是他借酒買醉,就讓他醉好了,我也懶得去理會他。”


    蒹葭知道寧綰說的是氣話,忙加快了穿衣裳的速度,幾下將寧綰收拾妥當了。


    兩人走出屏障,李洹依舊背對著他們躺在床上,好像動都沒有動一下,若不是聽到了方才的聲音,寧綰都懷疑李洹真的睡著了。


    “你留下來吧,宅子裏你比較熟悉,若是需要點什麽也好找。”寧綰扭頭對蒹葭說。


    蒹葭道,“那讓伊人跟在小姐身邊吧,小姐身邊總不能沒個人伺候。”


    寧綰剛要應聲,就聽到李洹說,“你們去吧,我這兒不需要人照顧。”


    寧綰當真邁步出去了房間,蒹葭沉默了片刻,也跟著寧綰出去了。


    房門打開,明理立馬湊了上來。


    寧綰對蒹葭道,“若是有什麽需要的地方,你自配合了去。”


    蒹葭卻是不情不願的樣子,“小姐,允王爺說了不願意,就算奴婢留下,也是不會差使的。明理也在這宅子待了許久,要找什麽東西,他自然能夠找到。奴婢還是與小姐一塊兒出去吧,這黑漆漆的,若是沒個人帶路,小姐未必能將人找到。”


    寧綰抬眸看著蒹葭。


    她覺得自打來了長陵國,蒹葭的話越發多起來,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蒹葭總喜歡說上一兩句。


    就換做從前,她說留下就留下,哪裏來的這麽多話。


    她才警告過蒹葭的,這才多長時間,竟然又忘了,真的是她太過驕縱了麽?


    “王爺差使不差使,那是王爺的事,我既讓你留下,你留下便是,我的話,何時需要你來質疑了?”寧綰甩了甩衣袖,“你不願意伺候人也好,我也不願意你伺候,在院子裏找個角落,跪上個三五個時辰再回去休息吧。”


    “小姐!”蒹葭咚的一聲就跪下,扯了寧綰的裙擺,說,“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隻是想著成睿王爺初來長陵國,今日來又不是一點兒都不招搖……這孤身一人的,也沒帶個隨從,萬一被人盯上了,有個好歹可怎麽是好。”


    “是好是歹又關你什麽事?他既敢來長陵國,又怎會怕了別人的算計,我既要過去尋他,又怎會缺你一個帶路的人!你擔心他,心裏也應該生數,別得寸進尺得沒了分寸!”寧綰臉色比之前更加陰沉,她挑眉,道,“也別在這院子裏待了,去你們住的院子裏跪著吧,跪到明兒正午再起來。告訴伊人,換了她過來當值。”


    寧綰對丫頭婆子一向客氣,對蒹葭幾人更是恨不得當成親人護著,這樣辭嚴厲色幾乎沒有過。


    是個人都能看出寧綰生氣了,而寧綰生氣的時候,要是再不順著她的意思,結果隻會到達不可挽回的地步。


    蒹葭也不敢再說下去,乖乖巧巧的退下了。


    明理見狀,麵上的表情雖然沒有變,也沒有表現出什麽高興的樣子,不過心裏確實舒坦了許多。


    他們都能感覺到的,寧綰那邊的人,明顯是偏向李南,好像人人都希望寧綰和李南成雙入對,而不願意寧綰和李洹隔得近。


    寧綰在的時候還有所收斂,寧綰若不在跟前,根本都不把李洹當成主子對待,說什麽做什麽都是敷衍了事。


    明理便為他主子感到不值,在宣國的時候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要是王妃娘娘擺臉色也就罷了。偏偏王妃娘娘一句話沒說,她手底下的人一個比一個膽大……


    “我要出去一會兒,你便好生照顧著允王爺吧,宅子裏的一應事務,伊人過來,她也是清楚的。”寧綰說。


    明理應聲說是,目送著寧綰下去了台階,卻也隻是站在房門口,進也不敢進去。


    手裏拎著的食盒,依舊拎在手裏麵,絲毫沒有送進去給李洹的意思。


    寧綰是不曉得,韓長雪送來的醒酒湯,李洹看也不會看上一眼的,要不是因為有寧綰在,明理根本都不敢提著過來。


    寧綰這會兒已經出去了宅子大門,剛走下台階,一道黑影就躥了出來,將她抱個滿懷。


    “口是心非的壞東西,那會兒留也不留我,還不是巴巴的出來找我來了。你說說,既然真心放心不下我,為什麽不讓我和你同吃同住。我能吃多少,能占你多少地方,你就當打發叫花子似的打發了我不就得了,非要我來求你”


    寧綰一巴掌衝著李南的腦門兒拍過去,拍得李南嘶的直抽冷氣。


    “沒喝酒就好,若是喝了酒,看我不一腳踹在你心窩子上。”寧綰推開李南,沒好氣兒的說。


    “那你踹了李洹了?”李南一把摟住寧綰的腰,使勁兒的往寧綰的懷裏拱,狠狠嗅著寧綰身上的香氣。


    寧綰往後仰,盡量避開李南的靠近,說,“要睡覺嗎?你若是要睡,趁早回去睡了,明兒一早過來用飯,你若是不睡,我便讓人將拾掇出來的床鋪分給路邊的花子睡。”


    一聽到還有早飯,李南立馬高興了。甭管之前是怎麽不歡而散的,也甭管原先是怎麽打算著要和寧綰同睡一個宅子的,馬上點頭說好。


    怕寧綰反悔,離開的動作還要放得快一點。


    他興衝衝對寧綰說,“那你明兒個早點起來,我給你做藥膳。”


    寧綰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李南做藥膳?


    李南十指不沾陽春水,比她還要嬌生慣養的,何時學會做藥膳了。大約又是纏著她做藥膳,一通亂跑亂撞,將膳房弄得亂七八糟之後隻能吩咐了人收拾……


    一想到那慘不忍睹的樣子,寧綰的額頭都在發痛。


    “你回去吧。”寧綰又補充了一句,“明兒個我讓人準備點心,一應吃的喝的都會準備好,就不勞煩你了。”


    李南連連點頭,歡歡喜喜的回去了。


    寧綰看著李南一步三回頭的衝著她笑,臉上的笑容逐漸掛不住了。等到李南消失在麵前,寧綰臉上的笑容也消失殆盡。


    她靜靜的站在原地,聽著四周此起彼伏的蟲鳴聲,悠悠然吐了一口氣。


    還以為來到長陵國會好一點,結果,她來了,李洹也來了,李南也跟著來了。


    這才第一天呢,李洹不高興了,李南也不痛快了,這還是顧及著她,要是她不在,他們兩人隻怕早就大打出手了。


    孽緣吧,這就是甩也甩不掉,丟也丟不脫的孽緣。


    夜裏的風吹在臉上,還是帶著微微的冷意。


    寧綰攏了攏衣裳,坐在宅子前的石階上,將懷中的玉佩掏出來看了又看,指腹仔細摩挲過上頭狐狸的鏤空紋飾。


    待覺得掌心中一片冰涼,渾身上下也是冷的。


    抬頭望望天,夜色早濃,這才起身回了宅子裏。


    見明理還站在門口,不由問道,“喝了醒酒湯?允王爺好些了嗎?”


    明理訕訕的笑了笑,將食盒遞了過去。


    一見食盒,寧綰心裏便有了數,她接過食盒,邁步進去了屋裏。


    李洹依舊是那樣躺著,不同的是,這一回,連腦袋都縮進了被褥裏麵。


    寧綰將食盒放在一邊,緩緩走近,試探著喊了一聲,“王爺?”


    李洹緊了緊被褥,沒有做聲。


    寧綰走到床邊,掀開了被褥。


    李洹的臉是對著牆邊的,隻隱約看得到泛白的側臉,臉上還有豆大的汗珠。


    寧綰伸手探了一下李洹的額頭,出乎意料的冰涼。


    “受寒了?”寧綰問。


    李洹沒有答話。


    寧綰將李洹的身子扳了過來,這一下,饒是寧綰也被嚇了一跳。


    李洹臉色發青,全是汗珠,濃眉緊緊擰著,恨不得擰成麻花。


    寧綰忙讓蒹葭去請了大夫過來,想著蒹葭受罰了,便將人換成了伊人。


    大夫過來,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才將湯藥熬好,端進了屋裏。


    “小姐,要不您先睡吧,由奴婢服侍著允王爺,大夫也在外麵守著,不會有什麽事的。”伊人對寧綰說,手裏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藥。


    寧綰看著欲言又止的明理,接過了湯藥,對伊人說,“我來吧。”


    房裏的人都退了出去。


    寧綰坐到床邊,吹著湯藥。


    李洹淡淡看著寧綰的側臉,說,“你睡吧,不用管我,若我吵到你了,你今夜就去了隔壁的書房睡。若明日還不好,我就先不過來了。”


    “你喝酒便喝酒,怎能不先吃點東西墊肚子,若不是今日犯疼,我都不知道你身子這樣不好。”寧綰將湯藥遞了過去,低著頭說,“剛來到長陵國,難免水土不服,你若覺得惡心,就抓了藥吃。挨著也不是事兒,我之前也是水土不服,那樣的滋味,我是曉得厲害的。”


    李洹黯然得眸子突然掃向寧綰的臉龐,他問,“也覺得惡心嗎?思官,你當時有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寧綰知道李洹想要說什麽,所以不等李洹把話說完,她就打斷了李洹的話,說,“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


    “萬一呢?”李洹騰出一隻手抓住寧綰的手腕,帶著幾分期待的問,“思官,萬一你忘了喝藥,萬一我將你喝的藥換了,萬一你肚子裏有了我們的孩子呢?萬一呢?萬一我說的萬一都是真的呢?”


    “沒有萬一!”寧綰一點兒不猶豫的將李洹的萬一扼殺了,她說,“別說沒有,就算有,我也不可能留下他。”


    李洹的指尖又冰涼了三分,緊緊的貼在寧綰細嫩的皮肉上,那涼意恨不得透過肌膚,全部傳到寧綰的骨髓裏。


    臉上卻是掛著淡淡的笑容,他佯裝輕巧的說,“沒有萬一,不可能有萬一的,縱使你喝了藥,還有萬一,還有我呢,我也喝了的,你喝一碗,我喝兩碗,縱使孩子命再大,也不會來到這世上的。隻是思官,那藥好苦,苦得我舌尖都發麻,你又是如何忍受得了的。”


    寧綰聞言,雙眸驟然瞪大。


    避子湯?李洹居然也喝了避子湯?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男子喝避子湯的。


    他就不怕,不怕將身子喝出毛病來,再也要不了孩子嗎?


    他是皇家的人,他是有機會登上皇位的人,怎麽可以如此不在意子嗣呢?


    寧綰的腦子不夠使了,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神情去麵對李洹了。


    李洹鬆了手,說,“韓長雪邀我去清雲寺,跟我說寺廟中的簽很準,我求了一支。”


    寧綰看向李洹。


    李洹笑了笑,將冷得差不多的湯藥盡數灌下。


    寧綰遞過幹淨的帕子,李洹接過,擦了擦嘴,這才說,“那簽文不好就罷了,和尚也說是下下簽,我沒忍住,就將所有的簽都扔進了火爐裏……思官,扔了我就後悔了,你說我在神靈麵前這麽放肆,要是神靈怪罪,我豈不是會遭報應?那麽,管那簽文是好的壞的,我不都隻能不好了?”


    寧綰默然。她倒是不知道李洹還是個相信神靈的,就算進去了寺廟裏,他也從來不拜的,這會兒竟然會擔心神靈怪罪。


    “神靈很忙的,哪能什麽都看到。”寧綰抿嘴笑了笑,起身走向桌邊,將食盒打開,說,“這醒酒湯不燙了,溫度正好,王爺不如喝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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