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眸中的真心不是作假,她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恨李延。


    她那麽坦然,那麽鎮靜,沒有一點兒李延想象中的怨恨和埋怨,李延卻覺得失落了。


    他是怕寧綰恨他的,他這半輩子,也許是他這一輩子,沒有幾個人是真心對他好的,寧綰身為其中一個,他自然害怕寧綰生氣了就不願意和他來往了。


    可比起這樣不愛不恨的樣子,他更願意寧綰聲嘶力竭的說出他的不好,說出他的不是,那樣,他心裏會好過一些。


    不是都說愛之深責之切嗎?寧綰恨他,至少表明在寧綰的心裏,他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能夠影響她的心情,可以入了她的心。


    可她,卻是連一點仇恨都沒有給他,這樣平靜的麵對他,讓他羞憤得無地自容。


    他那麽愛她,那麽愛顏傾城,像個孩子一樣時時刻刻追尋著顏傾城的足跡,想要將她留在身邊。


    他將所有的溫柔都用在了顏傾城的身上,他甚至打算著,他奪了皇位以後,要給她世間最最最尊崇的位置。


    他想,他會感動顏傾城的,他一定會用真心感動顏傾城,讓顏傾城心甘情願的留在他的身邊,不反對這場不能為人所知的戀情,他有自信,他可以感動顏傾城,一定可以留住顏傾城。況且,顏傾城也不反感他的,每每相處,顏傾城在他麵前流露出來的,都是小女兒家才有的嬌羞態。


    他還記得每一次見麵時候,顏傾城麵上淺淺的笑容,還記得他跟著他喊李洹哥哥時那語氣中掩飾不了的溫柔。


    他以為,顏傾城也喜歡他,所以,就算顏傾城極少的出現,他也想好了所有。


    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從今往後的退路,甚至已經想好了未來的能給顏傾城的所有。


    不管顏傾城要什麽,是富貴榮華也好,是絕寵天下也好,隻要顏傾城願意待在他身邊,他什麽都給。


    那是旁人都不曾有過的好,是李洹和姚曦都不可能擁有的好,可他願意給顏傾城,他就想給顏傾城。


    可是,顏傾城卻是寧綰,是女人,還是他最愛的哥哥的女人。


    他的滿腔熱血在那一瞬間全部都凝固了。


    她說她喜歡他,她也表現出來了她很喜歡他,可是他沒辦法喜歡她,她是女人,他卻不是一個會愛女人的男人。


    他從前設想的,全都變為了笑料,他的愛,他的好,連開始的資格都沒有。


    真可笑啊,世間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卻隻能將滿腹的心酸扔到無人的角落。


    他知道不可能了,他知道,永永遠遠的都不可能了,因為他的顏傾城,對他一擲千金,第一次見麵便入了他眼的顏傾城是女人,還是個正常的女人,她需要夫君的疼愛,需要生兒育女,可這些,他給不了。


    若沒有當年的事,若沒有因為當年的事而變成如今這個鬼樣子,若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該有多好啊。


    寧綰說,他曾是她的夫君,他笑她癡笑她傻,卻不會料到,那個他不屑一顧的可笑的說辭,卻成了他藏在心底最致命也最甜蜜的毒藥。


    她嫁給了他,他雖給不了她什麽,可她在。


    她在,像此時此刻一樣,安靜的坐在他的身邊,唇邊掛著淡淡的滿足的笑容,這樣也好。


    若是能一輩子都這樣,該有多好。


    “我知道,其實你也很難過的。”寧綰開口說了這麽一句,是篤定的語氣。


    李延還是淡然的看著寧綰,看著寧綰上揚的嘴角往下垮了兩分,看著她鮮紅的兩片紅唇掀開。


    聽她說,“再怎麽恨,到底是血濃於水,對自己的父親下手,心裏麵怎麽可能一點兒都不難過。這般決然,不過是想掩蓋內心的傷疤罷了。若不是經曆過非人的創傷。創傷,誰會這樣鐵石心腸的去對付自己的父親。”


    “不是的。”李延笑著搖搖頭,說,“傾城,你不了解我,我就是鐵石心腸,我天生就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我對付誰,我傷害誰,那都是因為他們擋了我的路,我隻是讓路上的絆腳石滾開,我一點兒都不難過,我從來都不會難過的。”


    李延也說得篤定,一字一句,都是隨著心說出口的,若是眸子裏沒有淚花閃現,任誰看了都隻會說這是個無血無淚的人。


    “對自己好一點吧。”寧綰還是那樣的語氣,“若不想別人因為愧疚而對自己好,若是覺得別人給的都是帶了施舍的好,若不想再接受那樣的好,就不要別人的好。就將自己所有的好都給自己,好好的愛自己,自己好就好。”


    一滴眼淚從眼眶中滑落,隻是一滴,再沒有多的,冰冰涼涼的,從臉頰上滾落。


    李延顫巍巍的伸出手,去碰觸麵上的眼淚。


    他以為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有眼淚,他以為他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將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裏,卻原來,他還是有眼淚,哪怕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滴眼淚,他也覺得歡喜。


    這滴淚流出來了,他心裏的痛苦和絕望似乎也就淡了。


    寧綰,居然是最了解他的人。


    她知道他難過,她知道他用了一層又一層的麵具來遮掩自己的傷疤。


    她知道李洹對他百般遷就的好在他眼中是因為愧疚,她知道他恨極了施舍。


    這些,他的父皇母妃不知道,他的朋友手足不知道,甚至李洹都不知道的事兒,她卻能一語道破。


    她知道他的痛苦所在,她知道他的人性所在,她知道,她什麽都還不知道,卻已經將什麽都看得清楚了。


    她知道,也隻有她知道。


    對自己好一點,好好的愛自己,自己好就好,這樣的話,隻有從她嘴裏說出來,才沒有一絲一毫的可憐和施舍。


    她隻是像朋友一樣,隻是像親人一樣,隻是像最親密的人那樣,衷心的說出這句話,希望他可以好。


    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窮其一生都想要得到的祝福和救贖。


    他需要一份沒有任何雜質的感情,一份沒有任何施舍的期望,而這些,她給了他。


    他的一滴淚,連同他的一顆心,他都想交到她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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