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月看著麵色難看的柳夫人,隻瞪大言不慚的人一眼,心裏有萬千憤怒的話,沒敢再開口。


    以往她也發過脾氣,可沒有一次會讓母親這麽生氣。


    母親是很相信這位顏神醫吧?是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位顏神醫身上了吧?


    可是這位顏神醫,隻是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孩子,如何可能救得了她?


    母親,大概也是最後一搏,讓自己死心罷了。


    十多年了,母親終於願意放棄了。


    放棄了,放棄了好。


    放棄了她,父親母親和弟弟妹妹才能在這文國公府抬起頭來做人。


    十多年了,她在乎的人終於可以抬起頭做人了。


    寧綰看著淺淺一笑的柳如月,眸中微動。


    她治好柳如月,柳如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保住柳文定的世子之位,如此一來,柳如風就沒法心想事成了。


    柳夫人讓丫頭將柳老夫人送出房間,這才問寧綰,


    “顏神醫,小女臉上這紅斑可有法子去掉?”


    臉上紅斑,不過是體內積累已久的毒素被逼到了臉上,要去除也簡單,隻要早晚針灸一回,再用藥石粉末兌水覆麵幾日也就好了。


    她還以為柳如月是如何如何醜陋,原來不過是臉上生了紅斑。


    這在她眼裏,連病都算不上。


    “這不是難事。”她說,“能治。”


    “能治,能治就好!”柳夫人歡歡喜喜的,淚水就快奪眶而出。


    柳如月反倒淡然處之,不喜不悲的看著寧綰。


    “請大小姐躺下吧。”寧綰說著,將手上的木匣子放在桌上,打開了來。


    柳夫人見柳如月站著不動,知道柳如月又在使性子,連哄帶騙的伸手將人扶到床上躺下。


    寧綰坐到床沿,將針包打開,放在床上。


    針包裏裝了上百根同樣大小的銀針,約莫隻有食指一半的長度,除了看上去小了點,顏色亮了點,倒是與普通銀針沒有區別。


    “顏神醫,需要什麽您隻管吩咐。”柳夫人看一眼柳如月,低聲道,“若是,若是要避開,我去外屋等。”


    學醫之人,多少忌諱治病救人時有人站在一邊的。


    一般的大夫尚且擔心自己的本事被人偷學了去,何況是神醫。


    寧綰笑了起來,柳夫人滿目焦灼,沒從柳如月身上移開一寸,哪裏舍得出去外麵。


    “不必,我從不在意,柳夫人大可留在大小姐身邊。”她道,“勞哪位姐姐幫我端一個燭台過來。”


    柳夫人忙吩咐,“快去快去,拿凳子和燭台。”


    婢女拿來木凳和燭台,將燭台放在木凳上,周到的推到了寧綰旁邊。


    寧綰從針包裏取出一顆銀針,拿到燭焰上炙烤。


    看也不看柳如月,隻問,


    “以針作藥,驅除大小姐麵上汙濁之物,不知大小姐可能忍住疼痛?”


    柳如月垂眸,閉上了眼睛。


    從小到大,府中為她不知找了多少大夫,紮針也好,吃藥也好,她早就習慣了,還有什麽疼痛是受不住的。


    看這銀針小成這個樣子,手掌心都不一定能刺穿,能有多痛?


    她隻是失望,這人人稱讚的顏神醫,居然也要用針灸這樣的俗氣法子。


    要不是想著怕柳夫人難過,她早拿鞭子將人打出去了。


    柳夫人看柳如月這樣,怕顏神醫不高興,不好好救治,又怕說話會打擾顏神醫施針,動了動嘴唇,終是什麽都沒說。


    揮手屏退了婢女。


    柳如月臉上的紅斑,看似雜亂無章,細看來,也是有規律的。


    從上往下看去,左右兩邊的紅斑中央都有一條淺紫色的波紋,從眼睛處一直蜿蜒到鼻翼。


    寧綰將燒好的銀針沿著紫色的波紋一路往下紮,才紮下第一針,柳如月就將身子蜷縮起來。


    這和以往的針灸不一樣,一針下去,渾身的骨頭像是被碾壓過一樣,尖銳的疼痛直達腦門,刺激著神經。


    柳如月也是個能忍的,即便痛入骨髓,她也咬緊牙關不願表露出來。


    隻是十來針以後,臉頰一側還沒有紮完,柳如月已經痛苦的掙紮起來了。


    那是,針包裏的針可是在煮沸的藥水裏泡過三十六天的,藥水早就滲透進了針裏。


    針紮下去,帶著藥性,把皮肉裏麵睡著的蟲子驚醒,還將蟲子的去路都堵死了,蟲子隻能在皮肉裏橫衝直撞,不痛才怪。


    “母親!”柳如月喊著,就要伸手把臉上的銀針抓下來。


    柳夫人按住柳如月想要抓下臉上銀針的手,虛抱著柳如月,一麵用手絹抹著眼淚,一麵輕聲寬慰道,


    “盈盈,娘知道很疼,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顏神醫醫術高明,那是有目共睹的。你且忍忍,待你好了,就不用再遭罪了。”


    又叫丫頭拿來一塊折成幾折的帕子,放到了柳如月齒間。


    寧綰也道,“大小姐再忍忍吧,忍一時,得一世,若是胡亂動彈,隻會前功盡棄。”


    柳如月好像把這句話聽進去了,接下來,不管再怎麽痛,她的腦袋都沒有搖晃一下。


    實在痛得狠了,就死死咬住帕子,死死抓住床單,指甲抓得變形。


    一會兒下來,帕子咬得變形,汗水浸濕頭發,手兩側的床單被抓破,滿屋子隻剩下柳如月痛苦的呻吟聲。


    痛苦得好像隨時都會死去。


    柳夫人隻覺得自己心在滴血,她受不了女兒這樣的疼痛,試探著問,


    “顏神醫,可以用止痛的藥石嗎?要是顏神醫沒帶,府裏有的,我讓人拿過來。”


    “不能用。”寧綰說。


    不是不用,是不能用。


    止痛的藥石,都是麻痹神經。


    麻痹了柳如月的神經,也能麻痹紅斑下方蟲子的神經,這樣治下來的效果,差得太多。


    就算這回治好了,說不定還會有下次。


    與其次次都要受苦,不如一次就把痛苦受完。


    柳夫人點點頭,愈發摟緊柳如月。


    笑著,輕聲說道,“盈盈,會好的,這次之後,一定會好起來的。你是娘的心肝寶貝,娘知道你疼,可是盈盈,這回以後,你就能好了。”


    反反複複,沒有間斷,隻重複一句——你會好的。


    最後一針落下,寧綰看向柳夫人。


    柳夫人依舊笑著,隻是雙眼噙滿了淚水,看上去很是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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