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大小姐,模樣雖還未長開,但一顰一笑間透露出來的美,卻是撩人心魂。


    美人在骨不在皮。


    憑他這麽多年看美人的經驗來看,這位大小姐可比她姑姑強多了。


    模樣身段無可挑剔。


    隻是說的話……


    一路好走,怎麽說得跟詛咒似的。


    真是不會說話呢。


    驀地想起花嬤嬤臨死之前瘋瘋傻傻,唯獨對這位寧大小姐有問必答的怪異樣子,知府感覺自己後背涼颼颼的。


    之前不察,沒有在意。


    現在回想起來,今天早上的事情處處透著詭異。


    比如,他們隻聽到花嬤嬤指證柳如風,卻忽略了花嬤嬤指證寧綰。


    要是花嬤嬤瘋了,花嬤嬤說的話,都不能作數,包括認罪,包括指證。


    要不信,都不信。


    要是花嬤嬤沒瘋,他們為什麽隻相信柳如風和私鹽有關,而不相信花嬤嬤有關指尖點火那一說。


    要信,都該信。


    花嬤嬤當時的模樣,不是瘋癲,分明是害怕。


    因為被害怕的人盯著,有些想說的話不敢說,不敢說也不能說,所以才會嚇得失禁,所以才會那麽草木皆兵,一驚一乍。


    花嬤嬤,像是在按照別人的指示說話。


    宅子失火,指尖點火,未必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嗎?


    是這樣的吧?


    知府抬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


    好美的眼睛。


    那是一汪平靜的湖水,沒有風吹過,沒有生漣漪,清靜的沉睡在哪兒,不起波瀾。


    可是表麵平靜的湖水下麵,是瘋狂生長的海藻。


    拇指大小的海藻,一點點的舒展開身子,逐漸變多變長,迅速的變多變長。


    它們纏繞在一起,聚成一個不見底的漩渦。漫天的綠融合成漫天的黑,這個黑色的漩渦,正朝著他湧過來。


    來勢洶洶,能把他的五髒六腑擊碎,能把他吞噬!


    花嬤嬤,也是看見了這樣駭人的畫麵才會嚇得唯唯諾諾,不敢反抗嗎?


    知府踉蹌的往後退一步。


    怕,他也怕。


    可是,可是他什麽都沒做,他什麽都沒做,他心虛什麽。


    是的,他什麽都沒做,他不怕。


    頃刻間,湖水下要命的海藻盡數消失。


    他看到的,隻是一雙眼睛。


    隻是一雙美麗的眼睛。


    “知府大人小心,別絆倒了。”寧綰一笑,眼睛成了彎彎的月牙狀。


    這麽一笑,知府莫名又心緒不寧了。


    他剛才失神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失神。


    可他失神時候想到的事情好像不是沒有道理。


    他的腦子真是清醒呢,這麽複雜的事,好像他一想就想通透了。


    又好像哪裏不對,具體是哪裏不對,他好像想不到。


    他的腦袋裏好像起了漣漪,漣漪一圈圈的擴散出去了,大大的,圓圓的,輕輕的,不真實的。


    他看著那雙眼睛,看著那雙眼睛裏的笑意,也跟著笑了。


    這麽一個弱女子,哪能殺人放火,就算殺人放火,也不會笨到讓他察覺。


    不然,就不怕他告訴柳如風,讓柳如風出手教訓嗎?


    他是該好好休息了。


    知府揉揉發脹的腦袋,帶著人出去宅子。


    宅子外麵看熱鬧的人被驅趕開,大門又被合上了。


    大門外靜了。


    院子靜了。


    宅子也靜了。


    安靜得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事,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夢境。


    蒹葭和白露站在一邊麵麵相覷。


    院子裏除了她們兩人,就隻剩下小姐和允王爺,看允王爺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們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姑姑睡著,允王爺要不要過去看看?”寧綰笑問。


    李洹哈了一聲。


    方才那麽生氣,轉眼間就能笑嗬嗬和他說話,看來,還是很生氣。


    要是不徹底把這頁翻過去,此事說不定還有個後續。


    可大可小的事兒,經不起折騰。


    “也好。”李洹說。


    “蒹葭,你帶允王爺過去吧。”寧綰說。


    蒹葭步子還沒邁開。


    李洹又說,“我與大小姐都是京城人氏,允王府與寧國公府也不是不走動,本就親近。身在異鄉,更是不該見外。何況我去見然小姐,然小姐是大小姐的姑姑,大小姐與我一塊兒去,才不唐突。”


    這回換做寧綰哈了一聲。


    什麽叫本就親近,他是和寧婕親近,是和寧國公府親近,又不是和她親近。


    不該見外,一個姓李,一個姓寧,彼此本來就是外人,為什麽不見外。


    李洹眉梢輕揚,“大小姐,走吧。”


    寧綰看著李洹那張欠揍的臉。


    設計於她,還敢讓她充當領路人。


    要不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真想一巴掌呼過去。


    “對了。”李洹臉上的笑容擴大,看向蒹葭和白露,“我出門急,沒來得及吃東西,勞二位準備些茶水點心送過來。”


    寧綰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不見外,李洹真的一點都不見外。


    “小姐,那奴婢過去準備。”白露說。


    孤男寡女的,不好單獨相處,被寧婕知道,肯定又是雞飛狗跳。


    她和蒹葭,一人去準備,一人跟著,再好不過。


    “對了。”李洹又笑了,“我昨夜酒喝得太多,腦子有些不清醒,如果能來碗醒酒湯就更好了。”


    看他清醒得很,哪裏需要醒酒湯。


    白露和蒹葭默默垂頭。


    允王爺這是故意支開他們,想和小姐單獨相處吧?


    有話要說?


    有話要問?


    寧綰擺手,屏退兩人。


    領著李洹往後院走。


    李洹一路走,一路笑,一路環顧四周,一路說不錯。


    怎麽說呢,這樣活蹦亂跳的,或許真的喝多了,顯得有些傻。


    “這事兒真是給允王爺添麻煩了。”寧綰客氣道,“沒想到知府大人不敢斷,把允王爺請過來了。”


    李洹笑,要是知府敢斷,沒有把他找過來,寧綰是不是真的敢把這件事鬧大?


    寧婕對柳如風。


    寧國公府對文國公府。


    太子對他。


    都是一觸即發的不見血的殺戮。


    這麽大的威脅,也許會捅破天的,他可不敢不來。


    就算知府不去找他,他也得自己找了台階過來。


    是的,必須要過來,這樣想起來,的確有些窩囊呢。


    可是,誰讓這隻貓兒的膽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出手幹淨利落,他一時恍惚,她已下手,等他察覺,她已得手。


    好的是,她終歸給他留了一個餘地。


    留有餘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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