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今日神色倦怠,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就連平時喜歡看的詞話本子也隻是胡亂翻了幾頁便放在了一邊。


    下午時候歇下,現在天都黑了,一口飯也沒吃。


    寧綰是個經不住餓的,要是餓上一整夜,明日身子又該不舒服,要養好,又得熬上十天半個月。


    時間過得可快,算起來,她們從寧國公府出來,已經四年了,雖然說每個月都有固定的月錢送來,可出門在外不比在國公府,她們一個主子四個奴婢,就指望著那點月錢過日子,別說茶水點心,就連好點的大米都買不起。


    寧綰是堂堂寧國公府的大小姐,生來就該是被人捧在手心疼著,過好日子的主兒,卻要住在荒山野嶺,過著粗茶淡飯的日子,著實委屈了。


    陳嬤嬤取下頭上的簪子挑了挑燭火,等燭火亮了,便坐在桌前的木凳上,一針一線繡著絲帕。


    這是從城裏攬下的活兒。能掙點散碎銀子,給寧綰買點吃的補補身子。


    “唔……”


    耳邊傳來寧綰壓抑的嗚咽聲,陳嬤嬤放下手裏的針線,匆匆跑進裏屋,掀開了暖帳。


    這一看不打緊,可把陳嬤嬤嚇壞了。


    寧綰躺在梨木大床的中間,身子蜷縮成一團,嚴嚴實實裹在被褥中,隻露出一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被冷汗打濕的頭發胡亂貼在臉頰兩邊,一口白森森的糯米牙狠狠咬在褪了血色的薄唇上,鮮血淋漓。


    陳嬤嬤手忙腳亂的去扯開被褥,一麵心疼的問,“怎麽了這是?小姐,你怎麽了?”


    寧綰依舊隻是痛苦的嗚咽著,扭動了一下身子,牙齒愈發使力。


    在夢裏,她承受著新婚那夜的不堪,整個人陷進絕望,抽不了身。


    陳嬤嬤顧不上其他,一隻手狠狠捏住寧綰的下顎,不讓寧綰再咬嘴唇,另一隻手在床邊胡亂揮動,喃喃道,


    “我家小姐素來心善,不曾做過壞事,什麽妖魔鬼怪的都快快走開。”


    下顎被捏得通紅,臉上的疼痛迫使寧綰睜開了眼睛。


    眼睛睜開的瞬間,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姑姑,姑姑,你救我。”寧綰無力的伸出雙手,像是臨近死亡時無助的乞求,帶著哭腔。


    “做噩夢了是不是?”陳嬤嬤輕歎一聲,鬆了手,拿過手帕擦寧綰唇上的鮮血,一麵道,“可憐的小姐,若不是大爺和夫人早早去了,你也不會無依無靠,淪落到這樣的地步,要是有個祖母疼著也好。”


    “不,不要碰我,你走開!”寧綰驀地推開陳嬤嬤,雙手死死攥住衣襟,雙眼瞪得老大,惡狠狠看著陳嬤嬤身後,似是看見了極可怕的東西。


    “小姐不怕,老奴在這兒。”陳嬤嬤一邊說,一邊用袖子擦拭眼淚,既是心疼寧綰,也是心酸。


    她本是寧綰祖母安氏的丫頭,跟著安氏嫁到了寧國公府,沒過幾年好日子,安氏因為生寧綰父親寧長青時難產,沒來得及看上孩子一眼就去了。


    安氏死了之後,她又照顧寧長青,看著寧長青成了家,娶了姚氏,心想著這也算完滿了。


    怎知寧長青和姚氏也是沒福氣的,成親三年才求得寧綰,卻在寧綰四個月大的時候,雙雙落入池塘裏,都給淹死了。


    最可憐的便是寧綰,小小年紀失去了父母,還要被說成不詳之人,人人罵而遠之,生怕離得近了會沾上黴運,打小孤孤單單的,也沒個說得上話的朋友。


    要不是寧國公府的人為難,也不至於被趕到這荒山野嶺的,還說是學什麽勞什子的醫術。


    陳嬤嬤越想越覺得心酸,所有的難過事都齊齊湧上了心頭,情難自禁,竟是失聲痛哭起來。


    陳嬤嬤的哭聲拉回了寧綰的思緒,寧綰的意識逐漸清晰,目光也從當日不堪的畫麵裏退出,看清麵前的人。


    她沙啞著聲音,不確定的喊了一聲,“嬤嬤?”


    她是做夢嗎,還是,因為她與陳嬤嬤都死了,她們才能又聚到一處?


    “哎……”陳嬤嬤應了一聲,一把抱住寧綰,柔聲說,“小姐,老奴在這兒,老奴失態了。”


    不,她能感覺到陳嬤嬤的體溫,陳嬤嬤沒有死,死人是不會有溫度的。


    寧綰狠狠掐了自己的掌心一把,掌心中尖銳的疼痛傳來,囂張的叫著她還活著。


    陳嬤嬤活著,她也,還活著?


    寧綰看了看屋中的擺設,這不是新房,不是那個讓她遭受了淩辱,讓她懸梁自盡的新房。


    “嬤嬤,這是哪裏?”寧綰拽住陳嬤嬤的兩隻袖子,急急的問。


    “小姐,這是在鳩尾山。”陳嬤嬤看著寧綰,擔憂的說。


    她不明白,寧綰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麽,怎麽糊塗了,這屋子天天住著,寧綰還能不知道嗎。


    寧綰沒心思在意陳嬤嬤在想什麽,她隻在意陳嬤嬤說的話,陳嬤嬤說她在鳩尾山。


    鳩尾山,待在鳩尾山時她還沒有回去寧國公府,還沒有及笄,還沒有出嫁,可是這,這怎麽可能?


    寧綰掀開被褥,推開陳嬤嬤,赤腳跳到地上,走到了窗邊。


    透過屋中的光,她看到窗外的那堵石壁上的薔薇花藤蔓。


    她記得清楚,因著她喜歡薔薇花,剛來到鳩尾山就親手在窗外種下了這些薔薇花。


    難道是她沒死成,被人送到了鳩尾山?


    寧綰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算她命大,能回來鳩尾山,陳嬤嬤也回不來。


    她出嫁之前,陳嬤嬤已經死了。


    “嬤嬤,如今是多少年了?”寧綰問著,語氣神態間滿是急切。


    陳嬤嬤捧過鞋子給寧綰穿上,心不在焉的說,“小姐,今兒個是元盛八年十月十二。”


    元盛十年十月初十,她因不守婦道,與人於新婚之夜私會,苟、合,被姑姑發現後,賜了三尺白綾,命喪黃泉。


    而如今,是元盛八年十月十二。


    也就是說,她回到了出嫁前的兩年。


    也就是說,她確確實實死了,但她又確確實實重生了!


    好,真是太好了!


    寧綰哈哈大笑,笑得眼淚直流,真是老天開眼,讓她能重生而來,為自己報仇雪恨。


    那些欠了她的,連本帶利給她還回來,想害她的,等她剝皮抽筋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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