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政答應了,回到辦公室後馬上打電話給梁健,把胡小英的意思說了一下。


    有時候,並非忙忙碌碌才能幹成事,有空賦閑的時候反而能思考一些平時不大思考的重點問題。人一忙就會進入一種應付的狀態,這體現了人作為“螺絲釘”的作用,這時候你就徹徹底底成了社會性的人,人也就成了完成任務的工具,這時候的人跟機器沒有什麽差別;但人進入了空閑狀態,開始思考人生百態,思考輕重緩急,思考終極意義,人之所以是“人”的價值和意義才被體現出來。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隻是停留在前一個階段,對後一個階段不是沒有體味,就是很少有時間體味。


    目前沒有分管任務的梁健,這一天唯一的任務,就是在下班之後去見胡小英。其餘的事情,他不去做,也懶得做,隻是隨手翻看著以前幹部工作的文件、資料和匯報稿。漸漸的,他就進入了一種狀態。這種狀態,是他發現了某個問題,想要鑽下去了解、不斷深挖的狀態。


    梁健從這些材料中發現,長湖區的幹部工作,存在著一個重大的問題:那就是幹部配備整體年齡較大,年輕幹部都不年輕了,像梁健這樣三十歲不到的副科級幹部簡直鳳毛麟角。同時,有些幹部在一個崗位上時間超過十年,這就容易造成利益根基深,滋生腐敗問題。


    梁健再細細查閱有關材料。發現這個問題,有其曆史和現實原因。就曆史原因來說:長湖區是個新建區,曾經曆了與另外一個區的撤並,由於長湖區是中心城區,當時許多年齡偏大的同誌為上下班方便要求留在長湖區,這批人中大部分背後都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留下來後,造成了長湖區幹部平均年齡往上靠。一個機關裏,若年紀大的人占據了中層崗位或領導崗位,年紀輕的人,就上不來,培養起來就慢。


    另外,有些領導幹部在同一崗位上超過十年,這也不是偶然因素所致。深層原因就是,這些崗位基本都是重要崗位,是有利可圖、灰色收入居多的崗位。就比如,區財政局局長姚發明,在財政局副局長、局長崗位上整整呆了十二年了。對於姚發明做事的風格,梁健已經有所了解。姚發明對梁健這樣的組織部副部長一出手就是五萬塊,對於更高級別的領導,出手闊綽可想而知。而這些所謂禮尚往來的錢從哪來?當然不可能是他姚發明自己的腰包裏掏出來的,其腐敗可想而知!


    梁健擔任組織部副部長,時間不長,就能敏銳地發現這些問題。以前的分管副部長王兆同就沒有發現?部長朱庸良就沒有發現?能夠達到這個領導層麵的幹部,都不是傻子,這點洞察力和分析力都應該具備!那麽,他們為什麽無知無覺、視而不見呢?原因隻有一個:就是不想麵對!觸動這些問題,其實也就觸動了官員的根本利益,甚至官員背後那個巨大的關係網……


    梁健本也不想去管這個事情,作為一個領導幹部,對於官場的許多敏感問題,其實具有一種本能的戒心。隻是,他這人有時候有些倔,發現問題喜歡刨根問題,一旦感興趣便停不下來,都說最怕認真兩字,一認真,時間都像飛一樣,一晃就到了下班時間。


    區委辦主任陳政來電話了。


    梁健伸了伸腰,接起電話,問道:“陳主任,胡書記有空了?”


    陳政在電話裏說道:“梁部長,胡書記待會還有個飯局,梁部長你匯報情況時,還是盡量簡短一些!”


    委辦主任陳政將梁健帶入了胡小英辦公室後,站在一旁說:“胡書記,這裏沒事的話,我先去酒店了。萬一客人來了,我們這兒沒有接待,失了禮數。”


    胡小英說:“陳主任,你想得很周到,你先過去吧。我和梁部長聊幾句就過來。”


    陳政一走,辦公室裏忽然安靜下來。梁健本來想好了一番話,可麵對胡小英,卻又覺得那些話實際上沒必要說。


    還是胡小英先說話了:“梁部長,聽陳主任說,早上你來找過我?”


    胡小英稱呼他“梁部長”,而不是“梁健”,讓他有一種生分的感覺。不過這也正常,這裏是胡小英的辦公室,算是公用場合,在公共場合就要扮演公共身份的角色。


    梁健說:“其他也沒什麽。隻是想來跟你說一聲謝謝。聽人說,昨天常委會上,為了讓我進正科級領導幹部後備人選,胡書記費了不少勁!”


    胡小英說:“你消息倒是靈通,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梁健心想:這事也沒有必要隱瞞,就說:“昨天晚上諸部長請我吃飯,溫書記也在。”


    胡小英秀眉挑了挑,說:“你麵子倒是大,兩個常委請你吃飯?”


    梁健抬眼看著胡小英,見她臉上並沒有責備或不滿之色,隱隱還透著點興奮。


    胡小英哪能不興奮呢?諸茂、溫照盛和梁健能一起吃飯,並且談論胡小英,這透露著一種信息:那就是除了諸茂一直是自己人之外,溫照盛也已經徹底成為她的人了!從此,她在常委中的同盟軍又增強了,這對於她在長湖區穩固自己的地位以及順利開展工作都有利無弊,她不高興才怪了!


    梁健說:“這事,不是我麵子大,而是胡書記麵子大。”


    胡小英笑說:“我哪裏有什麽麵子啊!我看他們這兩個都愛喝酒,肯定是找你陪他們喝酒,昨天沒被灌多吧!”


    梁健說:“酒倒是沒少喝!”


    胡小英歎道:“喝酒也真是個大麻煩,今天我去應酬就要喝酒,一想到要喝酒,心裏還真有些發怵!”


    梁健說:“喝酒前,你喝點酸奶或者豆漿,不容易醉!”


    胡小英說:“謝謝!另外,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梁健說:“聽組織安排唄。我現在‘晾著’,也不能做什麽,不知道組織上什麽時候會考慮安排我的工作?”


    胡小英說:“組織上不會給你安排工作!”


    胡小英這句話說得波瀾不驚、平淡無奇,但在梁健聽來,卻猶如霹靂般震人心腹!不會給我安排工作?這是什麽意思?梁健猜測胡小英是在開玩笑?再一看胡小英的臉,卻全然沒有開玩笑的跡象。


    胡小英嘴角微微一笑說:“不理解嗎?”


    梁健說:“不理解!如果不會再給我安排工作,那麽為什麽要把我放入正科級領導幹部後備人選呢?”


    胡小英身子往後一靠說:“作為一個領導幹部,工作不該是別人給你安排的,應該是你自己找出來做的。如果一直要別人給你安排,那就是小學生完成回家作業了。作為一個領導幹部,應該慶幸沒有人給你安排工作的時間,這樣你不是有時間放手做自己認為重要的事情了嗎?區委並沒有免去你組織部副部長的職務,你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你的分管工作。”


    胡小英這幾句話,讓梁健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這段時間以來,梁健一直在等區委重新給他安排工作,原來這種等待隻是徒然浪費時間。“你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你的分管工作。”


    梁健說:“我有些明白了。”


    胡小英點點頭,滿麵春風地站了起來:“晚上我還要陪客人,沒法多聊了。”梁健也站了起來。


    胡小英起身往外走,梁健跟在後麵。她今天穿了一套淡金色的簡潔套裙,因為剪裁合身,益發襯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卻不張揚。一時間,梁健不由想起那次在電梯裏和胡小英的纏綿,還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心想:此一時彼一時。竟自莫名地生出一絲傷感。


    “哦,我差點忘了!”胡小英忽然轉過身來,而梁健正神思恍惚地想事,一時間來不及收住腳步,竟與胡小英撞了個滿懷,那股淡淡的香味一下子鑽入梁健鼻尖,一直鑽進記憶深處,一時間,梁健忽然有些情難自禁。不過,他很快便穩住了心神。


    胡小英飛速抬眼看了看梁健,說了聲“對不起”,繞過他去拿忘在辦公桌上的手機。胡小英心裏也不平靜,心跳的很快,心想:為什麽跟梁健身體稍有接觸,我便如此激動?這樣想著,腦海裏不由浮起那次電梯中的香豔情景,一時心猿意馬。不過,作為一個區委書記,她的自控力非常好,雖然心裏翻騰,臉上卻波瀾不驚,腳步不亂地與梁健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來到電梯口,胡小英習慣性地朝電梯看了看,說:“我走樓梯,你呢?”


    梁健自從電梯事故後,有段時間,也不坐電梯,但自從那次在酒店裏喝酒,陰差陽錯地跟著袁小越走進了電梯,他的恐懼心理倒從此破除了大半。不過,胡小英說,走樓梯,他就陪她走下去。


    梁健走在前麵,回過頭來說:“胡書記,你還不習慣坐電梯?”胡小英說:“還沒習慣。”梁健說:“下次我們再一起坐一次,這樣恐懼心理就能消除。”


    胡小英笑了笑說:“好啊!”


    胡小英的聲音很柔和,梁健忍不住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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