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乾羽把卷宗放回原地,“你看呀,把這些案子按時間先後的順序從頭到尾的排列下來,還是有不少地方是值得好好琢磨的”


    李順聽他這麽說,便俯下身子,逐次看著,良久後猛然站了起來,一拍手,“對,這些案發的日期前後相隔都在兩三天之內,案發時間也都大多在子夜時分,被盜之物多為輕便值錢之物或者現銀”


    彭乾羽很是驚訝,“喲,人才呀,看來你天生就是當刑名師爺的料,再看看還有什麽?”


    李順滿心歡喜老爺在誇他,想必還知道點什麽,不過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再說了,“大人,在下實力不濟,還是您說說吧”


    彭乾羽將地上的卷宗一一撿起,又一卷一卷地碼了回去,在地上形成一層層大小相套的圓環,“李師爺,你看呀,這城東南西北先後都發生過類似的案子,如果按時間前後把整個案件分成早、中、後三段,再把這早中後三段依次相連,連成三個圓環,這,這你能看出什麽?”


    李順這次還真不知道,“什麽?”


    彭乾羽微微一笑,走到椅子邊,坐了下去,“李師爺,這宿鬆縣城裏的建築布局你了解嗎?”


    “土生土長,自然了解一些,大人這是何意?”李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彭乾羽胸有成竹,嘿嘿一笑,指著地上的幾個圓環說道,“這些案發地點我目前還不知道具體在哪,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定是按照我碼放卷宗順序一層層來的”


    李順有些不相信,忙蹲下身子又細細查看,邊看邊說著,“大人,您真是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呀,的確如此”


    彭乾羽也走了過來,蹲著,“這每次被盜的數額並不大,而且以現銀為主,被盜的幾樣首飾也不怎麽值錢,這說明案犯沒有多少經濟頭腦,可能大字不識,再看,這早期的案發時間都在子夜,而到後期基本都在後半夜,這就說明,案犯離依次作案的地點越來越遠,需要時間去往返,這一往一返之間肯定是要在天亮之前趕回老巢”


    李順似乎有些明白了,緩緩地點著頭,“經大人這麽一分析,案情似乎越來越有眉目了,每次失銀並不大,也基本可以排除是外地人所為”


    彭乾羽突然站了起來,指著門口說,“這樣,你現在去找汪縣丞,讓他給我找一張宿鬆縣城的地圖來,越快越好,越全越好”


    其實破這種無頭案也並非是什麽難事,按現代犯罪心理學來說,作案人一般都會選擇自己熟悉的環境下手,之後隨著得手的次數越來越多,膽子也隨之膨脹,慢慢地找遠一些的目標下手,這樣久而久之就會形成一個作案半徑,再把這些案發地點串聯起來,那就會是一個以案犯為出發點的圓,隻要確定這個圓心,這樣範圍就縮小了很多。


    當然了,這一切都還隻是彭乾羽的推斷,到底事情的真像是不是這樣還要等案件偵破之後才能確定。


    不一會,李順拿了份卷軸急急地跑進了值錢,隨手把門給關了起來,“大人,你看這個行嗎?”


    彭乾羽把卷軸在桌子上攤開,卷頂一行字,‘大明宿鬆縣治內外圖’,這份圖地標很模糊,基本沒有什麽地名,不過對宿鬆縣城的基本格局還是能一目了然,民房和街道看得也很清楚,至於哪條街叫什麽,一問李順那當然就清楚了。


    彭乾羽讓李順把所有的案發地點都在地圖上標出來,早期案發的用一個點,中期用一個小圓,後期則用三角形。


    半個時辰過去了,李順伸展著胳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說道,“大人,都標記好了,您看看”


    彭乾羽正站在窗口乘著一陣陣的涼風,聞言便來到桌邊,把地圖給放正了,看了看臉上浮現出一絲舒心的微笑,然後拿起毛筆,在地圖上用三根細線將三種樣式的圖標分別連接起來,這樣就直觀多了,果然是三個不算太規格的圓環相套,再在三個圓裏畫上兩條垂直相交的直線,畫完,便把毛筆給扔在一邊,仔細地端詳著。


    “這”彭乾羽將手指停留在那個兩條直線垂直相交的中心點上。


    李順湊過來眯著眼瞅了瞅,“南市口?大人是說案犯在南市口?”


    南市口是城南的一個小地名,離縣衙有隔著幾條街,離城南門二裏地左右,那裏是城南集市的交匯處,商鋪林立,很是繁華。


    彭乾羽若有所思地說著,“南市口,好,李師爺,委屈你兩天,等這案子結束你再回家看老婆孩子吧,先幫我去這南市口盯幾天,一定要將這人找出來”


    李順眨了眨眼,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大人,這......這南市口日日來往不下數千人,常住的也有好幾百口子,這人手不夠吧”


    這些最基本的東西彭乾羽當然早就考慮過了,來往的形人那肯定先不考慮,主要是針對常住人口,再把範圍縮小點。


    這人會去偷,那必定家境不好;能在黑燈瞎火裏幾個時辰之內往返作案地點,那必是有些體力的;連十幾文錢的首飾都能偷的,那必定是見識不多的;半夜作案,忙活了一晚上,白天那肯定是要睡覺的;偷盜案沒發生之前生活困難,而後生活大大改善的;綜合這些特點那就簡單多了。


    李順聽完彭乾羽的這一番推論,暗暗稱讚:好細膩的心思。轉身便出了值房,去招呼衙役們蹲點去了。


    找準了地點,也推斷出案犯的基本特征,接下來那就等著大功告成了,這看起來一點線索都沒有的無頭案,想不到在幾個時辰之內便清析明朗起來,看來凡事隻要找對了方向,順藤摸瓜下去一切東西都沒有難度,一個從值房到後衙之間的一段路,居然能讓案子起死回生。


    等李順離開,彭乾羽也伸展著胳膊哼著小調準備回後衙小靠一會,這晚上還有個飯局,吃這老縣丞的,不吃白不吃,最主要就是兜裏半個子都沒有,這可能是大明朝有史以來最窮的一任知縣了,身無分文。


    彭乾羽徑直穿過那道拱門,沒走上幾步,就聽到剛離開的李順又折了回來,急急地在喊著,“大人,大人哪”


    “還有事嗎?”彭乾羽打著哈欠。


    “大人,這您光叫我做事去,可小的在這縣衙裏一沒權二沒名份,那些個差官們都不聽我招呼”李順兩手一攤,一臉窘迫。


    這倒是彭乾羽給忽視了,便擺了擺手,對李順說著,“你去把衙役頭給我找到後衙來”


    不多時,縣衙班頭趙四海跟著李順來到了後衙,趙四海是個長相很斯文的人,三十歲不到的年紀,臉上白白淨淨的,如果不是這身衙役服飾、腰間丁當的掛刀,還真以為他是個讀書人。


    趙四海在公堂上是見過彭知縣的,一進後衙,便拱手見禮,“縣衙當值班頭趙四海見過知縣老爺”


    “恩,坐吧”彭乾羽隨手一指廳內的座位。


    李順和趙四海相視對望著,這知縣老爺是不是說錯話了,在後衙內哪能有他們的座位,就要是在有內眷時這後衙那就相當於紫禁城的**,非請莫入。


    “小的不敢,大人要有事就請盡管吩咐”彭乾羽無心隨口一句話倒是讓這趙四海感觸良深,平易近人的知縣也許不一定是個好官,至少要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彭乾羽見他不肯坐,這才想起來,這是在等級森嚴的大明朝,算了,不坐就不坐吧,“趙班頭,咱哥們兒以後就是同事了,用不著這麽多禮節,不自在,隨便一點,呀”


    李順咽了一口口水,兩眼亂轉著來到彭乾羽邊上,俯耳輕聲說著,“老爺,不好說咱,在下屬麵前您得端著,不能失了官體,要不然他們都不服你”


    彭乾羽哪裏聽得進這些,好不容易做了個縣太爺,堂堂的一把手,連怎麽說話怎麽個表情都不能私有,那這官也當得太失敗了。


    趙四海心頭一熱,千百年來,還從未有過知縣老爺和一個衙役稱兄道弟的,衙役那自古以來都是下九流,和要飯的乞丐、賣笑的**女子、賣唱的戲子一類的人物,往後三代都沒資格參加科考,不是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是沒人願意從事這職業,這也就是為什麽這種人九成都是世代相傳。


    衙役的地位在今天看來相當於刑警交警民警防爆警等等現在代各種警力的雜合體,但地位一個天一個地,而且還沒有工資,沒有吏部編製,有時候遇到心腸好的知縣老爺能給點辛苦費,要是來個周披皮,那喝水都得去出門討。


    當然了沒有官府的薪俸,但實際這些人的收入有時候卻比知縣老爺的工資還高,錢從哪來,當然有辦法,哪家報案,這出警費多少,餐補費等等一大堆,如果是治安不好的地方,那收入就相對要多一些,出警率高呀,去哪家抓個把人,怎麽抓,文的還是武的,那都有講究,費用自然少不了。


    趙四海一臉感激的看著彭乾羽,“多謝大人抬愛”


    彭乾羽歎惜著搖搖頭,“叫你來也沒別的事,就是相互提前認識一下,那,這位,李順,李師爺,是老爺我的左右手,順便我這正好有件案子,想請你協助他一下”


    趙四海對這位不帶一點官腔的新知縣好感度直線上升,心裏很想按他說的做,不過一想到汪縣丞便又小心起來,雖然他是班頭,管著全縣衙的一眾衙役,但人心大多都向著縣丞,人人都拿了不少他的好處,這位新老爺中午在堂上和縣丞公然唱反調,揚言要重審縣丞判決的案子,現在去查案子,那不就是在幫他對付汪縣丞嗎,這事可不是好幹的,弄不好得把自己搭進去。


    於是趙四海很小心地回著話,“不知大人是說哪件案子,要不要事先知會汪縣丞一聲”


    彭乾羽一側目,心下嘀咕著:還真讓李順給說著了,這汪縣丞在縣衙裏還真是有些根基,我這還有點玩不轉了,看來拿掉汪縣丞已經是當務之急了。


    “哦,要不要告訴他你自己看著辦,案子的事情我都交給李師爺了,你一切都聽他安排就行,好吧,就這樣,你們辦案去吧,老爺我累了,要休息下”彭乾羽嘴上說的很輕鬆,言下之意差不多就是說,反正老爺我已經和縣丞鬧上了,你自己看著辦是站在哪邊吧,把這選擇權交到了趙四海身上。


    兩人一離開後,彭乾羽便美美地躺在靠椅上,迷糊著,養精蓄銳,等待著晚上的接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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