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彭乾羽一行兩人出現在宿鬆縣的城門前,兩名轎夫已經打發他們回去了,腳力錢不僅是給了雙倍,而且還買了一包幹糧讓他們路上吃,這一路真是太辛苦他們了,兩名轎夫千恩萬謝地走了。


    彭乾羽站在城門前,眉頭緊皺,心裏直犯嘀咕,這裏還真是不同凡響呀,這哪是城牆呀,大戶人家的院牆也比這結實吧,整個城牆高不過九尺,寬不及一丈,牆體還剝落得十分嚴重,不少磚縫中正生長著一叢叢的雜草,有些地方竟然還能有鬥大的洞,有幾個小孩子正在洞裏爬進爬出做著遊戲,城門樓子也已經看不出模樣,隻有幾塊殘木還孤零零的插在城牆上。


    城門口也不見有兵丁站崗,來來往往行人的擁擠不堪,彭乾羽問李順,“這城門樓子多久沒修過了?”


    離開家半年多的李順一進宿鬆城,那自然頭一個想法便是要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無奈,老爺沒發話他哪也不敢去,隻能小心的陪著。


    李順想也沒想,“打我記事起,就這樣”


    彭乾羽點點頭,“哦,古董了,怪不得”


    兩人抬腳進了城門,遠遠的就能聽到街麵上傳來一陣陣的叫賣聲,賣什麽的都有,人聲嘈雜,整個街麵上濕轆轆的,到處都是散落的爛菜葉和瓜果皮,原本近兩丈寬的街道現在卻是擁擠、雜亂無章。


    一個挑著擔子的人,雙手一前一後緊拉著擔子上緊繃著的繩子,邊走邊喊著,“讓滴,讓滴,擠死著”一聽口音就是本地人。


    擋在他前麵的幾個人肩上都扛著個鼓鼓囊囊的大灰麻口袋,其中一個回頭對挑擔子的人說,“莫擠,莫擠,前頭哈是銀(人)”


    左擠右擠,挑擔子的人終於擠出來了,擦著汗從彭乾羽兩人的身邊走過。


    這時的彭乾羽是哭笑不得,好家夥,怎麽感覺這是進了菜市場了,怎麽這麽命苦,攤上這麽個縣。


    彭乾羽用肩膀碰了碰李順,“你走錯路沒,這就是宿鬆縣城?”


    李順聳肩一笑,“以往也不這樣,自從這前一任知縣半年前卸任後,很多事情都沒人處理,可不就成這樣了”


    “那縣裏現在誰管事?”這宿鬆縣,自古就是魚米之鄉,食物充沛,人丁興旺,少說全縣也有十好幾萬人,這麽多人沒了縣太爺那豈不就天下大亂了麽。


    “按理來說知縣不在,管事的當是本縣縣丞”李順對這些倒是門清,一看就知道以前沒少琢磨過衙門裏的事。


    李順見縣太爺有些不悅便馬上接著說,“這老爺您一上任,隻要稍加整治,市井之像自然會為之一新”


    彭乾羽轉過身白了他一眼,“你看老爺我像城管嗎?”


    “啥?老爺您說啥?”李順很納悶怎麽這位看似剛脫稚氣的年輕後生說的一些詞他都聽不明白,看來還是聖賢書讀的少了,兩榜進士果然有學識,也就怪不得自己為什麽總是名落孫山了。


    彭乾羽沒再理睬他,兩人穿過擁擠的人群,沿著街道向前走,越外裏走擁擠的情況要好很多,沿街的店鋪一間連著一間,五行八作,倒也樣樣不少,街邊的牆陰下或躺或倒著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走街串巷的手藝人搖著撥浪鼓,臉紅脖子粗地嚷嚷著,招攬著生意,看到這彭乾羽才有一絲安慰,好歹這才像個縣城的樣子。


    李順一直跟在彭老爺身後,就像一個領隊的導遊,滔滔不絕地講解著剛經過的這家店是賣什麽的,左邊這酒館什麽菜最有名,右邊那米鋪老板就是個奸商,把陳米當新米價賣等等雲雲。


    彭乾羽聽著直樂,心說你這老小子,都說古代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看來,大明王朝的科舉還算公平,你要中榜了那還真是沒天理了,雞零狗碎的事你知道的不老少呀。


    兩人行至一十字路口,遠遠地彭乾羽就望見街角處一幢三層樓的建築很是別具一格,大大小小幾十個紅燈籠高高掛起,花花綠綠的布幔在窗沿邊迎風招展,不過店門卻緊閉著,門口的招牌上寫有四個豔紅的行書大字‘環采仙閣’,雖然彭乾羽對書法的造詣不深,但這四個字那寫的是龍飛鳳舞,一氣嗬成,很是有大家風範。


    一路走來,這間店麵倒是勾起了彭乾羽的興趣,門麵如此講究,店名想必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就是不知這裏麵是做什麽買賣的,想著想著他便不由自主的朝那緊閉的大門走去。


    李順有些吃驚,趕忙跟了上去,“老爺,您這是上哪?”


    彭乾羽順手一指那‘環采仙閣’四字之下朱紅色的大門,“進去看看”


    “老爺,老爺”李順一把拉住了他,四周看了看,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老爺,這,這還是晚上再來吧”


    彭乾羽停了下來,不解地問著,“什麽意思?”


    李順頗有些難為情的樣子,支支吾吾地輕聲說著,“這,這哪有大白天逛窯子的”


    窯子?那不就是妓\院,彭乾羽一時心花怒放,想不到這縣城裏還有這麽一處地方,要知道這古時的妓\院也分三六九等,凡是帶有‘院、閣、館’一類字眼的那是上等的去處,專供有錢的大戶,達官顯貴的娛樂場所,帶有‘樓、班、店、下處’等這些字眼的那差不多就是公交車站了,給個三瓜兩棗的就能樂一樂了,這‘環采仙閣’那就屬於上等之列。


    不過眼下還真不是時候,剛上任頭一天就逛窯子那是有些不太合適,何況還有這個師爺在場。


    於是,彭乾羽一本正經板起臉來,“老爺我打眼一瞅就知道這是一處藏汙納垢的地方,敗壞風氣,行,今天就先不管,哪天得空老爺再來查封了它”


    還不等李順接話茬,彭乾順便又來了個借題反揮,帶著批判的口氣問著,“你倒是挺了解呀,是不是以前進去過?”


    李順身子向後一歪,神色緊張,連連擺手“沒有,絕對沒有,孔孟弟子,哪能流連風月場所”


    彭乾羽見他的樣子有些好笑,也就不去管他了,沿街又往前行,正走著,他突然扭頭問著李順“李師爺,這窯子裏的老\鴇子姓什麽?”


    李順想也沒想順口就說,“姓王,人稱王媽媽”


    “哦!”彭乾羽點點頭,似是明白了什麽。


    李順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又不好再解釋,尷尬著一彎腰,指著前麵的街道說著,“老爺,這邊請,縣衙在這邊”


    兩人一路溜達一路聊著宿鬆城的現狀,一晃都幾個時辰過去了,彭乾羽也大概了解了一點關於他將要管轄之地的一些基本情況,本來呢這縣城並不大,縱橫幾條街而已,過了城門直走,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到縣衙,但彭乾羽非要先圍著這縣城走上一圈,看看市井民情,結果快到中午飯點兩人還沒到縣衙,索性也就不著急了,反正縣衙在那又不會長腿跑了,早一點晚一點都是那麽回事。


    彭乾羽摸著肚子,隨便選了個鄰街的小酒樓便走了進去。


    酒樓上下兩層,裝修很是一般,看樣子店主不太注重門麵,樓上似乎是雅間,現在正值飯點樓上雅間卻靜悄悄的,連樓下的幾張桌子也空空如野,隻有一個老漢正在不停地擦拭著桌子,彭乾羽跑了一上午,也就不想爬樓了,隨便在樓下找了張桌子坐了下去。


    李順則招呼著,“店家,還做不做生意了,這麽沒眼力勁,主顧都上門了,還不來伺候”


    抹桌子的老漢慢騰騰地轉過頭來,一臉麻木,眼神中幾分呆滯,隨手把抹布甩到肩膀上,有氣無力地說著,“客官,想吃點什麽?”


    彭乾羽感覺這老漢像是有什麽心事,但也不方便問。


    李順伸手拿起桌上的大茶壺,給彭乾羽倒了杯水,帶著幾分自豪的感覺說道,“老爺,咱這宿鬆地界,說起吃,那就不能不提那麻花燉肉了,這是本地一絕,別無分號,要不老爺你嚐嚐”


    彭乾羽不反對,反正在這大明朝什麽東西對他來說那都是新鮮的。


    不一會,後堂的門簾掀起,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端著托盤,將兩人點的菜送了上來。


    彭乾羽見這女人眼圈紅紅的,臉上那薄薄的一層脂粉中有幾條淡淡的淚痕,顯得楚楚可憐,彭乾羽心中不免升起一絲側隱之心,不過眼下吃飽喝足才是正事。


    一陣狂風掃落葉,幾盤菜都見了底,彭乾羽打著飽嗝,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李順也一抹嘴,順口對正在櫃台後呆坐歎氣的老漢喊了聲,“店家,會帳”


    老漢聞聲走了過來,沒有一絲表情,站在兩人邊上靜靜地等著。


    李順笑嗬嗬地望著彭乾羽,就像是在說,老爺您結帳吧。


    不是他李順摳,這剛到宿鬆地麵上,李順當然得盡一盡地主之誼,請東家吃一頓便飯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何奈早上他的錢都讓東家老爺借去賞給倆轎夫了,也不說什麽時候還,這人情都成他的了,現在他身上是一個大子都沒有了。


    彭乾羽上下摸了摸,兜比臉還幹淨,一個銅板都沒摸出來,他看著李順,心說,‘壞了,頭一天到宿鬆城就要吃白食,這傳出去可丟人丟大發了’


    老漢在邊上也不催,隻是一直站著,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窘樣。


    彭乾羽正著急上火,怎麽辦呢?突然他瞥見店裏櫃台上放著十幾個燭台,長長短短還沒燃盡的蠟燭正插在上麵,想必這是給晚上吃飯的客人準備的,看到這,彭乾羽眼前一亮,暗暗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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