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宇文怒見狀,目光中,終於也不由露出一絲訝色。


    他看向山海學宮的這位藍衣少女,肅然道:“不愧是山海學宮的高徒,孫師妹的這句花在何處,妙到極至。”


    然而,山海學宮的人卻並不上他的當,冷石微微伸手一引,道:“道爭之時,不務虛讚。請宇文師兄解答,此簽之中,花在何處?”


    宇文怒聞言,深深看了那名藍衣青年一年,隨即淡淡道:“花非在上,花非在下,花在心中。”


    “什麽?”


    宇文怒的回答,明顯大出了山海學宮眾多弟子的預料,不少人第一時間覺得慌唐,然後紛紛大笑起來。


    隻有冷石,以及那位出下此題的藍衣孫師妹,和另一名銀峰弟子,卻臉色同時一變。


    孫師妹道:“宇文師兄真會說笑,花明明是在簽上,如何能在你心中?簽上之花我們人人可見,可你心中之花,我們可是無一人能見能聞,這便說明,宇文師兄此答錯了。”


    “是麽?”


    宇文怒微微一笑,也不著怒,淡淡道:“聖人曾言,天下無心外之物,既然孫師妹問我花在何處,那心外無物,花自然就在我的心中。如果聖人錯了,那我們每日學的是什麽?如果聖人沒錯,敢問孫師妹,宇某又何錯之有?”


    孫師妹聞言,一時窒息,半晌竟不能作答。


    山海學宮的領隊弟子,冷石見狀,知道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


    很顯然,這位宇文師兄看似粗莽,其實粗中有細,並不是好易與之輩,不然也不能成為明月學宮的領隊弟子。


    他目光微微一轉,說道:“既然花在宇文師兄心中,那不知,此花為何顏色?為何味道?還請宇文師兄有以教我……”


    明月學宮諸學子聞聽此言,麵色亦不由微微一變。


    顯然,冷石此語,摒棄了花是不是在宇文怒心中的說法,而是直接問他花為何色,花為何味?


    如何宇文怒回答了,但明明無花,他肯定答錯;如果回答不上來,他說花在他心中,這一題,自然更是錯上加錯。


    因此,冷石此言,看似平常,其實中間卻安排了兩個大陷阱,隻等著宇文怒跳下去了。


    因為接下來,不管他如何回答,都是錯的,冷石都能找到方法反駁,這樣一來,宇文怒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了。


    顯然,身為山海學宮外院精英弟子之一,藍衣少年冷石,自有其不凡之處。


    宇文怒聞言,雙目微微一眯,緊盯著對麵的藍衣弟子冷石,見其半步不讓,隻是緊緊盯著自己,知道如果答不出這個問題,隻怕今日,便要灰溜溜離去了。


    心中對冷石此人的危險性大為提升,不過,他既然敢說出前語,自然就有相應的解決方法。


    於是,他故意閉上雙目,裝作沉思半晌,忽然悠悠歎道:“此花紅豔豔,恰似大日初升,此花香綿綿,正如玉桂盛開時。”


    這句回答,便是直接指明,此花顏色為紅色,而味道像桂花之香了。


    所有人一時愕然。


    不過竹簽之上的一個花字,如何能有紅色之別?如何能有桂花之香?


    山海學宮不少人的臉上,已經露出嗤色。


    隻有冷石,臉色鄭重,似乎知道宇文怒不可能無的放矢,他怎麽可能放任如此大一個破綻放在眾人麵前,讓人質疑?


    但雖然知道,此中必有陷阱,他還是不得不踏進去,詢問道:“宇文師兄說此花為紅色,此花似桂花,不知此處,還有何人看見,何人聞到?”


    “如果無人看見,無人聞到,那就說明,宇文師兄是胡編亂造,請恕小弟等不能苟同了。”


    宇文怒聞言,早有所料,不慍不怒,反而微微一笑,隻是淡淡反問道:“我心中看見,此花為紅色,此花似桂香,如果冷石兄看不見,不知冷石兄看見的此花,顏色如何,味道如何?”


    “隻要冷兄讓我們看到,其顏非紅,其香非桂,宇文怒今日便自動認輸,馬上率隊離開,那座小煉心石礦,也歸於貴學宮,如何?”


    這番話初一聽是認輸謙讓之詞,但是冷石初聞此言後,卻不由麵色頓變,顯然大感棘手。


    是啊,宇文怒說,他所見之花,顏色為紅,味道為桂,如今冷石問他,眾人不曾見,眾人不曾聞,如何知真假?


    但宇文怒立即反駁他,既然冷石不相信他心中之花為紅,味道為桂,那就請冷石說出他心中之花的顏色,味道,並讓其他人看見。


    如果他能做到,宇文怒立即認輸離開,放棄那座小煉心石礦的開采權;可是如果他不能做到,那答案就清晰明了了。


    他們隻能承認宇文怒說的是對的。


    所以,這話初一聽,隻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但到了冷石這,卻坐立難安,左右為難。


    因為,他如果胡亂說一種顏色,一種味道,別人同樣看不見,也聞不著,那麽,正如他詰問宇文怒所說,如果別人都看不見,聞不著,誰知他所說是真是假?


    這樣一來,他就會居於下風。


    但如果他不說,那就等於默認宇文怒說的是對的,他心中之花為紅,香味為桂。


    雖然明知道宇文怒此舉純屬胡說八道,竹簽上的一個花字,既不可能顯現在他心中呈現紅色,也沒有桂花香味,卻又反駁不能。


    這便是,你讓我解答的我解答不了,但我讓你解答的,你能解答嗎?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結果當然是,不能。


    沉默許久,最終,冷石臉色一臉難看,深深看了一眼對麵的宇文怒,道:“此次道爭,我山海學宮認敗,那座煉心石礦的開采權,暫歸明月學宮所有。”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卻又道:“不過,今日之輸,不過是我冷石技不如人,不證明我山海學宮弟子無能。一個月後,我們山海學宮會另遣弟子,前往貴宮論道,到時還望明月學宮不要退縮。”


    “好,隨時奉陪!”


    明月學宮領隊弟子宇文怒,聞言哈哈一笑,直接答應下來,顯然根本不懼。


    言畢,他一揮手,直接帶領明月學宮的諸弟子朝遠處原路返回,走出一段,忽然悠悠朗誦道:“聖人遊南鎮,一人指岩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關?’”


    “聖人言: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因此,此花自然在我心中,也在諸位師兄師妹心中。這心花為燈,照亮你我的前程,也給我們一路前行的勇氣,借此與各位師兄師妹共勉!”


    聲音嫋嫋,漸去漸遠,最終,明月學宮一眾十人徹底在道路盡頭消失不見。


    而山海學宮的十位弟子,卻在領隊冷石的帶領下,站在紫宮山腳,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一動不動。


    良久,山海學宮的領隊弟子冷石一聲長歎:“一掌化仙,名不虛傳,果然非是等閑,這一次,是我們輸了,走吧!”


    說完,背影落寞,帶著身後九名弟子,回到山海學宮,一邊走,一邊道:“回宮之後,冷某將閉關一年,一年不到,絕不出關,今日之恥,他日自當重上明月學宮,重新找回。”


    身後眾人見狀,俱不由露出一臉敬佩之色,原本悲傷的心情恢複了許多。


    那位孫師妹,以及另外那名銀峰男弟子,和另外七名普通弟子,一齊大聲道:“願追隨冷師兄腳步,共入煉心洞,經心魔百煉之苦。一年不到,絕不出關!”


    那位冷師兄道:“諸位何必如此?”


    但所有人一齊道:“山海學宮,同榮同辱,今日既敗,丟我山海學宮之麵,自當懲罰,師兄不必多言。”


    良久,那位冷師兄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謝過諸位師弟了。請吧……”


    “請……”


    ……


    十人的身影,也重新融入那層層藍色光幕中,而道路一側,全程目睹這一過程的蕭陌,卻不由大為震動,心中,隱隱似乎有所悟。


    他再不猶豫,快速沿著原路返回,沒有再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回到紅葉客棧,來到房中,重新點燃一爐龍魂香,然後盤膝坐在榻上,再次進入深層入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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