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翻手覆手


    九月的荊州,因為劉表事件而分外壓抑。


    襄陽城的大街上,不時經過一隊隊被堅執銳的士兵;在任何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都有可能藏著路大部署的探子;酒樓中正在高談闊論的人,下一刻可能將會被如狼似虎的士兵帶走;片刻之前還叫囂的某家族中人,轉眼消聲匿跡。形勢,似乎忽然之間變得更加的嚴峻,呂布父子的態度,一夜之間強硬起來,那些明晃晃的刀槍告訴人們,這荊州,還是他們父子的天下,他們掌控的力量,隨時可能降臨任何人的頭上。


    這是九月十五之後襄陽城的改變,恢複信心的呂濤,再度向蠢蠢欲動的人們表示他的決心。初平元年平叛之戰已經過去了很久,以至於很多人都忘記了荊州如今的主人,是天下無雙的呂布!呂濤覺得,是有必要震懾一番的時候了。


    為此,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呂濤借助軍事威懾力,再度出手了針對世家大族的舉措,悍然發布了影響極其深遠的《民法》。《民法》是呂濤聚謀已久的法案,用以提高庶民的身份地位,消弱世族的影響。


    《民法》中最重要的一條表明,荊州將在短時間內委托軍隊展開重新丈量土地的行動,堅決打擊一切吞並土地的行為,如果有現在就醒悟而自動退還非法所得土地的,可以既往不咎,如果心存僥幸而隱瞞,一旦查知,勢必刻以重刑。同時,荊州四境的庶民,即日起可以自由地選擇是否脫離世族而獨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阻攔。如果選擇脫離。那麽官方將按人口配送相應的土地,並為之建設居民房,並且一年之內免租。三年之內半租。這些土地民房以及他們原有物資等,將作為他們的私有財產。任何人不得侵犯,官方將成立專門的部門,以保護庶民的權益。


    《民法》另一個重大舉措,就是義務兵役,荊州境內,任何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男子,無論貴賤。在十八到三十五歲之間必須服三年以上的兵役。荊州適齡的官員也必須在規定時間內,積累完成至少三年兵役,其在服兵役其間的表現,將作為一項常規考核。記錄在個人檔案之中,作為升遷的重要依據。


    此外,為了打擊世族的勢力,《民法》還作出一個決定,官方將興建荊州行政書院。新年之後。荊州境內所有文職官員將要陸續到書院接受為期三個月的培訓,考核優異者升遷,不良者去職;凡是要在荊州出仕者,必須到書院接受至少半年的培訓,考核通過者才能受聘;另外。荊州境內外學子,無論貧富貴賤,隻要通過荊州書院的考核,就可以申請到行政書院接受培訓,以供候選。


    這就是呂濤表明態度的一個重大手段,是對群起攻擊的世族的回應。他已經做好了承受唾罵的準備,他已經學會選擇性將世族們的反應忽略,他決定不惜一切豁出去,他相信那些世族們會屈服。


    到荊州幾年以來,呂濤就找各種各樣的借口,逐年逐年地限製世家大族私兵的數量,時至今日,在荊州的世家大族,大多已經變成沒有牙齒的老虎,雖然他們的聲望等依然盛大,他們占據的資源依然是大多數,但是沒有了軍事實力,這些都是虛的,呂濤如果完全不計較名聲,翻手之間就能抹除!


    《民法》一出,荊州震驚,在呂濤親自把關組織的宣傳隊伍的四處宣講下,極短時間內,即便襄陽街頭的一個小混混小毛孩,也能說個子醜寅卯。


    除了參與《民法》製訂的幾人,誰都不敢相信,呂濤竟然在這個時候發布這一法令,這顯然是在公然地挑戰世家大族的地位,是在*裸地消弱世族的影響,甚至是向整個大漢的根基發起衝擊。


    然而不管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是高興也好怨恨也好,是歡呼也好唾罵也罷,呂濤一概不加理會,命令相關人員開始全力開展工作,各地守軍全程保護支持,若有不從,全部都關起來再說。而他自己,發布完該發布的命令之後,就借口身體不適躲進自家大門,整天和蔡琰卿卿我我,好不快活。


    之前的呂濤,總要顧及各個方麵的影響和反應,過於注重正麵的名聲,做起事情來難免束手束腳,不能按照自己的認定的方向來開展。這樣固然不容易得罪人,然而時間一長,他的退讓卻讓一些人習以為常,反過來依據這點進行要挾,這次世族的聯合,這方麵也是一個重大的原因。


    在荊州五年,呂濤甚至都沒有發過脾氣,對世族的態度更是謙讓萬分,加上先後發了那麽多書啊論的,長久之後,竟造成了老好人的形象。不知不覺間,人們忘記了這位荊州小主人有個外號叫“小飛將軍”,忘記了他從小身處軍營,隱然已有不讓乃父之勇,忘記了當年這位小將軍年僅十二,也敢於帶著遠少於敵的人馬衝鋒陷陣,而一心以為他不過是一個軟弱可欺的書生。


    如今,這位小將軍忽然露出尖利的爪牙,人們才發現,原來,小將軍也可以這麽強硬!


    按照一般的規律,這個時代畢竟是大世族的時代,土地等資源大多掌握在他們手中,呂濤想要孤立他們顯然有很大的困難。


    然而在荊州,情況卻有很大的不通同。荊州原本就地廣人稀,其中又有一半以上的土地以前是不能耕種的水澇地,自然沒有人去占領。但是自從占城稻北來之後,情況就有了很大的變化,旱澇兩抗的占城稻,幾乎可以在荊州任何一片土地上種植,即便是千百年來一直是荒地的雲夢澤,也正在一點點地被人們征服。呂濤先知先覺,早早地就將這些無主的“荒地”收歸公有,大量的土地,以至於雖然先後有百餘萬流民湧入,卻也依然有很多地方無人耕種。這些土地。就是呂濤的武器!他深刻地認識到,以土地為天的農民們,將會如何地歡慶這一政策。


    手握大量的閑置土地。呂濤自然可以肆無忌憚地承諾分給庶民土地,反正留著也是留著。按他的推算。一旦大量的附民離開,那麽世族們就會發現,即便他們有土地,但沒人耕種的話,土地將會變成一種負擔,屆時,還不是任由他呂濤施為!


    扔出這枚深水炸彈。將整個池水攪得洶湧沸騰之後,呂濤為了補償前幾天對蔡琰的冷落,便對外聲稱身體不適,躲在自己的庭院過他的兩人世界。


    慢慢品著龐貝煮的茶。不時吃一兩個魏越的妻室白逸精心製作的小果品,一邊還要聽著蔡琰天籟般的琴聲,偶爾來那麽三兩句似通不通的爛詩,呂濤這樣的生活著實有些*,若是讓外麵那麽多為了一個《民法》而沸騰的人知道了。隻怕要氣到抽筋。


    嘵嘵趴坐在蔡琰旁邊石桌邊,兩手支著下巴,兩隻眼睛一會兒看看蔡琰,一會兒又看看呂濤,終於忍不住了。嘻嘻笑道:“少主一紙《民法》,荊州皆驚,上下沸反盈天,為哭為笑,不知凡幾。然則少主悠然而坐快哉亭,飲香銘,就美食,聞天籟,何其快哉!嘿嘿,使荀先生等得知,故不知何辭以加之!”


    當年的嘵嘵如今已經長成大姑娘,她跟在呂濤蔡琰身邊久了,把這小將軍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知道他喜歡自己天真爛漫的一麵,所以頗有心機的她,這麽多年來雖然人是一年比一年長大,卻還是當年憨然可愛的樣子。


    呂濤聞言嘿然一笑,抬頭看看大門方向,嘴角微微上掛。


    也該來了吧,老子可是在這裏足足等了兩天了!他丟出那麽一枚巨大的深水炸彈,聲音很大,但是到底是把魚炸死炸傷呢還是僅僅炸出水麵,這可都是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的。稱病兩天,卻是一直在等待一些他不願意傷到的魚。


    仿佛為了印證,他這一抬頭之間,西麵圓門處就跑過來一個侍女,上前稟報道:“少主,荀長史、陳功曹、蒯議曹已來!”


    呂濤點頭表示知道,長身而起,笑道:“貴客臨門,無以為贈,卿卿,且借琴一用!”


    蔡琰瞪大眼睛看著呂濤,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平時見呂濤雖然偶爾撫琴,也曾被他“請教”過,但卻從來沒見他完整地彈過一次,那些零零碎碎的雖然聽起來貌似都不錯,但是天知道組合起來會怎樣。


    呂濤嗬嗬一樂,說:“偶得一曲,當與共賞!”


    龐貝算得上是呂濤最貼心的生活秘書了,根本不用多說,說話之間已經端過來一盆水,開始為呂濤洗手。嘵嘵湊熱鬧,拿了剛才蔡琰用剩的熏香點起來,給呂濤熏上。蔡琰見呂濤真要彈琴招待荀彧他們,就想回避,呂濤卻攔住她,蔡琰也不再問,巧笑上前給他正衣。


    沒一會,荀彧陳群蒯越在侍女的指引下跨進院門,遠遠看見呂濤身邊幾個女子,尷尬不已,收住腳步,剛想回頭,呂濤已經叫道:“諸公皆知某,何須拘禮?”


    幾人跟著呂布父子也有段時間了,自然知道呂布要是看得起某人,通常會將自己家眷介紹給他認識,卻不知呂濤什麽時候繼承了呂布這一特色,如今被他叫住,隻得一個個目不斜視地過了來。


    洗手焚香正衣三套程序已過,呂濤對荀彧三人微微點頭,說道:“濤從文姬學琴數載,似有所獲。近日偶得一曲,今為公等奏之,且自坐!”


    他也不管三人能不能坐得下,自己裝模作樣跪坐琴案前,稍微試了兩個音,語氣淡然,說道;“人常言:‘時也命也!’然,吾不信命,不畏天。命,在我手,人,定勝天!故作此曲,獻醜!”那雙拿慣了殺人利器的手,一樣可以勝任撫琴的工作,十指微動之間,弦響鏗然,猶如雷霆炸裂,忽然之間在他兩手中爆發開來。


    周圍幾人哪裏曾聽過如此曲法,那數聲鏗然的琴聲,似乎帶著呼嘯的怒氣,在他們耳邊炸響,幾乎把他們嚇了一跳。


    開頭幾聲炸響之後,琴聲歸於低沉,仿佛一個人被千斤重擔壓在下邊,苦苦地支撐著,似乎隨時都有被壓短脊梁的可能。然而低沉的琴聲之中,卻一直有著一個抗爭的聲音,這不屈的抗爭雖然近乎微不可聞,然而卻百折不撓,任由壓力如何巨大,卻依然那麽堅定,那麽決絕,一種永不放棄決不低頭的悲壯油然而生,讓人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


    琴聲漸漸拔高,那不屈的抗爭越來越激烈,仿佛雷雨日漸漸靠近的驚雷,一聲比一聲震撼人心。那漸漸壯大的抗爭裏,帶著驚人的力量,夾著委屈、困惑、不甘、憤怒與責問,就像一次次劃開烏沉沉的天空的閃電,誓要擊碎滿天的黑雲。


    終於,那驚雷終於再度在人們的耳邊炸響,轟隆隆的巨響中,一道又一道的巨大閃電劈開烏雲密布的天空,趁著閃電,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高高的山顛之上,向著天空引聲雷嘯,他已經甩開身上所有的重壓,他的腰杆挺得筆直,他在向老天爺發出挑戰,要將命運抓在自己的手中!


    *之後,琴聲走低,然而雖然是走低,但是那低緩的琴聲中,卻藏著一股湧動不息的熱流,似乎山頂上那個勇士,如今已經踏上新的征程,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裏,充斥著他滿腔的自信。


    仿佛遠去的勇士一手捅破天空,琴曲在數聲遙遠的雷響之中結束,餘音久久不絕。


    旁聽的人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急促的呼吸中,麵色依然或悲或喜,不能自已。


    好久,還是呂濤先抬起頭,這一曲《命運》本來是他依據貝多芬的《命運》隨便改過來的,然而一下手,他卻忍不住想到自己,最終變成了抒寫心聲,和原來的曲子相去甚遠,卻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他內心地一些情緒,以致最後自己也深陷其中。


    呂濤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慢慢地說道:“此曲名曰‘命運’,言我命由我不由天之誌,道人力無窮必能勝天之說。近日多事,濤心有所感,故作!”


    話雖不多,但誰都可以知道這話裏的意思,荀彧三人驚醒過來,對望一眼,不由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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