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劉表之死


    就在呂布父子謀劃著進軍江東,進而控製江南的時候,在長安的劉表也開始謀劃他北進並州之旅。


    雍州到並州,看似並不很遠,其實卻不容易走。直接北上的話,要經過馮詡,給劉表再多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惹魔王董卓的那個弟弟,所以他隻能繞道先往弘農,然後北上。河東太守王匡是劉表好友,隻有到達那裏並得到他的支持以後,劉表才能有所作為。


    這次北上,劉表是下了很大決心的,誰都知道並州是呂布的老窩,按照他的性格,老窩被人打主意,隻怕不能善罷甘休。劉表能夠下決心,卻是看得出來,並州內部的世家大族們,並不是所有人都心服呂布,尤其是曾經被打壓的那幾個,尤其是——衛家霍家。


    衛家乃是武帝時大將軍衛青的後代,家族龐大,盤踞在並州司州之間,如今雖然家族總部是在河東,但是在並州上黨等郡,卻依然有著莫大的影響。衛家本是大世族,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漸漸涉足商界,呂布在荊州的時候,因為大力扶持嚴氏一族等自己親近家族,遂得罪了衛家,結下梁子。


    而更要命的是,在洛陽遊學的衛仲道久聞蔡琰才名,於是頻繁拜會蔡邕,終於有一次“無意”碰上撫琴的佳人,那時的蔡琰雖然不過十二歲,卻一樣讓病秧子衛仲道一見傾心,內定為自己妻子。好死不死,這時呂濤前往洛陽,轉眼間名聲鵲起,並以閃電速度和蔡琰定親,讓等待父親前來提親的衛仲道美夢成空,徒呼奈何。


    這原本還不是很嚴重。隻是後來,因為不忿呂濤橫刀奪愛,衛仲道多次在公共場合挑釁。呂濤年少氣盛,忍耐數次之後。終於奮起反抗,將衛仲道批得狗血淋頭,嘔血當場。衛仲道本來體質就孱弱,身有肺病,這一氣之下,竟一病不起,被送回河東老家時。已經氣息奄奄,沒多久含恨而去,臨死還不忘痛罵呂濤。


    這一下還得了,衛仲道是衛家長房獨苗。身承家族重擔,極受寵愛,竟被呂濤活活氣死,讓衛家人如何能善罷甘休?自此而後,衛家上下無不對呂布父子尤其是呂濤恨得咬牙切齒。明裏暗裏,舉凡跟呂布父子有關係的,他們都要表示反對和抵抗。


    衛家如此憎恨呂布父子,跟他們榮辱與共的霍家自然也不例外。霍家乃是霍去病異母弟霍光的後人,家世比之衛家甚至還要尊隆。兩家人的關係本來就非同尋常,加上世代交好,利益盤根錯節地連為一體,一榮具榮,一辱具辱,自然要和衛家共同進退,也恨上呂布父子。


    這兩家人在司州並州影響深遠,又沾了祖宗的光,曆來被人敬重,即便衛家如今經商,卻也沒有人去指責他們敗壞祖宗威名,所以,就連曆來我行我素的呂布,也不得不讓他們三分。


    劉表這幾年來雖然在董卓軟禁之下,卻也並不是什麽事都不做,他通過嚴密地調查論證,清楚地了解衛家和呂布父子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也正是看中這一點,所以他滿懷希望地出發,打算取道弘農北上,在舊相識王匡的幫助之下和衛霍兩家等接上線,從而獲取支持。


    他相信,衛霍等對呂布有意見的世家終究不能放下仇恨,隻是礙於種種原因不能直接出麵,如今有執意要呂布父子付出代價又名正言順的自己打頭陣,有心報複並謀求更大利益的他們,在一個共同目標之下,必然在利益上取得一致,進而給予自己需要的支持。


    自晉封劉表為皇叔,尊仲父號之後,董卓就撤走了一切監控,讓劉表得以自由地行動。雖然對呂布父子恨得發抖,但是劉表還是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知道自己不能魯莽地北上,所以足足花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來為北上做好準備工作,並千方百計將自己即將北上的消息弄得盡人皆知。他知道此行的危險,但是已經豁出去的他,就算是死,也要仇人付出代價!


    八月下旬,做好一切準備的劉表終於帶著大隊人馬,擺足了架勢排場,浩浩蕩蕩地從長安東門出發,沿著涇渭並流東進,取道弘農。


    此時的弘農,並不太平。自董卓放棄司州退守函穀關之後,弘農淪為無主之地,加上董卓過境時候將當地世家大族一網打盡,弘農百姓或死或跑,所剩無幾,當年的富庶之地幾成荒野,隻留下遍地盜匪劫掠過往商旅。


    出了函穀關,為了安全通過弘農,劉表動用了幾乎所有的力量,用五百家兵將自己等人團團圍住,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地前進。


    沿路遇見大大小小的盜賊勢力,這些人有些肆無忌憚,大白天的就跟在劉表隊伍的附近,若不是顧慮劉表人多勢眾,隻怕早就動手了。劉表有些發虛,讓人送出不少錢物作為買路錢,一路戰戰兢兢,終於還是到了曹陽附近的渡口。


    要渡河北上,劉表的選擇並不多,曹陽雖然沒有很好的渡口,但是對於急於北上尋求王匡保護的他來說,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然而此時的弘農四境,除了盜匪,幾乎沒有什麽人,一時卻到哪裏找船渡河,劉表無奈,隻好令人前往聯絡附近的盜匪,打算以重金請來他們幫助自己渡河。


    九月初九,就在荊州水軍出兵江東的時候,劉表的人馬抵達曹陽黃河南岸,駐紮在黃河邊上。


    是夜,夜沉如墨,伸手不見五指。以為即將可以度過黃河,進而控製並州,最終狠狠報複呂布父子,劉表難免興奮,想起家人妻小,輾轉難眠。


    這次北上之前,他已經悄悄地將家人的去路安排好,他自知有呂布父子作為對手,自己的此行恐怕艱難萬分,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希望可以將自己的種子留住。


    沉沉的夜色,不遠處黃河的奔騰咆哮。外邊秋風卷地的呼號,仿佛戰場上“咚咚”的戰鼓,“噠噠”的馬蹄。似乎在催促著劉表,要他趁著如今還能邁得開腳步的時候去攀爬事業的頂峰。


    “呂布。吾與汝誓不兩立!”劉表又翻了一個身,對著眼前的黑暗叫了一聲,閉上眼睛,催促自己睡下,明天,將會是他生命中轉折的一天,他需要一個良好的狀態。給自己打打氣。不知不覺間,劉表帶著笑睡了下去。


    隻是,古人有良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而況此時的劉表身份如此敏感。


    半夜的時候,劉表被吵鬧聲驚醒,他還沒來得及翻身起來,外邊有人大叫:“主公,事急矣。今不知何處之敵來襲,觀其人多勢眾,士卒恐不能當,主公宜速他圖!”


    “呂布!”劉表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他動身之前之所以在洛陽鬧得盡人皆知。目的就是為了讓呂布不對自己動手。須知劉表身為皇叔仲父,代表的是漢室,呂布即便再大的名聲和本事,這時候都不能對劉表動手,否則必然被天下人唾罵,那他之前的一切努力很可能將付諸東流,荊州甚至會陷入分裂。


    劉表正是看準這一點,這才敢公然北上。然而,現在看來,呂布終究還是不能如他所願,根本不管什麽罵名,勢必要將他消滅在萌芽階段。


    “天亡我哉?”劉表喃喃,掀開帳門往外看,但見夜幕之下,自己駐紮地的東南西三個方向,此時正有無數火把飛掠而來,連綿不見其尾,也不知到底多少人馬。


    五百家兵已經被集中起來,扼守要害,但是黑夜之下,對方人多勢眾,北邊是洶湧的黃河,在場所有人,誰都知道,這一次,就不是交錢交物那麽簡單了。


    轉眼之間,對方已經接近,火光之下,但見滿山遍野都是甲衣不全亂哄哄號叫的人,一下子將劉表等人團團包圍,吵鬧不休。這些人有的拿著刀劍,有的拿著槍矛,有的舉著犁耙鋤頭,有人握著削尖的木棍,有人拎一把菜刀,甚至有人空著手拿一塊石頭,哪裏有呂布天下聞名的荊州軍的樣子,活脫脫就是一群亂匪,隻是人數忒多了些而已。


    劉表怔怔地看著眼前這支亂七八糟地隊伍,發蒙了好久,仰天愴然大笑,道:“呂布,好手段!”聲音悲涼激憤莫名。


    來人將劉表等人圍住,卻一時並不上前,須臾,一人排眾而出,喝止部屬的吵鬧,洋洋然對高呼道:“哈哈,劉皇叔可在?某白波軍之主韓暹,聞劉皇叔欲之並州,所帶錢糧頗多,而我等多日饑寒,不得已,今來求救,願皇叔借我錢糧,則我等必以為貴賓,旦日送皇叔北上。何如?”


    劉表內心淒苦,愴然厲笑道:“呂布,天下蟲蠹,既欲拿此頭,何須假手賊黨?哈哈哈,吾今一死而已,亦必使汝臭名遠揚,令天下皆知其麵目!”卻不理韓暹的問話。


    韓暹作威作福慣了,哪裏忍得住,怒罵道:“劉老兒,莫非尋死耶?”


    劉表叫道:“今有死而已,定不受辱!”


    韓暹獰笑一聲,也不說話,向後邊一招手。


    很快的,後邊自有人提著兩人上來,丟在韓暹麵前。


    韓暹左手抓起一人頭發提起,右手從腰間拔出一支閃著寒光的匕首,在那人喉嚨上比劃,笑道:“好教皇叔得知,不日前,某偶得男女百十,皆細皮嫩肉,本當奉養,奈何吾軍缺糧,上下數千,猶嗷嗷待哺之嬰兒,故與眾將士分食之。而此二人自言皇叔之子,想必假托之辭,今日願獻皇叔之前!”


    劉表大吃一驚,他將家人送往益州,如今卻怎麽在韓暹手中。他凝目一望,但見火光之下,韓暹手中那人雙目呆滯,年可弱冠,赫然正是自己的小兒子劉琮。


    “鼠輩敢耳!”劉表關切兒子,忍不住怒叫一聲,卻見對麵韓暹那支寒光如冰的匕首在劉琮喉嚨上輕輕一拉,隨即血光崩濺,大股的血液從刀口處噴出,劉琮掙紮不已,喉嚨漏風的“嗤嗤”聲遠近可聞,旁邊竟有人拿一個瓦甕接住鮮血。


    “琮兒!”劉表看著兒子活生生被割破喉嚨,呼吸間“嗤嗤”的漏氣聲有如雷霆炸響在他心裏,頓時仿佛被一把巨大的斧子劈中,哀嚎一聲跪倒在地。劉琮是他小兒子,曆來得寵愛,如今竟在自己麵前被如此殘忍地殺害,叫他一個年過五十的老人如何受得住。


    韓暹麵帶微笑,隻是那淡然的笑意洋溢在他那虯髯遍布的臉上,卻分外讓人覺得膽寒。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看看血流得差不多了,遂將劉琮丟到一邊,拿過士兵接血的瓦甕,灌了幾大口,對著劉表嗬嗬笑道:“吾幾日不進粒米,今飽矣,皇叔可願與分飲?”說話之間,四周火光照耀下,清晰可見沾在他胡須上的血液一滴滴往下掉,仿佛剛剛獵食得手的惡狼。


    劉表肝膽皆裂,傷痛欲絕,淚流滿麵,喃喃而叫:“琮兒……琮兒……”形似癡呆。


    韓暹麵上一寒,又將劉琦提在手中,再次問道:“皇叔,錢糧何在?”


    劉表老來受到如此打擊,哪裏還記得回答,隻是“琮兒琮兒”的叫個不停。


    那邊劉琦眼見被淩辱以致癡傻的弟弟被殺,早已肝膽破裂,見父親竟然沒有吱聲,忍不住歇斯底裏哭喊:“父親救我,父親救救孩兒……”渾身瑟瑟發抖。


    劉表被兒子叫喚呼醒,回過神來,見到最受他寵愛的長子劉琦小雞似得正被韓暹提在手中,頓時大叫:“將軍放過小兒啊,但有所命,表一概與之……”劉琦長得很像劉表,從小聰明伶俐,最得劉表歡心,他早早就將之當作自己的繼承人,寧可自己去死,也不願這兒子受傷害。


    哪知韓暹被劉琦喊叫弄得煩躁,怒叫道:“豚犬兒何噪耶?”右手那帶血的匕首狠狠一插,從劉琦左眼深深刺入,獰笑道,“皇叔何遲耳,今不能收手矣!”將劉琦丟在一旁。


    劉琦被刺中眼睛,一時不死,兩手抱著頭慘叫著,滿地打滾,聲如殺豬,淒厲似夜梟,久久不絕。


    “琦兒啊…………”兩個兒子先後當著自己的麵慘遭殺害,劉表嘶叫一聲,暈死過去。


    韓暹見狀,冷笑數聲,舉手一招呼,將劉表等人圍得水泄不通的賊眾頓時衝天號呼,殺上前去。


    劉表被左右救醒時,韓暹賊眾已經殺到近前,紅著眼的他掙脫左右阻攔,拔劍上前拚命,轉眼被白波賊眾分屍。


    堂堂八駿之一,天子皇叔,尊號仲父,在他滿懷夢想北上的時候,竟慘死在白波賊亂劍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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