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可憐宗室


    初平五年,夏六月晦,荊州書商將呂濤《國計民生書》流傳到京兆長安的第十天。


    寅時,天色還很黑,劉虞早早地就起了床,整裝肅容,準備好一切禮儀器具,天色還沒發亮就出了門。因為就在昨天,劉虞接到通知,要求今天進宮見駕,不明所以的他,即便心下忐忑,卻也不能回避,要是和以前一樣稱病的話,隻怕問題就大了。


    自當年被迫離開老窩冀州,來到長安擔任虛有其名的大鴻臚卿之後,劉虞知道自己處境危險,於是從此假稱年邁多病,躲在董卓專門給他弄出來的府邸中回避。


    他原本就是一個膽小溫順的人,在冀州的時候雖然身為地方首腦,然而卻對和自己唱反調的部下公孫瓚卻毫無辦法,任由其坐大,最後作為冀州牧的他幾近名存實亡。


    他腦子並不傻,當時也知道自己處境的危機,本以為要麽在冀州老死病死,要麽被公孫瓚殺死,然而在軍事上幾乎一竅不通的他,卻依然堅持自己“以德服人”的理想,並沒有采取措施。等到董卓命令傳來,他一番計較之後,一個膽小的老人怕死的心始終還是占據了上風,深以為回到長安可以多活一段時間,於是從冀州來到長安,過上軟禁的生活。


    “吾今日休矣!”劉虞內心感歎,回頭望一下住了幾年的府邸,令車駕向未央宮而去。他有些悲愴,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這個居住了幾年的地方,這裏雖然並不自由,到處都是眼線,然而沒有什麽比生命更加重要,一個老人家。總會更加怕死。


    車駕沒走多遠,旁邊傳來令一套車駕的聲音,有人高聲問道:“可是大兄?”


    劉虞一聽。識得是劉表的聲音,遂答道:“然。可是景升賢弟?”心下暗自吃驚,不知道董卓到底要做什麽,連劉表也來了。


    在長安幾年,因為都是被軟禁,身邊到處是董卓線眼的關係,兩人並沒見過幾麵,每次都是匆匆而過。交情並不深,隻是因為都是漢室宗親,劉虞本身年紀又大劉表不少,是以劉表把他稱為大兄。


    難道董卓真要將姓劉的都殺幹淨嗎?探頭見到劉表也是一副上朝覲見的儀從。劉虞不由自主地背脊發涼,掌心冒汗。


    這幾年來,漢室宗室子弟,不管老幼,舉凡男子。都先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要麽是沒有來由的猝死,要麽是意外而亡。死因更是詭異非常,有人在自家後院莫名落井,有人騎馬時突然一頭栽倒腦漿迸裂。有人遊玩被毒蟲猛獸襲擊,有人出行被踐踏成泥,有人府邸起火屍骨無存,有人郊遊失足溺水,有人進食被骨頭哽喉,有人房屋倒塌被壓成肉餅,甚至有不過十一二歲的小童酒色過度僵死妓女肚皮之上……凡此種種,幾年之內,竟都發生在宗室子弟身上,再蠢的人,也知道其中的不正常,卻偏偏查無可查,也沒有人膽敢去查。


    劉虞雖然膽小,卻也人老成精,自然猜測得到是什麽一回事,隻是知道歸知道,他能做到的,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董卓賜給他的府邸中,在董卓指派的奴仆們的“照顧”下戰戰兢兢地活著。一個老人的心願,不過就是安度晚年而已。


    劉虞正自揣測不安,那邊劉表朗聲說道:“昨日晨起,聞喜鵲祥噪,視之,簷上二鳥相對嬉戲。弟乃知有喜事,午間果得召令,今既見大兄早起,遂知何見二鳥也!想來太師知你我略有薄才,故屈尊見用耳。”劉表聲音宏亮,在清晨的街頭遠遠回蕩。


    劉虞下意識地左右一看,好一會才想起這是在前往未央宮的路上,自己一個人坐在車裏,他踟躇一會,大聲應答道:“愚老朽昏聵,鄙薄淺陋,豈堪一用?然則上既有命,雖盡此殘生,亦不敢辭。景升大才,‘八駿’之名,天下莫不知也,太師德隆望盛,屈尊下士,知賢能用,景升今日而後,必飛黃騰達,以助太師一臂之力。”


    “嗬嗬,大兄謬讚矣,表不過中人之姿,文無足治世,武不能安邦,些許虛名,不過好事之徒謬傳。”劉表那邊嗬嗬而笑著謙虛,繼而說道,“雖如此,表亦片刻不敢或忘太師大恩,縱才姿鄙薄,亦必苟求還報之途!大兄,你我身處亂世,而得遇太師,遂能保身安命,不亦幸甚。今日上見,太師或不棄鄙陋,以其人尚足一用,委以大任,則你我自當克盡職守,孜孜以求,畢其生之能,盡其人之才,日夜以太師大恩為念,竭其所有以報之!”


    劉虞聽著聽著,漸漸心頭狂跳,額頭冒汗,隨即身子前傾,豎起耳朵聽了一會車外隨從的反應,好一會才支支吾吾說道:“恕愚駑鈍,老朽昏聵,耳不及遠,賢弟可複述一二……”


    另一邊劉表一聽,默然一會,哈哈笑道:“大兄已過花甲,誠宜自重,且勿忘太師之恩!”


    劉虞哈哈幹笑了幾聲,說:“蒙賢弟關愛,自當珍重,以求盡其天年。哈哈,哈哈……”對後半句,卻是避而不談。


    一番隱晦地交流之後,兩人沉默好一陣,接著在兩套車駕之上遙相對應,你一言我一語天南地北地高談闊論起來。不知不覺之間,天際微微泛白的時候,未央宮已然到了。


    劉表下了車駕,意味深長得看了一會晨曦下微微可見麵色不安的劉虞,默然站到等在宮門外的臣工之後。附近臣工們聽到動靜,回頭一見劉表和後邊劉虞,都很快回過頭,稍稍將身子移開,仿佛這兩位漢室宗親是什麽洪水猛獸。


    晨曦輕微,人們看不到劉表臉上的神情,隻能見到他悄悄捏起又放下的拳頭。他是個有所野心的人,早年通過各種途徑為自己撈取諾大的名聲,卯足了勁和當時的大員們打交道攀交情,原以為可以借此飛黃騰達。然而風雲實在莫測,轉眼之間。巍巍的大漢朝如今竟是這般的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即便如此,劉表也不曾放棄心中夢想,在洞察劉家江山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消亡了之後。當時身在洛陽的他便開始頻繁活動開來,想盡辦法要拿上一些東西後離開漩渦的中心。但是這個時候。上天再次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就在他即將得逞的時候,那個騎著火紅的赤兔馬身穿血色鎧甲披著猩紅錦袍手提方天畫戟的男人,轉眼把他即將到口的肥肉給搶走,等他反應過來時,董卓已經將他軟禁。


    董卓!呂布!荊州!


    劉表暗自咬牙切齒,扭頭盯了某個方向良久。複又轉頭看著腳尖。


    天色漸放,卯時即將到來,未央宮中傳來數通鼓點,是覲見皇帝的時候了!


    劉表聽聞鼓聲。正要往前,卻見前邊百官無人走動,正自訝異,便聽後邊馬蹄噠噠,車輪轆轆。回頭一看,之間晨光之下,一大票人馬擁簇著一套車駕來到,當中最大的那輛由四匹白馬拉動的車,金華青蓋。爪畫兩轓,正是人稱“竿摩車”董卓車駕。劉表一見,心下吃驚,腦子飛速轉動起來。


    董卓已經好久不來上朝了,舉凡朝政,一概交由李儒等人,如今他竟然親自到來,隻怕事情不小了。


    竿摩車並沒有停住,而是大模大樣長驅直入,左右百官一發跪在兩邊,高聲歡迎,等到竿摩車過了百官行列的前頭,在列文武這才起身尾隨而入。


    劉虞因為長時間稱病不上朝,因此和領虛職賦閑的劉表一樣站在隊伍末尾,此時趁機上前兩步,和劉表並列,悄悄拉他手,小聲問道:“太師久不入朝,今得見,莫非有大事?”


    劉表心下波濤起伏,往前邊遠遠看了一下,低聲說道:“在京百官,盡數在列,莫非……”


    劉虞心下一跳,抬頭一看,這才發覺這次上朝人數忒多了點。平時上朝的時候,隻有各部首領和一些關鍵位置的人到,其餘人等都是在各自的外朝衙所辦事,而今天卻不同,前邊密密麻麻數百人,隻怕是把朝官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人員都集中了起來才有的規模,顯然是有什麽重大的事情要宣布了。


    想到一個可能性,劉虞緊握的掌心頓時冒汗,脊背發涼,剛停的冷汗,再度濕了內衣後背。


    來到前殿外,百官止步,董卓腰跨長劍,領著李儒等人以及夠格官員進殿。


    劉虞劉表心下不安,死盯著殿門口,沒多久,便見殿門處出來一黃門,尖聲宣告:“諸官僚臣工聽旨,即速移步宣儀台!”


    宣儀台?劉虞劉表四目對望,麵麵相覷。


    宣儀台卻是前殿後邊的高台,乃是重大禮儀舉辦場所,舉凡皇帝登基、發布重大詔書、天子大婚、接受來使朝謁、壽誕慶賀、皇帝入殯等重大活動,都在這裏舉行。劉虞劉表心下揣測,卻不知道有什麽“重大的事”,竟然要動用宣儀台!


    殿外的低級官員和領閑職的官員們內心各自推測,並在極短時間被做好了決策,當即在黃門的指引下前往宣儀台。


    宣儀台位在未央宮前殿北邊,比之前殿高出不少。眾多大小官吏羅列跪倒在台南,等候天子的出現。


    未幾,烏日東升,當今天子儀駕從前殿北門出來,董卓赫然陪在天子身邊,在官員們伏地高呼“萬歲”聲中,緩緩登上宣儀台,麵南而立。


    見禮完畢,天子轉頭看看董卓,見他點頭,便用未脫幼稚的聲音說道:“今招徠眾卿,實有要事宣誥,諸卿等且免禮聽之。”聲音有些膽怯,隻有前邊的臣工能夠聽得到。他年紀不大,長期受到董卓操控,生死不能由己,過著木偶傀儡的生活,是以雖然童音難去,卻也已經漸漸不再有了當年的鋒芒,將自己所謂的聰明都保藏起來,從而為自己設計了幾層保護膜。


    宣儀太監捏著一方黃色布帛展開,用那尖尖的聲音宣告道:“朕告天下曰:


    “……當今神州疲敝,紛亂四起,賊宗赫赫,實天降罪世人也。朕憂慮萬民,乃立牧伯以代,欲使澄清宇內,還複浩蕩乾坤,而安四方百姓。奈何天不憫恤,以其延祚數百歲,乃降罪諸劉,自初平二年以降,宗室子弟,多遭凶厄,幾憚滅殆盡,血統可危。朕夙夜憂歎,恨道德之不昌。今為蒼生社稷計,宗室續存之責重如泰山,誠宜廣開門路,以盛漢祚。故,今有劉虞劉伯安、劉焉劉君郎、劉岱劉公山、劉繇劉正禮、劉表劉景升、劉備劉玄德等,皆高祖之後,漢室宗親,宜召誥天下,使知漢祚之隆也。朕思之久矣,今廣告百官士民,朕自當以劉虞劉伯安、劉焉劉君郎、劉岱劉公山、劉繇劉正禮、劉表劉景升、劉備劉玄德等為皇叔,加天子少師,尊仲父號……”


    數千言的詔書讀下來,卻完全是董卓的主意,讓天子以劉虞等六人為皇叔,加天子少師,尊仲父號,並要各人出牧四方。


    一紙詔書讀下來,下邊百官呆若木雞,不明所以。要知道,天子固然有太師少師,但是按理應該隻是一人,如今卻有一個太師在前,六個少師在後,更莫名其妙多了六個皇叔,六個仲父,著實荒唐得可以,堪稱前無古人,怕隻有董卓才能弄得出來。


    身在現場的劉虞劉表相對駭然,都知道自己接到的是個燙手山芋,卻不得不謝恩接受,心中滋味,隻有自己知道。漢室宗親固然是莫大地榮耀,皇叔仲父更為自己獲取巨大的名聲,然而凡事有利亦必有弊,得到一些東西,必然意味著失去某些東西,不管是劉虞安度晚年的打算,還是劉表飛黃騰達的夢想,在這紙詔書之下,隻怕水中都要成為泡影。


    宣讀完詔書,董卓耀武揚威一陣,揚長而去。


    劉虞劉表兩人相對苦笑,應和著大小官員們的道賀,一邊往回趕一邊思索著到底應該如何處置。


    有苦自知的兩位皇叔,堂堂宗室成員,天子仲父,各自懷著忐忑的心,疑慮重重地上了車駕,有些狼狽地一路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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