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趴在地上,他試圖從手腕積蓄起力量撐起身體,然而沒有成功,他已經筋疲力盡,身上那怎麽也去除不掉的燒傷疤痕也開始隱隱作痛——每當他打算放棄的時候,那傷痕就開始疼痛了。


    斑不太明白,按理說,這麽嚴重的燒傷,即使不死,也應該是不單燒壞了他的頭皮,連眼睛也不能幸免。


    但如今,他的左眼依舊能視物,甚至比以前更加清楚,他左邊的頭發也依舊在好好生長,隻不過頭發和瞳仁都變成了火一樣的紅色。


    對此,澤蘭朵神殿的牧師分析了半天,最後勉強得出一個狗屁不通的結論,說斑的眼睛和頭發並沒有被燒壞,而是處於跟火元素共生的狀態,至於為什麽會這樣,以及具體有什麽後遺症,他們也不清楚,總之目前看來是不影響他生活的。


    “起來,臭小子。”


    斑在澤蘭朵神殿的老師——聖騎士長說。


    “起來,你不想去見你的養父了嗎?”


    斑猛地抬起頭來。


    這句話似乎觸了少年的逆鱗,他不知又從哪裏生出來力氣,猛然跳起來,一把抓起地上的長劍,發出怒吼,拖著長劍又一次向著他的老師衝過去。而他的老師就像逗弄小動物一般,一揮手腕,單手擋住了他的攻擊,兩柄寶劍碰撞在一起,發出巨大的“當”的聲響。


    “唔……!”


    斑這個時候的意識其實已經不太清晰,但他依然憤怒地揮動著自己的長劍。


    在這個跑不出去的牢籠之中,隻有揮動武器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光輝照耀的澤蘭朵神殿,這座輝光王國最美麗的殿堂,就是他逃不出去的牢籠。


    有一段時間,斑沒有想過自己能依然活著,即使他從烈火的焚燒中死裏逃生了一次,但在澤蘭朵神殿所呆的這一年實在是他前所未見的艱難,他的腿真的被打斷過,他燒壞的那部□體上的肉,也被割下來拿去做過研究,甚至還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神棍牧師,要求得到他左邊臉上那顆變色的眼珠。


    好在,有老師在,老師阻止了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並且收他為徒。


    除了劍術,斑從老師那裏學到的最多的東西,就是忍耐。忍耐異樣的眼神,忍耐不公平的待遇,忍耐……無可奈何的命運。


    斑時常將自己在神殿的日子跟有布爾迪蘭在一起的日子相比,他發現之前布爾迪蘭對他的訓練簡直就像慈愛的母親用手溫柔地撫摸嬰兒的臉頰。


    斑在神殿中不能到處走動,自由被全部限製住了。


    而且,因為他的天賦,他該死的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天賦,他每天的訓練量是普通神殿騎士的三倍!


    不斷地揮劍,不斷地向他的老師挑戰,他的老師是那麽高大,是生命女神神殿最厲害的聖騎士長,簡直不可戰勝。


    但斑依舊毫無畏懼,每天越挫越勇。這一切都是因為老師告訴他,“本來神殿是要關你一輩子的,但在我這裏都是屁話,打敗我,我就放你去找你的養父。打敗我,這裏就沒有人攔得住你。”


    斑剛剛在神殿出現的時候,沒少提他的養父,然而一開始他沒說明,隻是胡亂叫喊,“放我回去!我要去找布爾。”


    以至於神殿裏的人很長一段時間以為那個叫布爾的人是他媽或是他的戀人。


    後來,神殿聖騎士長,也就是他之後的老師,跟他混熟了,便從他嘴裏源源不斷地套出話來。


    人們這才知道,布爾不是斑的母親,而是他的養父。


    然而具體他養父是個什麽樣子,斑又說的顛三倒四,邏輯十分不清。


    他一會兒說自己的養父法術高強天下無雙,一會兒又說那個人法術總是失敗,而且要靠抄卷軸才能過活;長相麽,他一會兒說那個人長得很好,一會兒又說他長得很凶。至於問到名字和住地,斑就死咬著不說了,這不單是他隱約知道自己這養父名聲很大,還因為他怕給布爾迪蘭帶來麻煩。


    不過總的來說,騎士長得知了這名養父對斑是很好的,衣食不缺之外,從不苛求他的學業進度,對他簡直就是放養加上溺愛地寵上了天。騎士長不敢相信,斑到了十歲,他養父還親自給他洗澡!


    騎士長自個兒是個孤兒,成了聖騎士不能結婚,所以也沒有老婆孩子,他捫心自問,如果有個長輩不單收養自己,還對自己這樣好,那他估計能為這人去死。


    於是,騎士長就抓住了這一點,把斑治得死死的。


    “不想訓練?想走?可惜你打不過我,等你足夠強大的時候,強大到能夠在我這裏得到一次勝利,你就可以去見你養父。”


    對於聖騎士長來說,撇開訓練斑是神殿派給他的任務,斑是個極其有天分的小孩兒,不管是他十年難遇的身體素質,還是他骨子裏透出的頑強堅韌,都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徒弟!他不敢相信這麽好的一顆苗子居然被埋沒在了一個疑似蹩腳法師的人手裏!


    可惜,這小孩平時倒是並不難養,給什麽吃什麽,說什麽聽什麽,三棍子揍不出一個悶屁。隻一點,整天想方設法地逃回家,好像他們是一幫拐賣小孩兒的惡人似的,令人無法接受。


    神殿也並不是不通情理,剛開始的時候,也說過要幫他通知家裏,甚至承諾接他養父過來好吃好喝白養著他倆,然而斑依舊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對自己家在哪兒的事守口如瓶,連養父的全名都不肯透露。


    這就沒有辦法了,主教既然放了話,就萬萬不能讓他離開——這樣一個小孩能跑能跳,若是放跑了肯定找不回來。現在人們都知道生命女神降下來的神跡是個臉缺了一半的少年,這讓他們找個替身都難。


    最後,神殿隻得當了一回壞蛋,把斑關在一個特殊的石頭房子裏,進出的位置用鐵欄杆緊緊地鎖住,讓他在休息的時候沒有絲毫機會可以逃走。而放他出來的時候,就是訓練的時候,騎士長隨時在他身邊呆著,若是想逃跑,可以,直接把他打趴下。


    這一來二去,這兩人倒也打出了一點情誼。


    斑從開始的一言不發,到木木訥訥地麵對老師丟下手中的木劍,說:“我不想跟你打,我隻想去見一見布爾。”


    這便是兩人交流的開始。


    斑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孩子,如果不是騎士長每天會跟他說說話聊聊天,他覺得自己跟囚犯沒什麽兩樣。而從對方的一言一行中,斑逐漸判斷出了對方的好意和善良,便放下了手裏的劍,打算跟他交流交流了。


    可是這名自稱是他老師的人也是不能馬上放他離開,不過,好歹是有了個盼頭。


    斑從騎士長那裏學到一個道理,那就是隻有強大的人,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從此之後,打敗自己的老師,便成了斑的全部理想。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斑有時候也百思不得其解,這一切都發生得……這麽慶幸,又這麽荒誕。


    按理說……本來該感謝神殿的,神殿的人說是他們的女神澤蘭朵救了他。


    布爾迪蘭失敗的那個火元素魔法在他左邊的臉頰留下了一塊比成年人張開的巴掌還要大的疤痕,這疤痕從臉頰蔓延到脖子,直至他的整個胸口和側腹,昭示著他的傷勢曾經多麽嚴重。


    然而他真的很討厭神殿!


    且不說那個什麽什麽女神救了他,他就得對女神的信徒報恩;就說把他囚禁在女神的神殿裏也沒道理,他或許需要報個恩,可也不能不讓他回家呀。


    斑隱隱約約知道,在首都,因為他的離奇出現,人們叫他神跡。


    在主教的暗中授意下,神跡這名字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知道澤蘭朵神殿有個將會挽救王國於危難之中的少年。久而久之,人們便忘記了他原來的名字,除了他的老師還叫他一兩聲之外,誰也不記得,他叫斑。


    人們說他是澤蘭朵賜給他們抵擋魔物侵襲的末日的武器。


    後來的斑也逐漸明白過來,在澤蘭朵神殿中,他不是人,就是一把武器。


    又一次被無情地擊倒在地,斑索性不再嚐試,他伸展開自己長度已經跟成年人相差無幾的四肢,疲憊地閉了閉眼,說道:“即使如此,你們也不能關住我的心靈。”


    “喲,在教會呆了一陣,你倒學得文縐縐了。”聖騎士長走到他眼前,用鐵質的靴子踢了踢斑的腦袋,“跟你說了多少次,你在神殿用功學習,早晚有一天打敗了我就會放你出去,到時候你要去看你老爹還是你老娘沒人管得了你。”


    “我現在就要去看。”


    每天跟騎士長對打,還要訓練,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況他還要天天謀劃伺機逃走。斑的視線已經模糊了……他忽然覺得模糊了也好,也許布爾迪蘭會在睡夢中來到他的身邊,這樣他就能在自己的幻覺中擁抱他可愛的養父了。


    “這樣就沒氣兒了?”聖騎士長又踢了踢他的腦袋,見斑真的沒了反應。


    他歎了口氣,伸手把自己的小徒弟拽起來半扶半拖地向他的小房間走去。


    “哎,整天念叨你的養父,不如我收養你,也當你的養父,好不好?”聖騎士長說這話的時候有些違心,他的確是有過想收養小孩的念頭,但這……也是神殿示意的,隻有讓斑在這裏有了更深的感情羈絆,才能確保他老老實實地呆在神殿。


    過了好一會兒,斑大概才積攢到了說話的力氣,他閉著眼睛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不好。”


    騎士長嗤笑了一聲,“你當我稀罕你,看你可憐。”


    不一會兒,斑才補上了一句,“不是那個意思,我快成年了,其實也不需要什麽養父……”說完,他撇過頭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嘟囔:“而且,布爾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斑就快升級完畢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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