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副很熟絡的樣子,輕輕的敲了敲台麵,不緊不慢的道:“這種鬆木妝台賣六百文,小兄弟,你這是坑我不懂生意呢?還是覺得我好騙呢?”


    賀瀾話一出,那廝立即怕了,卻又不知道如何說,隻好再看向總管,他也是按總管的吩咐辦事,平日都沒啥事,誰料到今兒竟然碰到計較的了。


    那廝辦事不成,總管立即出馬,笑著就往過走:“咋了咋了?小娘子有啥困惑呢,我是這的總管。”


    好一個總管。


    “他說這妝台六百文。”她來門見山,也不墨跡。


    “小娘子是嫌貴了?”總管沒接賀瀾的話,他說著,又道:“看小娘子是第一次來,這樣罷,小娘子要是嫌貴了,我吃些虧,五百八十文如何?”


    “總管,我就是個農婦,你可別看我啥也不懂,瞎說價,妝台買了多少回了,從來都是五百文,六百文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你們當家的呢,我問他去。”賀瀾撒著農婦該有的潑,該計較的時候就得計較。


    總管臉色唰的一下暗了下去,耳朵一動,似是聽到了少東家的聲音,他立馬道:“我們當家的哪是說見就見的,罷了罷了,當我照顧你一個女人不容易,五百文就五百文罷,你要多少。”


    “二十套鬆木妝台,三日後我來取貨,你看成不。”她怕總管漏聽了,提醒道:“我三日後就要,要是行,咱就把單子定下了。”


    “韓總管,什麽生意。”


    “少東家,是二十套鬆木,三日後就要,我正想著,咱的現貨夠不夠呢。”韓總管立即拘謹有禮的回答。


    賀瀾抬眼望去,韓總管口中的少東家。是個麵容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普普通通的樣貌,但看上去卻十分眼順,似溫溫和和的。


    她往外瞅了眼,劉浩然正在外麵喂馬,正巧他也看過來,衝著賀瀾沒皮沒臉的笑了笑,她搖搖頭,將目光收了回來。


    “二十套鬆木妝台?這不是就有十套呢。生意接了。韓總管。你帶這位姑娘去那邊將單子定下來。”


    少當家的都發話了,韓總管隻能遵從,他帶著賀瀾到了櫃台處,讓賀瀾先付了一半的銀子。簽下單子,生意就算成了。


    賀瀾手裏捧著單子,輕飄飄的一張紙,卻讓她安心了不少,賀瀾長舒了一口氣,辦完正事,整個人都似輕鬆了下來。


    出了木廠,劉浩然拔掉嘴角邊的草根:“事成了。”


    賀瀾點頭:“回罷。”


    “好容易進一趟城,咱不去逛逛?這就回了?”劉浩然吊兒郎當的說著。“這裏不少好吃處呢,你不想嚐嚐? ”


    賀瀾是著急回鎮子,現在木廠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可沒有劉浩然那種閑情逸致,她擺擺手:“你去罷。我還趕著回去。”


    說著徑自的往前走。


    “誒,你就這麽擔心?”劉浩然聲音沉了下來,去了浮誇,看了她一眼。


    “懶得理你。”賀瀾落下一句,便加快了腳步。


    劉浩然他是不會懂她的心情,不是他的事,他說的輕巧。


    突然,腕間一緊,她才走了兩步路,就被一道強有力的勁道拉了回去,麵對著劉浩然無奈的神色,她嗓間一卡。


    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推上了馬車。


    她剛要下車,便聽他沉著嗓音對外道:“回鎮。”


    賀瀾頓了一下,偷瞄了一眼劉浩然,似乎表情不怎麽樣,她搬弄著手指頭,往邊挪了挪。


    從雲煥口中得知了劉家事情後,她對劉浩然沒有先前那麽厭惡,但一想到他是蕭璟身邊的人,她還是沒什麽好臉色。


    兩人一路無話,賀瀾倒也沒覺得什麽,直盯著那張生意單子看,看了好一會,才小心的收起來。


    回時似乎很快,還沒怎麽感覺,就回了伏虎鎮。


    一進鎮,賀瀾就熟識了,她輕咳一聲:“這次勞煩你了,車夫,停車。”


    她匆匆下了馬車。


    “三娘,別在這裏下,快上來。”劉浩然腦子一懵,急切的衝著賀瀾道。


    突然一陣陣嘈雜聲音響起,掩住了劉浩然的聲音,賀瀾根本聽不見劉浩然說什麽,“你說啥??”


    賀瀾還是沒聽見劉浩然的聲音,想來也沒什麽事,便徑自的走了。


    她仰臉看了看,前麵人圍的滿滿的,不知道又出了什麽事情了,她打算去瞧瞧。


    “大哥,那邊是怎麽了?我過去看看。”這聲音很熟悉,賀瀾下意識的扭頭去看,果然是見過的,正是夏仲衍的妹妹夏竹。


    而夏仲衍則是無可奈何的拉著夏竹:“你不是不喜歡人多?咋現在又有興趣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夏竹輕鬆的聳了聳肩,沒注意到賀瀾,徑自的往前走。


    夏仲衍卻注意到了:“三娘,真巧。”


    夏竹嘴一扯,回頭瞪了一眼自家大哥:“大哥,趕緊過來。”


    夏仲衍拿自己妹妹沒法子,隻好道:“也不知道前麵鬧什麽,三娘,咱去看看。”


    賀瀾本就有這個打算,剛要點頭,立馬被突然出現的劉浩然拉到了一邊。


    隻見他衣裳淩亂,發冠鬆散,神色慌張的說:


    “三娘,你不是急著回木廠,還瞎湊什麽熱鬧。”


    這罷,劉浩然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往回走,留夏仲衍一人幹瞪眼。


    賀瀾的確是急著回木廠,但不是要劉浩然送,她道:“剩下的路我知道怎麽走,不用勞煩你了,趕緊鬆開我。”


    這麽一鬧,她也沒啥興趣看熱鬧了,揉了揉有些發痛的腕間,瞪了劉浩然一眼。


    “啊!!!”


    “啊!!!”


    突然數中不同的驚吼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其中又夾雜著哭喪聲,一時之間,原本紮堆的人群頓時散了開來。


    “大哥!大哥!啊!!!!”是夏竹的驚叫聲。


    光聞聲,她心裏都發顫。


    她轉臉看去,散開了人群之後,她才看清,原來之前被圍著的,是一群雜耍的戲班子,夏竹的聲音一直不斷,她不得不將目光投向她。


    ……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夏竹,遠處的她,發髻散亂,一身狼狽,手裏還握著一杆戲班子人中的花槍,她的身上,地上,臉上,濺滿了觸目的血色。


    地上躺著的那人,似乎已經斷了氣。


    哭天喊地的喪聲,那婦人死死的拽著夏竹,嘶聲力竭:“賠我男人!賠我男人!你為什麽要殺他!為什麽!”


    “我……我沒有……我沒有……”夏竹兩眼無神,恍惚的扔掉了手中的花槍,直直往後退。


    夏仲衍幾乎是疾步到了她身邊,“小竹,小竹。”


    她恐慌的撲到夏仲衍懷中,臉上的血跡還在,似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嗚…大哥,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來看熱鬧……為什麽會這樣…”


    她怕夏仲衍不相信,斷斷續續的解釋著:“那個…花槍…掉了,剛好…落到了我手裏,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們……不知道怎麽回事…前麵那人就刺……到花槍上了…大哥,我沒殺人,沒殺人,對不對……”


    不過片刻,就有官差過來,那婦人立馬撲上前:“官大哥,是她,是她殺死了我丈夫,您可一定要為民婦做主呐……”


    “來人,將她先綁上。”為首的官差冷聲一喝,立馬兩個小兵就用繩子往夏竹身上綁。


    “大哥,大哥,救我,大哥!”夏竹害怕的衝著夏仲衍嘶吼,“大哥!我不要坐牢,大哥,我沒殺人!”


    夏仲衍急了,“官大哥,這事是誤會,誤會。”


    “誤會?有啥事留在公堂上說吧!來人將這群戲班子都給我帶走!”官差冷斥一聲,帶著眾罪犯往回走。


    而賀瀾,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官差將夏竹帶走,她原本還是個光鮮亮麗的名門小姐,現在卻瘋瘋癲癲,狼狽不堪。


    賀瀾愣住了,她也有些手足無措。


    劉浩然卻是淡淡的神情,掃了眼夏竹,繼而道:“走吧。”


    “你沒看到嗎?你是不是知道,你知道的對不對。”賀瀾腦中緊繃的弦忽然崩坍,各種事情穿插在一起,她亂了,“應該是我,應該是我,你都知道,你明明知道要死人,你攔著我,為什麽不先去阻止那群戲班子!!”


    她現在終於知道劉浩然之前說的什麽話了,是“不讓她在這裏下車。”


    為什麽不讓她在這裏下車,為什麽攔著她,為什麽又將她拉回來。


    原本,那個該被官差帶走的人應該是她,她該慶幸,是啊,她該慶幸的。


    “你不知道,你以為我不想阻止,我救了你,就會有另一個人來代替你,這是無法改變的,所以,我寧願救得這個人是你!”劉浩然緊緊扣著賀瀾的雙肩,發悶的說著。


    “我該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無論怎樣,她都是自私的,她也不想坐牢,也不想死。


    而且她知道,夏竹不會有事,憑她的身份,大抵在牢中安好的待幾日就會出來,如果入獄的是她,或許也會出來,不同的是她會受完各種各樣的刑罰出來。


    她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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