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和死後的第二天,我和葉明來到他出事的圍院。


    院內的主屋十分破舊,蜘蛛網密布,灰塵厚得像下了場黑色的暴風雪,風一吹黴氣散來,嗆得人無法呼吸。屋內無太多陳設,隻有一張坍塌的爛床,兩張傾斜的桌子,幾把斷腿的椅子。


    我說:“這院子應該荒廢了很久。”


    葉明說:“昨天我聽住持說,這房子是很久之前供寺外香客借宿用的,後來廂房擴建,這邊就被廢了。”


    我們走到枯井旁,向下張望。由於是白天,此時井內的景象已不再如昨晚那般陰森。晨曦淺淺地灑入井筒,雍容而溫暖。幽暗的井底飄落著零散的曼陀羅花瓣,不見任何波瀾,隻是偶爾有些水蟲爬過,驚起一些微小的漣漪。


    這曼陀羅花到底意味著什麽?


    “對了,葉明。你聽說過白色曼陀羅沒?”我像是隨意,也好似有心般問道。心中一陣繁詭的直覺襲來。


    “沒有,我之前連曼陀羅都沒聽過,更別說白色的了。”


    我轉過身子,門口的那排腳印引起了我的深思。凶手是如何將死者投入廢井的,又是怎樣隻留下一行腳印的?


    一個靈光閃過,倒著走?隻要凶手穿著死者的鞋,倒著行走就能留下這樣一串腳印。


    但是有什麽證據支持這一猜想呢?


    “鞋!死者的鞋!”我醍醐灌頂,“葉明,幫我找鞋,我懷疑凶手是倒著離開的。”


    “死者的鞋不用找,昨天我就看到了。”


    “在哪兒?”我焦急地問道。


    “就在他腳上。”


    “啊?”我癱軟在一旁的草地上,難道推斷錯了?


    我不死心,“走,我們去看看屍體!”


    在陰暗寒冷的地窖裏,我見到了春妙和季安和,他們並肩躺在一塊堅硬的石板上,一動不動。或許因為生前是一對攜手夫妻,所以住持將他們的屍體並肩擺在一起,成全了這對夫妻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你看,他的鞋子不是在腳上麽。”葉明指著季安和的雙腳說道。


    我脫掉季安和的鞋子,仔細檢查鞋底的紋路,居然和案發現場的腳印完全吻合!


    怎麽會這樣?那凶手到底是怎麽留下那單行腳印的?難不成真是自殺?是不是哪個環節推理錯了?


    “唉,你看,這春妙的腳怎麽這樣啊?”葉明的一聲疑問打破了我的思緒,我轉過頭,發現他學著我把春妙的鞋子脫了。


    “你尊重下屍體好吧,人家怎麽說也是個女的。”我強烈地鄙視他的行為。


    檢查完春妙的雙腳後,我不禁奇怪:“這春妙的腳怎麽有這麽多紅色腫塊?而且斑塊的紋路居然和她涼鞋鞋麵的紋路一致。”我一邊說,一般將她的鞋子放在腳邊對照著。


    “你等我下,我去叫下錢教授。你幫我在這兒守著。”我說。


    “不,你來守著,我去叫錢教授!”葉明打量了四周,雙手交叉,摸了摸胳膊,“這地窯真冷……”


    不出多久,葉明就推著錢教授來到地窯。


    錢教授仔細查看了死者腳上的斑塊,輕按下了幾下紅腫區域,“死者的情況屬於局部凍傷。如果死者還活著的話,她的腳上可能還會出現漿液性水皰。但是她死了,所以生理反應沒那麽強烈。隻是血管遇熱膨脹破裂、肌肉組織遇熱液化出水,形成了紅腫的斑塊。”


    “這大熱天的怎麽會出現凍傷?”須臾間,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終於知道凶手是怎麽在淩晨12點到1點逃離現場的。”我自言自語道。


    “怎麽逃離的?”錢教授和葉明同時問道。


    那現在春妙案就隻剩一個謎題沒解開,就是凶手到底是怎麽爬上橫梁的?沉思中的我根本沒聽到他們的討問。


    “錢教授,我推您回去吧,咱們別管他!”


    ……


    等我從自己的世界裏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地窖裏已經空無一人,本來就陰冷的地窖,再加上這兩具屍體,嚇得我根本無法顧及身上凸起的雞皮疙瘩,立馬跑出地窖跟上他們。


    出了地窖,他們早就不見了蹤跡。雖然沒跟上他們,但我依然長舒一口氣:終於從那鬼地方出來了,嚇得半條命快沒了。


    現在春妙案隻剩下最後一塊拚圖,可季安和的案子卻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現場肯定還有什麽蛛絲馬跡。


    再次回到季安和出事的地方,我開始仔細檢查這座院子的角角落落,終於有了新的發現。在院內東北角的側房內,有塊奇怪的圓形痕跡。因為長期荒廢的原因,這側房的地麵上布滿了灰塵,但這塊圓形印記卻潔淨如洗。


    “我就猜到你還在這!”我剛蹲下身子,準備檢查這塊印記,就感覺頭頂傳來一陣痛。肯定是葉明那家夥在捉弄我。


    “你不是送錢教授回去了麽?怎麽回來了?”我知道是他,但依然沒有抬頭,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錢教授已被我安全送達。”他說。


    “哦。辛苦了。”我敷衍道。


    原先擺在這個圓形印記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不知何時,葉明手上提著個鏽跡斑斑的鐵桶。


    “你從哪兒找到的?”


    “就在對麵的院牆邊上。我看它形狀、大小和這個印子挺像的,估計是你要找的東西!”


    我接過葉明手中的鐵桶,蓋在印子上,尺寸正好!


    “小夥子,眼力見不錯!”


    確認完圓斑上的物品就是這個鐵桶後,我開始仔細檢查鐵桶。鐵桶的桶把上扣著一根打了若幹結點,表麵全是毛邊的麻繩。桶壁內外長了一大層厚厚的赭紅色鐵鏽,沒有任何灰塵,像是被衝洗過一樣。這鐵桶應該是用來打井水的。


    我們在桶底有了重大發現:桶底的橡膠皮墊上夾著一株帶有水藻絲的植物莖葉。


    “這是什麽東西?”我仔細得端倪起手中的這株植物。


    “這是水裏的東西吧?是不是菱葉?”


    我迅速跑到水井前開始觀察起來,果然在水麵上看到了這種草。


    “這草還綠著,看來這桶最近被用過。”我皺著眉頭陷入沉思。


    誰會沒事到這兒來打水?


    “哦,原來是這樣。”我如夢初醒。


    “你發現了什麽?”葉明迫不及待地問。


    “我知道凶手是怎麽製造出這串腳印的了!”我說,“一開始我以為凶手是先把死者推入井內,然後穿著死者的鞋倒著行走留下的這行腳印。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死者的鞋,要麽被凶手直接帶走,要麽就被扔到井口附近,不可能完好地穿在自己腳上。”


    “那凶手是怎麽留下這串腳印的?”


    “季安和死的那天,也就是昨天,整個上午天氣非常好,太陽很毒,當時寺院裏大部分地麵都幹了。但是到了中午,天氣就開始發悶。凶手料定下午會下雨,所以在把死者扔入井前,他在門口和井口之間用井水潑出一條水路。然後穿著死者的鞋子,沿著水路從門口走到井口。接著他把鞋子重新套在死者腳上,將死者扔入井內。最後從水路兩側幹潔的土路上離開院子。下雨後,幹淨的土路會被雨水淋濕,現場就會隻留下一串腳印。”我一邊說,一邊比劃。


    葉明聽得似懂非,我隻好給他現場演示一遍。


    “哦,懂了。”他如夢初醒。


    我接著說:“凶手製造這串腳印除了讓我們以為死者是自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什麽目的?”葉明皺著眉頭,不明所以,臉上爬滿無數問號。


    “誤導我們對死亡時間的判斷,偽造不在場證明!”我轉過身,蹣起步,“當時依據錢教授的推斷,季安和是下午1點半到晚上6點半之間死亡的。然後我們依據現場留有腳印,推定他是在下雨後死亡的,把時間縮短到3點到6點半之間。”


    “這有什麽問題?”葉明思考了幾秒,恍然大悟,“他是在下雨前死的!”


    “對!死者真正的死亡時間在3點之前,也就是1點半到3點之間。凶手正是利用了這個詭計誤導了我們對死亡時間的判斷。”


    “我說呢,怎麽他們每個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原來是我們推斷的死亡時間出了問題!”葉明說,“不過這樣的話,之前收集到的不在場證明不就都廢了麽?”


    “對,所以我們要重新收集大家的不在場證明。”


    傍晚。空氣悶得人喘不過氣,天空開始電閃雷鳴,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各位聽老納解釋,關於季施主的死亡我們已經有了些眉目,想問下大家昨天下午1點半到3點之間都在幹嗎?”


    “怎麽又問了,昨天是3點到6點半,今天是1點半到3點!”陸文青表現得相當不耐煩。


    “是這樣,我們昨天依據現場留有的腳印推定死者是3點下雨之後死亡的。但是實際上,死者在3點前就已經死亡了。”大家怔怔地看著我,我隻好張本繼末地再向大家解釋一遍,“我們在現場的打水桶裏發現了一些水草。凶手料定到當天下午會下雨,先潑水留下腳印,然後行凶,再從幹淨的地方逃走,等到下雨的時候,原本幹燥的地麵也會被淋濕,所以現場隻留了下一行腳印。”


    “哦哦……”見眾人茅塞頓開,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


    “昨天下午1點半我在房間裏整理這次旅行的發票資料,一直沒有出門。直到2點45左右,陸文傑過來找我打牌。”趙可最先闡述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我最後一次見到季安和的時候是下午2點15。他妻子死了,所以我去找他,要她老婆的身份證登記信息。”


    “下午1點半,我一直在房間裏休息,一直到2點50,趙導和陸文傑叫我起床陪他們打牌。”角落的周峰說,“我最後一次見到季先生應該是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大概是12點半。”


    “下午1點半我和大哥在廂房裏午休。大概2點15,大哥出門去求符。我就一直睡到2點45,然後去找趙導打牌。但是當時大哥還沒回來,三缺一,所以我們就去叫周峰起床,讓他頂上。”坐在最前麵的陸文傑說。


    “2點15之前,我一直和弟弟在一起。2點15之後的事情昨天和你們說過了。”陸文青說。


    “我下午1點30正在給老伴做複健,一直進行了2個多小時。”錢教授的老伴說。


    奇怪,怎麽除了錢教授夫婦,所有人都沒有完全的不在場證明?


    “對了,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周峰突然變得模棱兩可,“我下午睡覺的時候,隱約聽到了季安和房間內的吵架聲。好像是趙可和季安和的聲音。因為我睡眠不太好,經常會神誌恍惚,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他轉過頭盯著趙可,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一旁的趙可突然變得局促起來,血液似乎都湧到了臉上,滿臉通紅像個喜蛋。


    “我承認,我和他起了點爭執。我們為了賠償金的數額一直爭執不下,差點動手,最後我做出讓步他才妥協。”說罷,他變得吞吞吐吐,逼手逼腳,“我是怕懷疑到我身上……所以我才沒說和他起爭執的事。我雖然和他有矛盾,但我沒想殺他。”


    “那死者頭上的傷是你打的麽?”錢教授問道。


    趙可變得愈加蹙踖,五官縮成一團,沉默了好久:“好吧,那一拳也是我打的……”他吐出一口氣,說得非常艱難,像是鼓足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但我真的沒殺他,我發誓打完他之後,他還活著!那一拳打完後,他像隻瘋狗一樣追著我想要還手,還好我跑得快,不然死的就是我了!”


    “你們起爭執的時候是幾點?”我問道。


    “大概下午2點15。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周峰在2點15的時候聽到了趙可和季安和爭執的聲音。此時陸文傑兄弟倆也都還在房間。也就是說,2點15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廂房。


    從廂房趕到出事的院子最快要15分鍾的時間,一來一回要半小時,再加上作案所需的時間,至少40分鍾。如此推算,在2點45就已經集合好的趙可、陸文傑、周峰都沒有作案嫌疑。目前看來作案可能性最大的是:陸文青?他2點15分出門,方丈接待他的時間是2點50,中間35分鍾的時間足夠他趕往院子作案,再從院子前往寶殿。當然這前提無人說謊。不過眼下到底誰真誰假,一切都未可知。


    被困天宏寺的第四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窗外電光閃閃,雷聲隆隆。雨下得很大,斜打著玻璃窗子,劈劈啪啪的響聲像點著了一串串連珠鞭炮。


    陡然間,房門發出哐哐的聲響,像是有人要砸門而入。雷聲中,這破門聲顯得緊湊而哮呷。不久,這聲音停了。我側過身轉向窗戶。


    一個長發披肩、頭戴血花、白裙紛飛的妖怪正站在暗蒙蒙的窗外。瞬時一個巨大的閃電劃破天際,那怪物舉起了長錘砸向窗戶。


    “啊--”一聲喊叫劃破天際。


    “哐當--”窗戶玻璃碎了。


    還沒等反應過來,我就已經被拉倒到床邊。


    “是我。”轉過身,原來是葉明救了我!


    轟雷一聲巨響,夾雜些閃爍的電光,那個怪物依舊站在窗外。借著這幾秒忽暗忽明的閃電,我看清了那張臉。這是一張帶著麵具的臉,麵具的表情猙獰扭曲,上麵沾滿形狀不規則,深淺不一的血痕。雙目下的兩行血淚顯得最為猩紅!


    這個怪物正準備從窗戶爬進來!


    “怎麽辦?”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葉明已經不在身旁。


    我掃視了一周,才發現他在窗戶那邊拿起了凳子。


    隻聽到轟一聲響,葉明把凳子砸爛了。我以為葉明砸中了,結果卻是那個怪物一個敏捷的後退,成功地逃脫了。他緊緊地拽著凳子的兩側,葉明的胳膊被死死地夾在凳麵和窗沿中間。


    “快叫人啊!”葉明咬出幾個字,他的五官已經因疼痛而扭曲到了一起。


    直到此時我才醒過來,“來人——救命啊!”我一邊喊,一邊拿起拖把去戳那個怪物的頭,他的手已經被牽製在凳子上,隻能搖晃身體擺脫我的進攻!


    可能是因為的持續呼叫,亦或我們房間的打鬥聲太大,不出幾秒,其他房間的燈都亮了。


    “大半夜的,怎麽了?”


    “哪個屋啊……出什麽事了……”


    見人聲越來越嘈雜,那怪物立馬鬆手逃跑了。


    “怎麽樣?沒事吧?”我立刻跑到葉明旁邊。


    葉明臉上眉毛擰作一團,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鼻翼一張一翕,急促地喘息著,他的右胳膊顫顫巍巍不停地抖著,手臂上青筋暴起。


    我急忙幫他扶起胳膊,“別碰……疼……”他的嗓音已是沙啞不堪。


    “來人,救命啊……”我變得暴躁、慌張、不知所措。


    “快來人……”


    不知道叫了多少聲,嗓子已經不能出聲,終於有人來到我們房間。


    “怎麽了……”


    “發生什麽了事……”


    謝天謝地,你們終於來了。


    ……


    “還好隻是肌肉挫傷,沒傷到骨頭。”錢教授的話讓我這顆懸著的心落了地。


    “那怎麽康複呢?”我很焦急,葉明是為救我才受的傷。


    “這幾天記住用冰袋冷敷。胳膊回頭我幫你固定住,你多注意休息。”


    “麻煩您了。”葉明忍者疼痛擠出幾個字。


    “兩位,到底發生了什麽?”住持問道。


    “我們見到了血花女。”


    “血花女?”霎那間,眾人變得章惶不定,七首八足。


    “這個血花女是人假扮的,她帶著麵具。”見眾人惶恐,我立馬解釋道,“那怪物就是衝著我來的,不然她不會偷襲我這側的窗戶。”


    “她是怕你查下去,要殺你滅口!”住持接過話,“這樣,這幾天你和葉施主先搬到我旁邊的房間。老衲和眾弟子保護你們!”


    “那謝謝住持了啊!”


    話聲剛落,哢嚓一聲雷震得整個房屋有些晃動。真希望這是在天宏寺度過的最後一個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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