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嫩的小手接住了扳指。


    公子荒嬉笑著從洞中走出來,盤了腿,坐在洞口。


    “你……”軒轅去邪深深吸氣。


    公子荒笑道:“裏麵又黑又髒,我何不以逸待勞?等他到了後頭發現無路可走,出來,落進我手心裏,不出來,便生生餓死。”


    “伸頭是挨打的王八,縮頭是餓死的王八,我愁不死他!”公子荒笑得沒了眼睛。


    軒轅去邪咬緊了牙根,緩緩平複呼吸,心中轉過萬千個念頭。


    是被看破了嗎?或者……公子荒當真就是這樣想?


    公子荒轉過頭,咧開嫣紅的嘴唇,笑得十分愉快:“一會你可得讓素問幫我一起捉他,他到了裏頭發現路被堵死了,定是恨毒了你,若是叫他跑了,日後你可不得安生嘍!”


    軒轅去邪咬斷了一顆牙。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妄圖壞他的事,否則隻是白多一個敵人而已。想來他是發現了自己的設計。


    公子荒輕輕一笑,回轉了頭,定定望住被雜草掩蓋的洞口。


    臉上哪裏有半分嬉笑的模樣。


    當初便是這樣一個幽深的洞穴。隻不過那一次,被劫進冰窟窿的人是五歲的自己。那誰和那誰,帶了所有的人追了進去。


    他的鼻子有些酸。


    真笨。


    換了自己,哪裏會做這種蠢事?隻是一個破小孩而已,救一個破小孩,哪裏用得著四百多個人一起追進去?全死了吧?一群笨蛋。


    李師宴……十三年後的今天,又聞到了他的腥臭。熟悉的,帶著火藥味道的腥臭。


    很快,就會讓他變成一隻死蛇。公子荒摸了摸腰間的祖符。


    據說已經有超過一百年,不曾有人死在祖符下。


    據說會死得很慘很慘啊……


    公子荒桀桀怪笑。


    軒轅去邪心頭發毛,走不是,留也不是。


    埋伏在草叢中的暗衛不住用眼神詢問他,碧玉扳指落在了這個小娃兒手上……那究竟要不要點那引線?


    當然不能點。


    不點,好歹還有層窗戶紙。


    他側了頭交待素問,聲音不大不小:“若是李師宴要逃,你幫公子荒攔下他。”


    “是。”


    兩個時辰之後,草叢微微一動,青色的身影撥開雜草,站在了公子荒麵前。


    李師宴周身仿佛散發著寒氣。


    見公子荒盤膝而坐,軒轅去邪及素問等人袖手而立,他自然知道今日在劫難逃。


    公子荒笑道:“小月月說,壞人總是死於話多,叫壞人跑掉也是因為話多,所以……”


    他取出青銅令牌樣子的祖符,按下頂端凸起的半圓環扣。


    “哢噠”


    祖符正中裂開一條細縫,一道青光直直射向李師宴。


    他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被青光擊中胸膛。


    那青光一觸到李師宴,就像是活了過來,迅速在他身上蠕動著四散開來,就像是把一大蓬活螞蟻灑到了他的身上。


    李師宴驚恐地狂奔起來,瘋狂扭動身子,甩擺雙手,想擺脫那已經爬滿全身的青光,然而並沒有任何一顆光粒掉落下來。


    “不追嗎?”軒轅去邪問。


    公子荒搖搖頭。這一霎那,他仿佛突然長大了,孩童般的麵孔上透出滄桑。


    “他會被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軒轅去邪急退幾步,將身形隱到手下人後麵,臉上懊悔之意藏也藏不住——祖符在自己手上那麽多年,怎麽就沒想到叫人查探其中可有機關呢!


    公子荒收起祖符。


    “那,是把那個世子約出來,還是到他家中找他去?”


    軒轅去邪盯了他一會,不覺有詐:“你不用問過秦挽月了?”


    公子荒想了想:”我替他們來決定好了。聽說他老子過去了,省得夜長夢多。”


    軒轅去邪聽不懂公子荒的話,想了想,覺得也無所謂,便說道:“你先回去,跟在他身邊,我設計引他出來。該出手時,你自然知道。”


    公子荒點點頭。


    “好。”


    ……


    回到府中,軒轅去邪發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打濕了,一路趕回來,又被體熱烘了烘,此時半幹不幹的衣料虛虛地貼在背上,說不出的難受。


    令人打來熱水,他沉入水底,一些往事浮上心頭。


    兩世為人,唯一同自己共浴過的人,便是林少歌。


    那一日是母後的忌日。


    自己醉酒誤闖旁人的湯池,和池中人不打不相識結成好友……那時候,林少歌真是討人喜歡啊。


    直到他從江東回來……


    直到那時,才知道他竟然是那樣一個人。


    軒轅去邪惱恨地鑽出水麵,重重拍打著身前的熱水。前世初遇林少歌,兩個衣冠不整的人便是在那湯池中鬥了個酣暢淋漓。那個時候的林少歌,雖然蔫壞,卻不是那副偽君子的嘴臉。


    怪隻怪自己太蠢。明明彷徨過、質疑過,最終卻是選擇了相信他——相信一個能夠親手把信任他跟隨他的十餘萬人推進火坑的家夥。


    明明……他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啊……


    軒轅去邪無力地癱在浴桶邊緣。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前一世,從江東歸來後,林少歌開始耗費心力為自己籌謀,那些把酒言歡、互貶互損的日子就此離去。那時曾自問過,是願意如從前那般和他隻做個交心的損友,還是願意身邊多了一個算無遺策的能人?內心深處,其實是有些遺憾的。有那樣肆意灑脫的一個人做朋友,若是結個伴行走江湖,該是多麽快意。可惜到了最後,發現自己就是個傻子。


    而這一世,林少歌身邊的秦挽月,也同樣是在江東之事後和林少歌疏遠了。在那虛清觀,和自己論道之時,他和秦挽月分明那樣好,單槍匹馬就敢跑到自己麵前來示威劫人。那時候的林少歌,才像是自己當初認識的那個人啊,而不是自江東歸來之後,那副一臉正氣的偽君子模樣,叫人看見就惡心。


    江東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前後兩世,都讓林少歌撕下了偽裝?


    軒轅去邪幽幽一歎。


    自己隻是失去一個損友罷了,秦挽月失去的可是愛人。


    真可憐。


    自己竟成了這個世上最懂她的人。所以,她對林少歌的恨,隻會比自己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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