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薑然借口午睡,擺脫了清小姐糾纏。


    少歌被軒轅鎮宇叫到了書房。


    二人隔著書桌坐下來。


    “我向你交個底。”軒轅鎮宇不複往日笑麵佛的模樣,鄭重其事道。


    少歌肅了容:“洗耳恭聽。”


    “皇帝,沒多少日子了。”他歎了口氣。一瞬間,竟像是有十年光陰被他歎了出去,麵容驟然蒼老了好幾分。


    少歌瞳孔一縮:“何出此言?”


    軒轅鎮宇怔了下:“木師莫要誤會,我又怎會害自己的孩兒。是……身體不行了。”


    少歌挑眉:“是不治之症?裏正不願救?”


    “治不了。”他似乎不願多說,垂了垂眸,再抬起眼睛,竟是犀利如鷹隼,“木師也交個底吧。我曉得,木師不是那愛戀富貴榮華之人,請問,所求為何?”


    少歌心中急速轉過幾個念頭。


    其一,皇帝若是真死了,恐怕與軒轅鎮宇脫不了幹係。


    其二,軒轅去邪和那世子,定然是知道準確日子的,那麽,這二人近期所有的動作,便是針對這一件大事。


    其三,這樣的時候,送上門來的歧王夫婦,定是要被留下的。


    亂局,馬上就要來臨了。這一次,會比上一世更亂。


    “風雨將至,我所求的,不過是一角屋簷。裏正是當真要扶清小姐上位?”少歌頗有些漫不經心。


    軒轅鎮宇點頭:“也隻有她了。”


    少歌也點頭:“我原以為裏正想要重登大位。”


    軒轅鎮宇搖頭:“老朽也沒幾十年好活,再霸著那位子也沒意思,將來兩腿一蹬,又是一個亂局。”


    少歌麵露沉吟。軒轅鎮宇隻當他在猶豫,卻不知少歌心中翻湧著驚濤駭浪。


    當他聽挽月說起軒轅去邪的身世有問題時,他便想到一件事——軒轅去邪喜歡故弄玄虛,譬如花會之事,他就事先編了一出戲唱給自己聽。那麽,那日約好在淩雲樓聽的那一出葷戲,是否意有所指?!三人同床、大被同眠。若是他的身世有問題……難道他是白貞同旁人私通生下的?!


    軒轅鎮宇語焉不詳的“也隻有她了”,莫非指的是軒轅玉死後,軒轅氏的血脈隻剩下清小姐?!


    此刻,軒轅鎮宇和軒轅玉這二人之間像是有一種微妙的默契,是在等什麽?難道是在等軒轅玉死?且不說軒轅玉肯不肯安安靜靜就死,隻說如今的局勢,軒轅玉就算真的死了,就憑軒轅鎮宇手上這點兵力,連江東都越不過去。


    少歌又想到一事。


    那個人奪去身體之後,就那樣公然回了京都,是否意味著,他知道軒轅玉並不是要殺他的人?如果是這樣,那一路如影隨行的黑羽衛,竟是軒轅玉派來保護自己的?!那麽,軒轅玉就不是那個想要讓軒轅鎮宇和歧地鬥起來的人——如今的局麵,難道也是軒轅玉想要的?!


    還有一件事很不正常。清小姐的住處,根本沒有什麽防衛。若是軒轅去邪知曉這個女人便是軒轅鎮宇扶起來要和他爭奪天下的人,這一世又怎麽會白白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是否意味著,上一世清小姐這個人自始至終,並沒有走到世人眼前?!


    少歌遲疑道:“如今正親王如日中天,若是今上當真登了極樂,正親王繼位也是眾望所歸,裏正又如何去爭?我原以為裏正打算徐徐圖之。”


    軒轅鎮宇唇角微微露出一絲不屑,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遲疑一瞬,不自覺地望了望門外,又閉了口。


    少歌心中又有了判斷——軒轅鎮宇並沒有真正向自己交了底,他在等。等什麽?既然那兩個重活一世的人都沒有把清小姐這個人放進眼中,那隻有兩種可能,一是軒轅鎮宇敗得太早,根本來不及將清小姐推到世人眼前;二是軒轅鎮宇在等……另一個更有資格做皇帝的人?且在上一世,被他等到了?!


    軒轅鎮宇見對麵的人眼睛裏閃著聰慧的光芒,心知自己吐一半露一半,引起了對方的疑心和不滿,猶豫片刻,隻長長歎了一口氣:“木師,並不是老朽有心隱瞞,隻是事關重大,且那個變數……說出來徒惹木師笑話。這樣罷,再給老朽七日,七日後,定把一切和盤托出。”


    “嗯,”少歌淡笑點頭,“裏正不會無的放矢,今日突然說這個,若我所料不錯,裏正是想留下歧王?”


    軒轅鎮宇哈哈大笑:“同木師說話就是省心。七日,隻需七日,木師若能想辦法留歧王七日,七日之後,歧王自會助我。”


    便在此時,一名灰頭土臉的壯實士兵風塵仆仆趕到,低頭抱拳,卻不說話。


    軒轅鎮宇道:“木師是自己人,說吧。”


    “是!”士兵又抱了抱拳,“一無所獲!”


    “好,我知道了。”軒轅鎮宇從皺紋中擠出一個笑,“也該如此。讓田嘯天親自跑一趕京都,他知道該怎麽做。”


    “是!”


    少歌知道此刻問他也不會說,便慢悠悠告退,要尋了挽月,一齊去“勸留”歧王夫婦。他心中有數,知道歧王老子此刻對自己是仇恨滿滿惡意滔天,若是自己一個人不長眼地摸過去,隻會變成院中一捧新土。


    還未踏進小院,就看見半空中懸了兩條晃蕩的腿。少歌正要歎氣,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撲到麵前,抓住他的衣袖軟聲道:“你瞧,我身上綁了鐵砂袋,坐在那弱不禁風的花架上麵,得好好提著氣,不然那架子就被壓垮了。”


    “嗯,然後呢?”


    “所以我不是在玩,而是在練輕功。”


    他無奈:“嗯。袋子解了,隨我見父母親去。”


    “好……”挽月有些扭捏,“我要不要換件衣裳?穿什麽顏色好呢?”


    他搖著頭,眼神柔軟得就像一團大雲絮,將她整個包裹在裏麵:“不必,人去了就好。”


    少歌如今身體不好,精神力也大不如前。方才在軒轅鎮宇處得了一堆亂麻般的線索,此刻太陽穴直發脹,暗暗吸了幾口氣提提神,不想叫挽月瞧出來,害她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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