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和寒冷從她的肌膚慢慢往裏滲。


    一口一口吞噬著她。


    洛城的風,怎麽比歧地蜿蜒山路上的霜雪還要冷幾分?


    那冷意,直往人的心裏麵鑽。


    無可挽回了。


    她用自己的身份逼迫時項去殺秦挽月,可是她並沒逼他去死啊!失敗了就失敗了,他為什麽要自盡呢?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墜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林一言再也不可能原諒她了。


    她也不願意原諒自己。


    都是她的錯。從一開始,她就應該親自動手,而不該假手於人。沒有人會防備她,隻要把秦挽月單獨叫到一邊……


    可是她一直在逃避。她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她說服不了自己去親手殺掉一個救了自己夫君性命的人,哪怕這個人將來會害了自己的兒子,但那終究是還沒有發生的事情。還有一個她不願意承認的原因——哪怕看見了秦挽月傷害三兒的那一幕,卻打心眼裏對她恨不起來,也討厭不起來。大約,是因為秦挽月救過林一言吧?


    派人去做這件事,和自己親手去做,是兩碼事。


    當初,她看出燕七在擅作主張,暗地裏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但她並沒有製止。其實她心底是希望有個人能夠強硬地替自己拿主意的吧,就像這二十五年來,每一次遇到為難的事情,林一言總是用他寬厚的胸膛擋在她的前麵,她就像大漠裏麵的那種鳥,將自己的腦袋埋在他的懷裏,就當外麵風調雨順,什麽不好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因為她的優柔寡斷,害死了燕七父女,又害死了時項。


    但要她親自動手,她還是做不到。


    為什麽要麵對這麽殘酷的選擇?!是不是因為她這一生,事事都太順遂了?上天總是公平的,不會特別偏愛哪一個。她薑然擁有的實在是太多了。


    顯赫的家世、父母的寵愛、專情的夫君、善良正直的兒子、叫全天下人嫉妒的前半生……


    她欠了這個世界太多的磨難。


    一次,就要她還清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出來混遲早要還……太狠了,旁人遇到過不去的坎,大不了一死了之,可是她連死都不能。她要是死了,就沒有人能阻止秦挽月殺害她的兒子……


    她的脊梁都快要被壓斷了。原來失去了林一言的庇護,人生竟是如此的艱難。


    他和那個丫鬟,是不是正在郎情妾意?


    她碎成了冰渣的心又刺痛起來。當初這顆心完好的時候,再痛,也隻痛一處。如今,它碎得到處都是,一痛起來,那痛苦變成了一千份、一萬份,紮得她渾身上下都是傷口。


    她伏在了桌麵上,手臂掃到了油燈。


    ……


    金珠大口地喘著粗氣。


    心口那股焦急的火已經燒上了她的眉毛,但她還是沒敢冒冒失失闖進這位夫人居住的小院。


    她站在門外,絞著兩手,不住地深深吸氣。


    直到冰涼的空氣讓她從頭到腳都鎮定了下來,她才認認真真整理好衣衫,恭恭敬敬地輕輕叩響了門。


    依舊是佝僂身子的老婦人慢悠悠給她開門。


    “珠娘,夫人熄了燈了。”老婦人翻了翻渾濁的眼睛。


    “黃阿婆,煩請通報一聲,金珠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求見夫人。”


    老婦人慢悠悠地轉過身,舉著燭台穿過小天井,走向木樓梯。


    金珠屏著氣,恨不得替她去走這段路——說了十萬火急,還是這模樣。


    幸而,等到老婦咚咚咚上了二樓,勾著身子在那雕花木窗前停了片刻,對著屋內說了句話之後,屋中亮起了燭光,透過窗紙,灑滿了整個天井。


    金珠鬆了口氣。夫人還願意見自己就好。


    老婦人站在二樓的木欄後衝著她招了招手。金珠看得心頭一緊,生怕這老婦人一個站立不穩,從那腐朽的欄杆後翻下來。


    她平了平心緒,再次理了理衣衫,蹬蹬蹬越過小天井,順著院角黑暗陰森的旋轉木梯上了二樓,到了夫人的門前。


    老婦替她開了門,躬著身晃下樓去。


    “夫人,您又多飲了。”金珠望了望滿桌歪倒的酒壺以及那一灘燈油,垂下了眼睛。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夫人慢慢抬起眼睛來看她。哪怕是飲了許多酒,哪怕是打翻了燈油,這位夫人依舊尊貴無匹,叫人不敢生起絲毫輕慢褻瀆之意。


    金珠心頭一顫,恨不得匍匐下去。


    每一次見到這位夫人,她都會忍不住在心中踩那清小姐一回——什麽玩意還敢自稱女皇,看看這位夫人是何等雍容尊貴的氣度,她清小姐,給這位夫人提鞋都不配!


    “夫人,那個張永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跑去盯著死鬼李福的屋子,被人擒了,恐怕很快就會將我供出來……”


    夫人微微地笑:“當初做這件事,是你自己的選擇,既然做了,早該想好後果的。”


    “夫人!”金珠繞過木桌,跪倒在對方腳下,“夫人,您不是默許過我去做這件事情嗎?”


    夫人微微一怔。上一回,金珠找了個男子,想要誘殺清小姐,正好被她撞見,她隨手打暈了那男的。獲救的清小姐並沒有露出什麽感激之色,隻顧著破口大罵,又取了藥粉出來毒殺了地上昏迷的男子。


    她哪裏想得到這樣一個嬌嬌俏俏的小娘子身上會帶著如此歹毒的藥粉,等到她想要製止時,地上那男子的血肉已化成了膿水。見這清小姐心腸狠辣,她就沒有把藏在門後瑟瑟發抖的金珠拎出來。


    事後金珠卻記了她的恩,尋到她的住處,聲稱要為她作牛作馬報答恩情。


    兩相對比之下,任誰也對那清小姐生不出好感來。


    金珠時不時會過來陪她說話,對她,金珠從來不敢有所隱瞞,比如散布了清小姐是妖怪的謠言、以及花錢通過李福買了幾個人,到疫病區煽風點火給清小姐使絆子,再到後麵買殺手張永去殺掉了李福,這些事情,金珠一件也沒有瞞著她。


    她隻是沒心思理會旁人的閑事,怎麽就成了她默許金珠做這些事情了?


    但她並沒有辯解。她身上背負的事情已經太多了,不在乎多一件少一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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