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拉了拉少歌衣襟,語氣帶了些不自覺的嬌嗔。


    “無論是在山腳還是登上山巔,我們都要簡簡單單的。”


    “嗯。”


    “日後你功成名就,我人老珠黃,旁人往你身邊塞美人,你當如何?”


    “江山是你的,誰人敢用你的美人來賄賂你的夫君?”他微笑著,和她閑閑地說些有的沒的,並不覺得在浪費時間。


    雖然此刻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和軒轅去邪身世相關的念頭,但他並不想破壞這悠閑自在的氣氛。


    看著她微微拈酸吃醋的模樣,他的胸中暖暖的,整個人變得慵懶散漫,幹脆斷了思緒,眯縫了眼睛享受這刻難得的光陰。


    她皺了鼻子和眉毛:“我才不要什麽江山呢。便是軒轅鎮宇交給你那一檔子事,就能要了我的命。”


    少歌笑道:“那些事自有大臣們操心,你做個隻管吃喝玩樂的昏君就好。”


    “如此,倒是可以商量。”挽月抬頭一看,見他長長的眼睛眯成兩條漂亮的線,中間黑黑亮亮的,露一點瞳仁,唇角掛著迷離的笑意,叫人一望就失了心神。


    她忍不住揚起臉來輕輕吻他。


    他回了回神,笑著將她壓到身下……


    ……


    ……


    洛城的天,黑得早,亮得也早。


    她靜靜地望著桌上的油燈。


    年過四十的她,因為保養得當,看過去像個不到三十的美麗少婦。隻要不站在明晃晃的陽光之下,那些細小的皺紋便會藏得嚴嚴實實,好像並不存在。


    年輕的時候,他總是熱情似火。天黑於他而言,是天道最大的饋贈,是一日辛勞之後最豐盛的獎賞——當然,前提是她在他的身邊。


    他有多久沒有那樣熱切了?


    她眸光一暗,油燈上的小火苗感應到她的心事一般,重重晃了下,要滅不滅,就像在呻吟。


    當初,他是她的唯一,她也是他的唯一。


    她問過他,將來自己人老珠黃,旁人若是往他身邊塞妖冶賤貨,他該當如何?


    他是怎樣回答的?她記不清了。那時候他們那樣好,她也就是隨口撒個嬌,哪裏會當真呢?


    年輕的時候,總覺得人生特別漫長,沒有人能想象自己老去的模樣。


    眨眼白頭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回首,自己年華逝去,而他,卻像得了上蒼的偏愛,除了成熟了些,穩重了些,醇厚了些,更迷人了些之外,時光再沒有對他動任何手腳。


    二十年前,見那些不開眼的年輕漂亮的女子往他身邊湊,她總是嗤之以鼻。


    她們,哪一點能和自己比?不說自己能給他帶來多大的助力,隻說自己和他的感情,便是那些膚淺勢利的女人永遠也無法理解的。


    縱然如此,她也還是喜歡對他使小性子,拈酸吃醋要他哄著她,聽她碎碎地念叨。


    十來年前,有些討厭的聲音開始不斷出現在她和他耳邊。


    哪一家立了何等功勳,想要把端莊漂亮的女兒嫁進來。


    西邊那個部族女頭領頻頻示好,若是納了她,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讓那個桀驁的部族歸心。那女頭領年輕得很,野性得很,大大小小部族,個個漢子都夢著她。


    他雖然依舊拒絕,但好像……並不像從前那樣斬釘截鐵了。


    有時候,她也會想,因為自己的私心獨占,歧地究竟要多動多少幹戈?


    那個女頭領丟了麵子,發瘋一樣聯合了十多個部族起兵造反,那一役,死了數千人。


    她不知道那些失去了孩子的母親有沒有在背後啐過她。


    可是……夫君是她一個人的啊……為什麽一定要把一個女人的幸福,放在全世界的對立麵?


    她不服!她無愧於心!


    但從那時起,她就不再輕易出門了。反正,府中是聽不到半點風言風語的。


    聽李青說,大漠裏有一種巨鳥,害怕時便會把腦袋紮到地裏,以為這樣就不會受傷害。


    她不是。她隻是年紀大了,懶了,不愛動了。


    有時候,她其實也會動搖。


    就算讓那些女人進門又如何?她信得過他,他一定不會碰別人的。對女人他有嚴重的潔癖。


    嚴重到丫鬟經手過的飯食他都吃不下。


    隻有她是唯一的例外。她就是醫他的藥。哦,曾經。


    她曾經不止一次笑話他,若是自己當初沒有回來,他是不是就要斷子絕孫了?


    每一次,他都會嚴肅點頭,將她扔上床榻:“是,所以為夫還需要再努力。”


    後來……這就成了夫婦二人甜蜜的小秘密。


    有時,她會懷著滿滿的惡意,想看看當他知道元淳的性別時,會不會想要剁手。她也說不好,究竟想要等一個什麽樣的時機才告訴他這個驚天的秘密。


    元淳……眼下一定還在冬眠。


    自己和元淳都不在。


    他會不會很孤單……呸!有那個丫鬟在他身邊,孤單個鬼!


    她不自覺地重了呼吸。


    油燈上那一點火苗終於承受不住她的憤怒,掙紮了下,滅了。


    那一次,女醫抓住他的手,替他把脈。


    她以為他會暴跳如雷,然而並沒有。他還稱那個女醫為“小姑娘”。


    可是那個女醫明明已經嫁人了。


    她雖然心中存了一絲疑惑,但那時,有一件更要緊的事情在等待著她。


    她絕對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所愛著的人。


    作妖的兩個兒媳婦……還有那個女扮男裝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投向了北麵的辛家大院。


    黑暗中,她仿佛又回到歧地。他書房外麵的院子裏也是這麽黑。


    點了燭的書房顯得特別溫暖和明亮。


    自從燕七出事,他就一直冷著她。她解釋過、道歉過,就連燕七的家人都不怪她,他卻不肯和她說句話。


    他日日歇在書房,她便日日站在院中梨花樹下看他。


    他坐在寬大的黑木書桌前一卷卷地看書。


    他的眉頭總是皺著,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時常笑話他,說他用這個表情對著誰,誰都會生出錯覺,以為自己是來找他借錢的。


    她太熟悉他。遠遠看他一眼,她就知道他是著涼了還是上火了,是肝不順還是肺不通。


    她就會讓廚房給他燉好藥膳端進去,她守在外頭看著他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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