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歌有些遲疑了。


    對方人數、實力、手段一無所知,就連人影也沒見著半個。這樣孤身深入,會不會過於冒險?


    若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倒也還好,可帶著她……


    他垂眸看了看她。


    她就像一隻柔軟的小動物,小小的身子整個窩在他胸前,輕輕地呼吸著。


    她是拖累嗎?不,一點都不。


    他的唇角漾開一個笑。


    有了她,這個無趣的世間才變得這樣生動活潑,叫人提得起興致來啊……


    “小二,”他說,“前麵的敵人,很棘手。”


    挽月沉聲道:“他們把人沉進這些泥潭,對嗎?”


    “嗯。”


    “如果我們回頭的話,張嶽他們,甚至更早踏進這些人勢力範圍的謝傾寧,很可能也會成為這裏的一部分,對嗎?”她指著麵前的荒原。


    “嗯。”


    挽月默了片刻:“那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少歌,剛才你捂住我的眼睛,我便猜到發生什麽事情了。”


    他輕輕笑了笑:“小獼猴其實是機靈的。”


    “嗯?”她回頭瞪他,“我什麽時候又變猴了?”


    少歌偏過頭,幹咳一聲。時常在心裏這麽嘀咕,倒是第一次在她麵前說出來。


    他有些尷尬,耳朵尖微微泛紅。


    挽月見他這副形狀,不由偷偷笑了笑。她知道,隻有極親密的人,才會這樣背地裏偷偷給人取個……愛稱。


    “你剛才……看到了什麽?”她問。


    少歌想了想,粗粗把那一幕告訴了她,略去許多細節。


    挽月皺起眉:“人像牽線木偶一樣,無知無覺去送死?”


    “嗯。”


    “我能想到的,是催眠。”她按了按太陽穴。


    “催眠?”


    “就像你唱歌的時候,讓人沉浸在你製造出的幻境之中,對外界的一切喪失了正確的感知能力。”


    林少歌無語道:“我並未做這樣的事情……”


    “好——”挽月偷偷翻起白眼,“你天生風采攝人,行了吧?”


    他沉默了一會,略有些心虛地開口:“小二,你不怪我?”


    “什麽?”


    “嗯……”他猶猶豫豫:“一個人,這樣死在麵前,我……”


    挽月輕輕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定定看著他的眼睛:“我相信你的判斷,也相信你的為人。你不是見死不救的人,既然你沒有出手,那一定是有不出手的原由。”


    “嗯。”他愉快地笑了,俯下身親吻她的額頭。


    他的女人,怎麽會如此可愛?分明是個又善良又正氣的小家夥,偏偏一丁點兒都不迂腐。很好,日後省卻一樁麻煩事——不停地解釋為什麽要殺某人,為什麽不救某人……他的歧王老爹半夜被關在門外,十之八九是因為這些破事。


    想到家中的兩位,不由記起公子荒的那句——“你爹要休了你娘,讓你回歧地一趟。”


    他抬起手,點了點眉心,兩道俊秀的長眉擰在了一處。


    這麽大年紀,還不叫人省心。


    ……


    再向前走了一段,挽月側了身,把整張小臉埋在了林少歌懷裏。她也看見那些人了。


    一些人,零零星星分布在他們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內,從地平線的方向迎向他們。


    荒原極大,乍一看以為沒幾個人——就像一張巨大的烙餅之上,稀稀地撒上芝麻,看著沒幾粒,隨意一數,發現其實有十數人。


    這些人個個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口中喃喃念著“老爺子”,直直向前走。無論是撞上枯樹,或是陷入泥沼,都不管不顧,隻一味向前。有一些,徑直陷進了泥沼之中。有一些,跌進淺些的泥坑,遲鈍地爬起來,裹著一身泥,繼續向前走。運氣好的,就能走得遠些。他們完全無視身處的險境,不論是自己或是身旁的人陷進泥地裏,都根本不在意,隻擺著一副麻木的表情,念著“老爺子”三個字,直勾勾往前走。


    像這般無頭蒼蠅似的瞎撞,最終能走出這片荒原的恐怕百不足一。


    林少歌和挽月心中清楚,這些人他們救不了。這片荒原處處陷阱,他們不可能橫越過那些未知的區域,去一個一個幫助這些人。而且就算能救一次,也是無用的——依這些人的精神狀態,根本不可能跟著他們走,隻會不顧一切繼續向前,再次紮進下一個泥潭。


    挽月雖然心中明白,但卻做不到無動於衷,隻好像鴕鳥一樣,將自己腦袋埋到安全的地方——林少歌懷裏。


    她用兩隻小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衫,時不時抬起眼睛望望他。見他微微擰著長眉,雙眼半睜半閉,嘴唇輕輕抿著,看起來無所謂的樣子。


    他捉到她偷看時,飛快地低下頭啄一啄她的額頭,又繼續微仰著頭望向前方。


    真是強大得令人心安。她忍不住在他胸前蹭了又蹭。


    不知走了多久,視線的盡頭終於不再是無邊無際的荒原,而是一片綠蔭。再走近一些,發現這裏並不是荒原的盡頭,而是荒原之中的一處孤島——四麵被一模一樣的泥地包圍著,隻這一片,是一片樹林。方圓百裏,都生長著密密的鐵杉,枝葉挨著枝葉,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致。


    那些人,就是從這片森林中走出來,然後義無返顧踏進那片廣袤的死亡之地。


    荒原上固然處處是泥沼,這片森林……密布著多少陷阱,誰又能說得清?


    林少歌沒有貿然踏進去。而是驅著牛,圍著鐵杉林慢悠悠地走。


    這裏是洪水肆虐過的土地。原本的村莊,房舍,田地,植被幾乎消失殆盡,隻餘下這一片荒原。那麽,這塊綠洲是怎樣存留下來的?裏麵又藏著什麽?


    繞著森林邊緣,慢慢走過一條弧線。他眯縫著眼,手指輕輕地、穩穩地敲擊在膝蓋上。


    終於,眼睛神定了一定,扯起韁繩,踏進了林中。


    他們走的地方並沒有路,細細看,能看出樹幹上有洪水衝刷過的痕跡,越往深處走,這些痕跡越少。


    林少歌輕輕點著頭,時不時抽出劍,把卡住小牛的樹木砍倒。


    他選擇的這一條路,果然是遇不到人的——那些赴死之人。


    小牛餓了一路,此刻進了林子,敞開肚皮大吃大嚼。地上的野草、夠得著的樹葉、垂下的寄生藤蔓,無一不遭了毒手,啃得如同蝗蟲過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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