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少歌帶上挽月,再次去了中路晴兒家。


    兩個娃兒並不在家,想來是出去做些力所能及的農活。


    晴兒的阿媽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見到挽月和少歌,她也不見得有多感激,象征地擦了擦桌椅,請他們落坐。


    少歌坐定,開門見山道:“今日過來,想問一問你丈夫的事情。”


    婦人手一頓,“他死了十年了,隻剩骨頭渣了,有什麽好問的。他是病死的,該說的,十年前都跟裏正說過了。”


    “為什麽去動他的屍骨?”


    婦人渾身一震:“你說什麽?”


    少歌皺起眉,語氣頗為不耐:“我沒興趣理會你為什麽要殺他,如果你老實告訴我這些年在替誰做事,我便不把你殺了丈夫這件事告訴你的兒女。”


    挽月大吃一驚。少歌與這個婦人隻有一麵之緣,根本沒有說過話,他怎麽就敢咬定她殺了丈夫?


    他的神情似乎有點急躁,究竟怎麽了?


    婦人仔仔細細盯了他半晌,見他滿臉篤定,並不是在詐她。


    她突然詭異地笑了。


    “告訴他們又怎麽樣?你去說呀!去呀!當年……晴兒兩歲才學會走路,直到那個時候,我們才發現她腿是瘸的。鄭五說養著是個賠錢貨,要把她扛到斷崖丟下山,對外麵說是被狼叼了。”


    “他狼心,我不能狗肺啊!虎毒還不食子呢!我說不過他,打也打不過他,於是趁他不注意,從後麵一鎬頭刨死了他。”婦人怪笑。


    “他死了,我拉扯兩個小的,日子反而更好過了!他活著,地,他鋤一半,我鋤一半,做飯要做四口人的量,他一個吃得比我們三個加起來還要多。攢點錢,他就拿去買酒,喝醉了回來折騰我,還打我。家裏養的雞仔還沒長好,才下幾個蛋,就被他殺去吃了。兩個小的吃喝拉撒他甩手不管!憑什麽呀,在地裏,我和他幹一樣的活,回到家,他往炕上一躺就叫累,我還要做飯,還要洗衣服,還要收拾這個家!一天不整,就髒得跟豬圈似的。就這,他還天天嫌我,說這本來就是女人的活,嫌我幹得不好,飯菜不好吃,哪裏又不幹淨。”


    “沒了他,我隻用種一半地,就能養活我們三個,另一半養些蔬菜瓜果,再加上…的錢,我們娘兒三個都不用挨餓,每個月還能吃上幾回肉,天天能吃雞蛋。瞧瞧他們長得多好!你們說說,我留那個男人做什麽!他是個野獸豺狼!吃我們喝我們,還要殺我的孩子!他要殺我的孩子啊!他該不該死?!我的女兒不該死!該死的是他!是他鄭五!我,我是替天行道!我沒有錯!”


    婦人大口喘著粗氣。停了許久,又說道:“他的頭上有個大洞,我不敢把他埋到外頭,萬一野狗刨到會被人懷疑。我把他埋在後院裏頭。聽說十年過後,骨頭就爛了,半年前我刨出來看了看,要是爛了,就給他移到山上去,省得髒了後院的地兒。”


    “我倒是不怕殺人償命,但我要是沒了,兩個小的怎麽辦?哼!鄭五,死了十年,都不敢來夢裏見我一回!我哪裏會怕他?日後陰曹地府見了,誰跟誰算賬還難說得很!誰知道給他挪了骨頭之後,我就得了這病,病得快死了!這個殺千刀的貨,有膽子光明正大來跟我算賬啊!又不敢見我,究竟是怎麽害的我,我都不曉得。”


    “我知道清小姐不會給我治病的。我是一個罪人,花仙不會保佑一個罪人!”


    挽月歎息道:“你一定是用箱子裝著他的屍身…血肉腐爛之後,那些濁氣無處去,漸漸融進了骨頭裏。十年後,骨頭也開始爛了,這個時候你去動那骸骨,就染到屍毒。毒我已經幫你解了,你也可以放下那些事了。既然問心無愧,那多思無益。”


    婦人疑惑道:“你們…真會放過我?不會說出去?”


    挽月道:“若是我撞上這樣的事,指不定也是要替天行道的。更何況那是你的孩子。護犢是天性,你哪裏有錯?”


    說罷,挽月想起白娘子,心頭百感交集。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一個心思縝密深沉的皇帝丈夫,一個變成了丈夫嬪妃的小姑子,一個心如蛇蠍的兒子,一個不懂事的女兒……


    卷進了京都那灘渾水,才知道一切根本不是尋常人以為的那樣簡單。


    重重黑暗之下,究竟還藏著多少雙眼睛,多少雙黑手?


    還有少歌,他涉足多深?


    一顆心墜得很低,她抬起眼睛,看了看他。


    他正望向她,二人的眼睛中都雜了許多東西,不似往日那般,一眼望進彼此的眼底。


    他很快轉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想來你是不會說出那個秘密了。”他站起身,拔出了劍。


    婦人見他滿身殺意,捂住臉抽泣道:“我們又不害人!為什麽苦苦相逼?烏癸鎮的事,和你們這些外人又有什麽關係?反正我的命也是你們救的,要拿就拿去,隻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


    “少歌……”挽月急急抓住他的手。


    “……嗯。”他看了看她,收回了劍。


    二人離開了婦人家。


    “你……怎麽知道她殺了她丈夫?”


    “直覺。”


    “你的直覺一向都這麽準嗎?”


    “有時候,我很希望它不準。”他這樣說時,突然站定,直直望住她。


    挽月也停下來看他,“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預感?”


    他動了動嘴唇,並不說話。


    “她說的是真話嗎?她說烏癸鎮並不害人。”挽月問道。


    他看著她,許久,終於自嘲一笑:“小二,我並不是神仙。我猜不到、掌控不了的事太多,太多。”


    挽月誠懇地看著他的眼睛:“少歌,是我不好。幫不到你,還給你添麻煩。你相信我,我不會一直這麽笨的,我會努力追上你的腳步,和你並肩而行。不管未來的路有多難走,我會陪著你一起走到最後……稍微給我點時間,等一等我,好嗎?”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頂:“傻瓜。”


    不知為什麽,挽月覺得他的笑有些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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