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登上一隻烏篷的鐵皮運貨帆船。


    船不大,加上船老大,一共四名船夫。個個曬得黝黑,手臂和小腿上凸起嶙峋肌肉。


    他們爬上爬下,放好橋板,助林少歌三人登上船,然後揚起帆,向著下遊駛去。


    挽月拍了拍船幫,拉過一隻麻繩馬紮坐在船邊,伸手去夠淮河的水。


    “小二,當心點。”


    “噯。”她頭也不回,隻盯著船下淌過的碧綠起伏的河水,偶爾有大朵的浪花高高濺起來,就伸手去抓。浪底下,時不時見魚群穿梭嬉戲。


    見她玩得不亦樂乎,有些淘氣,又女裏女氣的模樣,謝傾寧臉上漸漸顯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林老弟,這位二弟莫非是你的……”謝傾寧舉起兩隻大拇指,猥瑣地往一塊湊了湊。


    少歌皺了皺眉,忽然想到什麽,用食指虛虛點了點謝傾寧,“嘿嘿,謝兄知道便好。晚間……”


    “我懂,懂。晚上我睡外邊,自己睡!”謝傾寧笑道:“他們都說林老弟你看上沈辰那個醜妻,我卻知道老弟你這是故意鬧個大風聲,來掩蓋秘密。嗬嗬,嗬嗬嗬嗬!”


    少歌扶額:“謝兄太英明。”


    “嗐!”謝傾寧意興闌珊:“聰明過頭,其實也沒什麽意思。高處不勝寒。寂寞。”


    挽月手上玩起了皺皮,終於戀戀不舍回到艙中。


    一坐定,就發現氣氛有些奇怪。


    見她進來了,少歌笑道:“謝兄,你這樣不聲不響跑出來,國公爺那兒如何交待?”


    謝傾寧噗嗤一笑:“我爹巴不得我多避一陣子!他盼著我娶無邪表妹,可又不能把顏太師得罪狠了,隻等求了皇上賜婚的聖旨,才好告訴顏太師如卿若是要嫁,也做不得正妻。”


    “可把你美得。”挽月坐到少歌身旁,“顏如卿幹嘛非得嫁給你?還給你做小妾?”


    “嘿嘿,”謝傾寧的臉笑成一朵菊花,“人都是我的了,不嫁我,嫁誰?”


    少歌雙眼一亮:“不錯。”


    一隻手不動聲色探向挽月,將她整隻小手包進掌心。


    挽月心尖一顫。


    “嗯…”少歌說道,“還有三日路程,無趣得很。小二,很久沒聽你講故事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摩挲她的手背。


    挽月心知少歌故意逗她,想叫她講些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來應景兒。


    眼珠一轉,想起他縱了軒轅去邪一事,便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說的是鴻門宴。


    “恰逢亂世,暴秦無道,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當時呀,第一個帶兵打進秦國都城的人,叫做劉邦,破了城之後,他身邊的謀士勸他不要占領都城,他倒是聽進去了,沒有殺秦王,也沒有霸占秦王的美人,反倒是安撫百姓,收買了好多人心。”


    “咦?”謝傾寧瞪大眼睛,驚奇道:“這個劉邦,既然已經把皇帝的老巢打下來了,為什麽不當皇帝?”


    “因為當時還有一個人,更厲害。叫做項羽。劉邦有十萬大軍,項羽有四十萬。要論戰鬥力,完全不在一個級別。這時候劉邦犯了傻。有人對他說,隻要派兵把守住進軍秦地的必經關卡函穀關,這塊秦地,就是你的了!劉邦果然派重兵守住了函穀關。就好比,他進了一間屋子,不敢動屋子裏麵的東西,卻把門給反鎖上了。”


    謝傾寧不解:“他既然知道項羽厲害,不敢做皇帝,怎地又敢守這函穀關?”


    挽月怒:“你這個人,別人講故事你老插嘴,怎麽和上次那個誰一般話多?!我哪兒知道劉邦哪根筋搭錯了?!”


    話一出口,和少歌急急對視一眼,二人都微微皺起眉頭。


    “誰?”謝傾寧疑惑道。


    “說故事。”少歌淡淡發聲。


    “然後項羽的四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就開過來了,輕輕鬆鬆就破了這函穀關,還要殺劉邦。項羽有個叔父,叫項伯,他和劉邦的謀士張良有些特殊的關係,所以他幫劉邦勸項羽,說,這劉邦關上門呀,並不是攔著項羽,而是防盜匪呢!項羽便有些信了。到了第二日,劉邦隻帶著幾個親信,到鴻門拜見項羽。項羽設了宴,在那宴席上,劉邦裝足了孫子,解釋說他是替項羽守著函穀關,這屋裏的東西,一樣沒動,就等著項羽來接收哪。項羽之前便被項伯說動了大半,見到劉邦這孫子樣,自然是信了十分。”


    “項羽有個軍師,叫範增。他見項羽這熊樣,便知道事情不妙了,趕緊喚了一個叫項莊的人來舞劍,其實是要趁舞劍的機會殺了這劉邦。偏偏那項伯,就是前麵幫著劉邦勸項羽的那個,這項伯想要幫人幫到底,於是也舞起劍來,處處相護,不讓舞劍的項莊殺劉邦。”


    “而項羽呢,覺得劉邦真是一點威脅都沒有,動動小指頭就能碾死,便不把他放在心上,任那軍師範增怎麽使眼色,他也視而不見。就這樣,明明能殺了劉邦的,偏偏讓他平平安安回去了。”


    “再後來,劉邦韜光養晦,沒過幾年,就把項羽逼到烏江邊自刎了。喏,大約就是這樣的江——”挽月伸手指著窗外。


    “所以說,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哪。”挽月搖頭晃腦。


    “沒有劉邦,也有別人。”少歌笑道。


    “唔?林老弟有何高見?”


    “須臾數年,”少歌敲了敲木桌,“竟敗給了數倍弱於自己的敵人。顯而易見,項羽無治軍用人之能。亂世之中,異軍突起,若我猜測不錯,這項羽應當天賦異稟,可逞匹夫之勇,而無治世之才。”


    他略沉吟,又續道:“他瞧不上眼的,隨手放過的,又何止劉邦這一個?這一段故事之所以能流傳,隻是因為最後劉邦勝了而已。項羽敗,並非敗在鴻門,也並非敗在烏江。他敗在——實力不足以支持他的野心。”


    “小二,”他的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所以我不會敗。”


    挽月目眩神迷。


    這個人,怎麽好像動不動就會發光……


    見她癡癡傻傻盯住林少歌,謝傾寧尷尬得絞起手指。


    “謝兄,”少歌打岔道:“我們此行,需隱瞞身份才有趣。從今日起,喚我七公子。”


    “嗯!”謝傾寧極為讚同,“報出身份,那些人點頭哈腰,實在是煩得很。我便叫做寧大少。”


    他又指向挽月——“二爺!”


    “噗!哈哈哈!”挽月笑痛了肚子。


    二爺……


    少歌抿著嘴,搖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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