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去邪伸了伸懶腰,慢慢走出書房。


    “很遺憾……”他懶聲道。


    話音還懸在嘴邊,身形突然暴起,掠過了院牆。


    風中遙遙傳來他的聲音——“你竟然錯失了殺我的唯一機會!”


    “小二,你知道我為什麽放他走?”


    挽月搖了搖頭,十分心虛。


    他望著窗外,望了很久。


    “這樣就死了,才是遺憾啊。嗯…更重要的是,不想你種下心結。”


    “嗯?”


    他溫和地笑了笑,“他既送你回來,想必你也是答應過給他解藥的。小二,我又怎會讓你言而無信?”


    他頓了頓,“人生難免遇到兩難的抉擇。以後,這樣的決定我來做。你隻要安心跟著我走。”


    挽月心中一痛,淚如泉湧。


    “少歌,對不起,我不該害你擔心。”


    他笑了笑,身子一歪坐到書桌上,拍了拍身旁。


    挽月爬到他身邊坐下。


    他輕輕攬過她的肩膀。


    “同樣的招數,絕不能用第二次。他這一次便是犯了這樣的錯,才會被你算計了。”


    挽月悄悄吐了吐舌頭:“嗯嗯,我明白。少歌,不會有下一次的。我已經很後悔很後悔了,明明想到白娘子有可能幫著他來對付我,偏還以身犯險,自以為會使毒很厲害,自以為萬無一失。其實事後想想,如果他有心提防,我恐怕根本找不到機會對他下毒。這一次,是他大意了,我又何嚐不是大意了?”


    林少歌古怪地看了看她。要說的話都被她自己說完了,還怎麽訓?


    見她一臉狡黠,陰謀得逞的模樣,他不由搖搖頭,一聲輕笑自肺腑中溢出來,哪還生得起氣來?


    “嗯。”


    “少歌…你覺得他殺死金大娘的理由,是真是假?”


    “假的。”


    “你為什麽覺得是假的?”


    少歌怔了怔:“因為我覺得是假的。”


    “……”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頂,“不要小看直覺,直覺可比你聰明。”


    “少歌…”挽月抗議,“你都不問問我,究竟探到了軒轅去邪多少秘密。”


    “他能讓你看到的,都是他想讓我知道的。”


    “什麽意思?”挽月心中一緊。


    少歌輕輕彈了彈身下的黑木桌。


    一粒黑色的藥丸輕輕滾到挽月手邊。


    解藥。


    挽月大驚:“他…沒有中毒?!”


    林少歌笑而不語。


    挽月渾身寒毛直豎,身體微微顫抖。


    “既然沒有中毒,那他……為什麽放我回來?”


    “他在向我求和。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他的誠意。還有,嗯…”他的眼神輕輕閃爍,“他不能讓你死。”


    “少歌你誤會了,他對我根本沒有半點情意。”挽月急忙辯解。


    他搖了搖頭,“你死了,我會毀掉他想要的一切。你問我方才去哪裏了——我去停下一些正在進行的事情。”


    “原來,我還是沒什麽用。”她幽幽歎息。


    “小二,你隻是從來沒有麵對過這樣的事情。沒有人天生就什麽都會、什麽都懂,況且,像這樣的陰謀算計,你沒必要懂——日的光華,不需要照進暗夜裏。”


    “少歌這你就不懂了。其實,月亮是不會發光的,它在夜裏照亮著大地,那是因為它在反射日光啊。”她這算不算……顧左右而言他?


    見他又擺出一副看白癡的神情,挽月急忙住了口。


    就憑她那三腳貓的天文知識,恐怕三兩個回合就會被他說服,然後接受古代純樸落後的天文觀。


    “少、少歌。”


    “嗯?”


    “你相信天圓地方嗎?”


    “天圓地方…”他微微沉吟,“這倒未必。”


    “哦?”


    “譬如這京城,數十萬人世代生活在這裏,又有幾人知道這京城究竟是圓的,還是方的?大部分人,窮其一生,也不會走遍京城的每一個角落。而這京城,隻占大昭疆域的極小一部分,說是彈丸之地也不為過,那麽,又有幾個人走遍了大昭的山河?大昭之外,東有東海,西有歧地,北有大金,南有白夷,若是將這些疆域繪製成圖,就已經談不上形狀了。更何況,歧地以西、東海以東、大金以北、白夷以南,並不是虛無之地,就連這些疆土,都無人踏足過,遑論登天?既然,地不可行遍、天茫茫無際,又何來天圓地方之說?”少歌望著窗外,不緊不慢說道。


    “那,如果有人告訴你,我們腳下的大地是一個圓球,你怎麽看?”挽月興頭也上來了。


    “小二,沈辰有一句詩,‘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除非能躍出這片大地之外,否則,誰又會知道它究竟是什麽樣子?”他歪了歪頭,定定看她,“為什麽不喜歡沈辰?”


    “這些詩並不是他作的。”


    “嗬。”少歌輕笑,“是啊。他?哈哈。”


    他抓過一支木筆,敲在桌沿上。


    邊敲邊唱。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挽月心神劇震。


    原來是這樣的,竟是這樣的!


    天地間,隻餘下他的聲音。


    像是壯烈的踐行。


    這是他自己作的曲子!


    他是站在“君王”的角度,從高處俯視著他的將軍、他的士兵為他征戰沙場!


    他看著他們金戈鐵馬,縱橫疆場。他們就如一股鐵之浪潮,跟隨他的心意,席卷過他的手臂指向的地方。


    那是怎樣的樂章?


    殺聲震天!鐵與血在糾纏、碰撞。


    戰場。有一種魔力,讓人忽略了疼痛,忘記了恐懼。


    鐵甲的將士們一次又一次和敵人撞擊在一處,兩軍交接之處,那一道長長的線啊,仿佛一道噬人的紅色漩渦,將雙方不斷絞進去、絞進去……


    將士們都去了哪裏?後方的士兵還在源源不斷撲向那一條線。而戰線上倒下去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就是那一條線,吞噬了不可計數的血肉之軀!


    將士們去了哪裏?變成英靈了啊…


    成也好,敗也好,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名將白了頭,戰爭,卻從未停止……


    直到他擲了木筆,擊了擊掌,挽月才回過神來。


    他單手輕輕一撐,落到地上,雙手環住挽月的腰,將她從書桌上抱下來。


    “五香蕨菜配金玉蘭酒。”


    他笑得壞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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