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沈平煥年過四十還未發福,眉眼間倒是有些熟悉的神態,簡直像極了前世的高書遠。他也是寒門士子出身,入仕之後娶了陳副疏密的妹妹,從此青雲直上勢不可擋。


    正因為如此,他沒有妾室,相府裏人丁稀疏,有些冷清。


    陳夫人養尊處優,對丈夫不甚客氣,想來是從小嬌縱慣了,當初下嫁沈平煥時他隻是六品小官,處處捧著她讓著她,這麽多年已經固定了相處模式。


    沈平煥麵上對陳夫人客客氣氣,其實眼底淨是冷意。沈辰無知無覺,滔滔不絕給他娘講軒轅去邪怎樣愛重他,許下何種承諾,聽得丞相眉頭直皺——莫非,辰兒真的搭上了白後?否則他們夫婦二人怎會一個成了大皇子的老師,一個在白後隱居的平泰庵住了三個月?


    沈平煥並不願意卷進奪嫡的漩渦,太凶險,就算事成也未必有什麽好處。


    陳夫人哪裏想得到奪嫡那麽遠,隻想著自己孩子出息了,滿心歡喜漫上眼角眉梢。


    一頓飯吃得淨是心思。


    挽月見他們並不為難自己,驚奇之餘,也懶得猜測不相幹人等的心意,自顧自吃了個飽。


    映花照水見她胃口好,喜氣洋洋給她添飯布菜,看得丞相兩口子心情大好。誰不喜歡高高興興過火熱的日子呢?


    飯畢,沈平煥去了書房。挽月惦記著少歌,也想走。


    沈辰冷眼看著,見她黃麵含春,心下煩悶不已。今日莫非逃不過圓房這一劫難了?


    “母親,聽聞你最近研習心經有些不順,挽月從庵中歸來,可探討一二。”逃不過,就拖。


    在路上時,他找她串過供。挽月不願節外生枝,笑笑的應了。


    “媳婦,你怎麽看?”陳夫人慈眉善目。


    挽月無奈地眨巴眼睛。為什麽都愛問自己怎麽看?待這些事了了,幹脆化名元芳得了!


    “其實…”挽月幹笑,說了句大實話:“我在那裏也就是喝喝茶,倒是沒修佛理。”


    聽到這句,陳夫人雙眼放光。她這意思是承認了在平泰庵陪著白後?


    那位可是掌過政的大神哪,難說哪天就東山再起了,再不濟,還有個親生的大皇子,皇帝唯一的嫡長子,未來的太子,再未來的…


    挽月原以為這樣一說,陳夫人就能放她走,不料她竟然拉住她的手,細細聊起家長裏短來。


    確實聊的是“家長裏短”。


    “辰兒打小就聰明又漂亮,和隔壁他表哥仲賢站一塊,個個隻瞧得見他!”


    挽月偷眼看沈辰,見他眼觀鼻鼻觀心,早已神魂出竅不知雲遊到哪裏去了。


    “唉,仲賢這孩子吧,什麽都好,就是太愛出風頭,這下可好,過個三年從歧地回來,都不知道要落別人落到哪裏去了!”


    聽到“歧地”二字,挽月微微臉紅心跳。戀愛中的女人,聽到和戀人相關的事,總是憋不住的。


    “歧地氣候不好,倒是很磨練人。”這樣說著,滿腦子是林少歌那張俊臉。


    “有什麽用呢,三年過後,辰兒說不定已經做太傅了。人啊,就怕輸在起跑線上。”


    這話怎麽好生耳熟?就連沈辰也抬起眼睛,怔怔看他這一世的生母。果然天下父母心,從古到今都不變的。輸在起跑線?!


    “夫人,大皇子尚未入主東宮,太傅二字說不得。”挽月好心提醒。


    “怕什麽!又沒外人!”陳夫人笑道。


    敢情已經把她當自己人了。挽月偷偷翻白眼。


    “母親,確實不妥。”沈辰微微皺眉,意味深長看了看挽月。她果然不是草包,反而…讓人有一點點探究的欲望,嗯,隻是一點點。


    “好好好,都依你們。小兩口是不是著急回屋了?老太婆拉你們在這裏,倒是礙事了。”


    “不會!”“哪裏!”


    沈辰和挽月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同聲道:“再陪您一會!”


    “去吧去吧!這府裏什麽都好,就是冷清了點兒!該添幾張小嘴了!抓緊!”陳夫人擠眉弄眼。


    “……”


    二人悶頭走出角門。天已黑透了。


    沈辰一拍腦門,“險些忘記,有篇策論明日要給大皇子。你先回去,我遲點再過去。”


    當初嫁進來,挽月享受的是妾室待遇,並沒有安排她和沈辰住一處。


    “公事要緊,不用過來了。”


    “秦挽月。”沈辰眯起眼睛:“少對我使欲擒故縱這種把戲。”


    “欲擒故縱?既然被你識破了,你便不會過來了對嗎?”


    “不錯。”


    “嗯。”她點點頭,掉頭就走。


    楊嬤嬤守在院子外邊,見了她,拍著胸脯迎過來:“姑娘總算回來了!院子裏神仙打架呢!”


    挽月不由一愣。少歌來了?和誰打架?


    梅樹下,三個人影打作一團。青色衣裳身形纖細持一柄大劍的是素問。小小的白色那個人臉上掛著嬉笑,看不見眉毛,嘴唇紅得滴血,是那個男童,少歌叫他公子荒。另一個土黃色短衫的手拿一對大筆,五十歲上下,想來常年不苟言笑,眉間有道“川”字,兩條深刻的法令紋蓋過嘴角。


    三人各自為戰,打得有來有去。兵器並不觸碰,隻以拳肘腿腳相搏。


    挽月無奈:“打多久了?”


    楊嬤嬤皺眉:“一個時辰了!這兩個人翻牆進來,和素問說了三兩句話,就動起手來了。素問不讓我喊人,叫我到外麵守著,等姑娘你回來。”


    挽月看了一會,心中已知大概。這三個人武藝不相上下,那二人要是聯手,素問早敗了。


    三人極有默契,哪個占了上風,另外兩個就聯手攻他,一旦他要落敗,那兩個聯手的立馬窩裏反。


    “沒事,他們打著玩呢。楊媽媽,把院門鎖了,由他們打一夜去。”


    挽月進屋坐下,慢慢撅起嘴來。他既然派了兩個人過來,那他自己自然是不來了。


    “討厭鬼林少歌!說話不算話!放我鴿子…你等著!說好不離我半刻呢!討厭!”


    罵了一通,她閉上眼睛,仔細捕捉身旁動靜。嗯?怎麽還不出現?


    “林少歌你討厭……!”她閉眼喊道,聲音拖得長長的。


    過了很久,她幽幽歎口氣。看來他真的不來了。


    上了床,翻來覆去,牽腸掛肚。


    “林少歌你過分了啊!不來也不通個氣!”她睡了半天沒睡著,氣哼哼坐起來。轉念一想,不對啊,他派人來通氣了,這不是打得歡脫著嗎。


    披起外套,拉開門一聲獅吼:“給我住手!!!”


    樹下打累了睡得東倒西歪的三個人被驚著了。就像往一池睡魚裏扔了個炮仗,炸得它們驚慌失措。三個人胡亂撿起地上的兵器,踉蹌著蹦起來:“什麽人!”


    見是挽月,翻翻白眼,又倒了回去。


    “不要吵我們睡覺。”


    這都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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