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起身時,門外傳來一個斷金截鐵般的男聲。


    “燕七求見!”


    “進來。”少歌坐回椅中。


    “那我出去避一避。”挽月自覺要走。


    “坐。”


    “呃?”


    他朝對麵的椅子努了努嘴。


    “喔。”挽月坐下,轉頭看那個進門的人。


    他年紀大約三十五六,身形細長,麵色黑黃,一雙眼睛晶亮,長長的鷹鉤鼻子特別醒目。


    他兩眼散發著喜悅的光芒,雙手一拱,正要說話,瞥見挽月坐在那裏,不由怔了一怔。


    “說。”


    “是!爺!人找到了!世子妃守著!”


    少歌雙眼一亮,騰地起身向外走。


    到了門邊,他回轉過頭:“在這等我。”


    說罷示意燕七跟著他,二人匆匆離去。


    挽月愣了許久。剛才說到哪裏了?風月樓?阿克吾?金玉蘭酒?還是晚上要做什麽?可是…可是…世子妃是什麽?!


    她的心髒停一陣,亂跳一陣。臉色時而紅,時而白,時而青。


    自從,他由七公子,變成了歧王世子,就好像海麵上露出一角的冰山,在那看不見的地方,才是它的全貌,它的真容。


    她,乘一艘小船,遇到這塊看起來浮在水麵上的小小冰塊,想要將它捧上船帶走…是這樣嗎?


    這樣自不量力的行為,會不會導致舟毀人亡?


    而且…這冰山,真的是無主之物?!


    ……


    時間,最能證明相對論的正確性。


    同樣的時空,同樣的三十三天。


    自林少歌匆匆離開,已過去三十三天。


    有人感覺彈指一揮,比如沈辰。他考中翰林,第一天入職就被皇長子青眼看中,兩人相談甚歡。沈辰使出渾身解數,將兩世學來的知識融會貫通,聽得軒轅去邪兩眼發直,隻和他膩在一處。朝廷中人見風使舵,沈辰作為初入官場的新人,非但沒有小鞋穿,反而處處順風順水,一時風頭無二,就連一向待他嚴格苛刻的丞相老子也變得和藹可親起來。這三十三天,在沈辰的感覺裏,仿佛隻有初見軒轅去邪那一眼。


    有人感覺和上一個三十三、再上一個三十三天一樣,不緊不慢。比如鳳娘和白娘子。鳳娘每日依舊對著不同的麵孔,安排最適合的姑娘,盡可能讓每一位恩客都掏空口袋還要樂不思蜀。白娘子每日對著素問靈柩,喝茶、悟道,日複一日,隻待飛升。


    至於挽月,這三十三天,比前世今生加起來,都要漫長。


    平泰庵中。


    靈柩拉著素問到了禪房外邊。


    “也不知道娘子究竟有沒有怪你,挽月一日沒消息,我這個心裏一日不踏實。”


    “是唄。”素問蔫蔫的樣子,“自她說要教我醫術,到今天已經近倆月了,她若是酒醒之後反悔了,大可以明說,躲起來做什麽!難怪那天特特將我支開,防賊麽!”


    素問正不忿,突然眼角一跳,盯著東南方向直衝天際的一縷青煙,丹鳳眼裏射出精芒,“那是我給挽月的信號彈,她有危險!”


    二人對視一眼,素問身形如箭,向著青煙方向激射而去,靈柩回過白娘子,也追著素問去了。


    靈柩趕到到了歧王府外時,青煙已經散了,她有些拿不準是不是在王府裏邊,正躊躇,恰見素問背著個人跳牆出來。


    靈柩雙目一凝,心驚肉跳。但見這人蓬頭垢麵,衣裳上盡是黑黃的腳印,隱隱可見斑斑血跡。一顆頭顱垂在素問背後,也不知是生是死。


    “是…挽月?!”


    “是。”素問一張國字臉上布滿殺氣,“若非顧及娘子,我…”


    靈柩伸手探了探挽月頸間大脈,“先回去再說!此事你我作不得主!我們是粗人,怕是照顧不好,你帶她回去,我去趟秦宅,把那兩個小丫頭叫過來。”


    “好。”


    挽月幽幽醒轉時,正躺在白娘子的榻上。


    她慢慢掃過眾人——白娘子、素問靈柩、映花照水、靜慧師太。


    靜慧師太正為她施針。燒已經退了。


    “我…”她嗓音沙啞,“先洗澡更衣。”


    她吃力拍拍身下,“這些…都換掉,髒。”


    映花照水二人一串串掉下眼淚來,素問靈柩眼眶微紅,隻白貞不動聲色,眯縫著雙眼探究的上上下下打量她。


    兩個丫鬟備好熱水,把挽月脫光抱進浴桶中。


    “別哭了,我都沒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沒聽過?”挽月啞聲說。


    “姑娘!”


    映花小心的為她清潔每一寸肌膚。肩背、腰、手臂和雙腿上布滿淤青,多處皮開肉綻,幸而傷口都沒有感染,結了道道暗紅的疤。


    她們仔細給她洗了頭發和臉,去掉易容的贅物。白霧氤氳下,挽月仿佛瑤池中絕美的妖精。但她們抱她出來時,忍不住又掉了眼淚。方才一身黑乎乎的汙垢,還不覺得怎樣,清洗幹淨才發現她瘦得不成人形,渾身好像已經沒有了肉,隻剩一層傷痕累累的皮吊在骨架外邊。


    “沒事,沒事。映花你不是老嘀咕嫌我胖了點兒,現在雖然略略瘦了些,不過增肥容易減肥難…哎呀別哭了嘛。”


    二人給她穿上鬆泛的睡袍,榻上墊了三層鬆軟棉絮,扶她斜靠在大迎枕上。


    白貞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抄著手立在窗邊,挽月被她看得心虛,隻盯住照水吹粥的嘴巴,訕訕不敢抬頭。


    一碗甜粥下肚。


    “說吧。你和林世子發生了什麽事。”白貞緩緩踱過來,居高臨下看住挽月。


    挽月猛地抬頭,虛浮在眼裏的掩飾的笑意霎時被擊得粉碎。


    “白娘子…如何知道…”


    那層包裹著她,保護她遊離在情感之外的薄冰層碎成了千萬片,回憶排山倒海而來,它們摧枯拉朽一般席卷過她的身體和魂魄,她重重揪住胸前的衣裳,死死壓著胸口,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姑娘!姑娘!”


    兩個丫鬟摟住挽月,求救地望向白娘子。


    白貞冷笑著撥開兩個丫頭,坐在床沿,抓住挽月兩邊肩膀將她扳過來四目相對。


    隻片刻,挽月兵敗如山倒。


    “娘子…我…好苦。”


    白貞皺緊了眉頭。她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軟弱的時候,無論是被丈夫拋棄,還是被兒子暗算。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譏笑一番,話到嘴邊,化作一聲歎息:“說吧。說出來,就好了。”


    挽月軟軟趴下去,伏在她的腿上:“說了…真的…會好嗎?”


    白貞一言不發。映花和照水連連點頭,“姑娘,告訴娘子,她定會為你作主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夫君是隻老狐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挽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挽凝並收藏夫君是隻老狐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