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叔,十六個人,晚上抬轎。”一個老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隨後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老人。


    老人大約七十歲,須發皆白,看上去精神頭倒是挺足。


    進屋之後老人眼睛在屋裏搜尋了一圈,找到了他口中的吳叔,也看到了蹲在一旁的我,有些驚訝道:“哦?小芽回來了?大學畢業了嗎?”


    這個老頭我認識,但是也僅僅是知道有這麽個人,不知道該叫什麽,聽到他問我話,我隻含糊地應了聲:“呃,昨天剛回來。”


    “叫七叔。”老爹從我旁邊站起來,對我說道。


    我點點頭對剛進來的老頭叫了聲“七叔”。


    七叔點了點頭,轉頭對我老爹說道:“吳叔,十六個人,晚上要用,您別忘了。”


    老爹瞪了他一眼,道:“我老是老,但是還沒老糊塗,放心好了!”


    那個七叔也不介意,哈哈大笑一聲轉身就走了,看他頭上戴著孝帽,想來還得去幫忙。


    等到人走了,我轉頭問老爹道:“誰死了?”


    “一個老頭,你不認識。”老爹看都沒看我一眼,隨口應了一聲就轉身進屋去了,想必是去準備紮紙人的東西去了。


    這裏要說明一下,剛才那個七叔口中所說的十六個人抬轎並不是指真人,而是紙人。


    整個中國的喪葬可能都差不多,但是總歸有區別,在我們這裏,要是死了人的話那可是非常麻煩的一件事,前前後後得忙上好幾天,所以就得叫上村裏很多人去幫忙,主要就是喪宴的時候端菜送水之類的活,完事之後給上幾包煙算作答謝。


    幫忙的人每個人都給一頂白色的孝帽,一來算是一個身份證明,讓人都知道你是幫忙的,有什麽事可以找你,二來也是把你認作死去這人的晚輩,希望逝者英靈保佑。


    孝帽一般隻給比逝者輩分低的晚輩,剛才那個七叔頭上就帶了一定孝帽,看來死去的這個人輩分起碼跟我老爹一樣高。


    這忙來忙去的好幾天每一天還有個名字,什麽出殯、走客、送湯等等等,反正我是分不清人死之後哪一天是什麽日子。


    不過其中有些時候我倒是很清楚,比如燒轎,這個跟火有關自不必多說,大概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小時候不喜歡玩火。


    小時候玩火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大人抓到打一頓,不過即便是偷偷摸摸,我也好幾次都把人家留著冬天燒火用過的草垛給點了,為此沒少挨過打,甚至有一次我和另外一個小夥伴差點把自己燒死,老爹知道後就差把我打斷腿了……


    而燒轎卻是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玩火的機會,你不用擔心被抓,不用擔心被打,可以隨便燒隨便玩,這樣的好事怎麽可能記得不清楚?


    當然燒轎燒的不單單是轎,還有抬轎的人——紙人。


    說到這裏就得說一下燒轎是怎麽來的了,這個習俗是自古有之,不過僅限於農村人去世,從沒看到過有官家人去世燒轎的。


    這主要是因為官家人出行都坐轎,而農村人一輩子都沒坐過轎,看到那些官老爺羨慕得很,所以想在死後享受一把坐轎的感覺,這才有了燒轎的習俗。


    過去農村人經常聽到口口相傳,某某出行要八抬大轎,說明這個人身份極高,才能夠用得起八抬大轎。所以很多人死後,家裏的兒孫為了顯孝順,都會請人紮紙轎、紮紙人,燒掉就算是讓逝者坐轎了。


    一般來說燒轎隻要四個或者八個抬轎人就足夠了,像剛才七叔說的十六個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不是說出不起這個錢,而是有所忌諱。


    在過去除了皇帝出行,根本沒有人敢用十六抬大轎,雖然皇帝坐的轎已經不稱作轎而是輦,但是依然不敢有人逾越規矩。


    所以迷信的說法來講,死人燒轎最多隻用八個抬轎人,想用十六人,死者必須要有帝皇命才能受得起,否則轉世之後必將一生多災多難,作為懲罰。


    既然剛才七叔說了十六人,想必是已經找先生算過了,死者身具帝皇命,這才敢用十六人。


    要說人死後的事情,那可真是太多了,單單我知道的那一點恐怕一天都講不完,更不要說還有很多我不知道、不了解的了。


    比如說喪棒,要是死者是男性,奔喪的時候喪棒就得拿在左手,死者要是女性就得拿在右手。


    “男左女右”的由來是這個,不是一些小情侶說的走在路邊要“男左女右”,男生要把女生護在裏邊。


    要真是這樣,你讓香港人怎麽辦?“男右女左”嗎?


    還有我聽老爹說,過去要是有死者的親戚來靈堂上香,會有專門的人從大門引到靈堂去,這個引領人還得邊走邊唱邊跳……


    我反正是沒看到過這種情況,估計早被取消了,喪事本來就沉悶,居然還有邊唱邊跳的存在,真的想象不出那種畫麵是什麽樣的。


    不一會兒,老爹從裏屋走了出來,一手抱著一堆幹蘆葦杆和紙,另一隻手裏端著幾個碗,還夾著幾隻筆。


    “你來?”老爹看了我一眼。


    我點點頭,從老爹手裏把東西接過來。


    我叫吳芽,聽上去很像一個女生的名字,我因為這個名字從小到大被嘲笑了無數次,我把這些嘲笑分為兩種。


    一種是嘲笑我名字像女生的,這都是初中之前的事情,那時候小,這種嘲笑多得是;另一種是把我叫成“無牙”並最終演變成“無恥”的,這種情況在大學中達到了頂峰,“無恥”這個稱號貫穿了我的整個大學生涯。


    我小時候曾經很多次問老爹為什麽給我起這個名字,害我被同學嘲笑,可是每次老爹都是一臉無辜地說他隻是隨便起的名字而已,讓我也很是無奈。


    老爹並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我的爺爺,在我們這裏老爹就是爺爺的意思,不過他也不是我的親生爺爺,我是他二十多年前撿來的棄嬰。


    據老爹所說,他當年是江湖高手,闖蕩江湖的時候得罪了人,之後被人追殺,逃難的時候在草叢中發現了我,看我可憐就把我帶在了身邊,最後在此地定居,然後養大。


    每次聽到他這麽說我一點都不信,這老頭當我沒看過武俠小說還是怎麽滴,這樣的橋段我早就看膩了,居然還拿這一套來騙我?


    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二十年前也是一九九幾年,哪還有什麽江湖?


    但是之後的經曆,卻讓我不得不相信老爹的話,也不得不相信,江湖,是真的存在的。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雖然我不相信老頭子的說辭,但是說我是撿來的我還是相信的,說來也奇怪,我就是莫名的相信,也沒有想過要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就這樣跟著老爹過了二十幾年。


    老爹沒什麽手藝,似乎隻會紮紙人,早些年他還有力氣的時候會幫著做棺材,不過後來人老了,力氣也沒了,就隻能紮紙人。


    紮紙人基本上是不賺什麽錢的,我也沒看到村裏人對老爹有過什麽接濟,但是我上學的錢每一年老爹都是全數拿出,而且看著絲毫沒有為難的樣子,這一點讓我很是奇怪。


    不過小時候沒有想過這些,大學的時候才想到,那時候已經可以自己打工養活自己了,也就沒問。


    在我上學的時候,每次寒暑假或者放假回家,閑來無事都會自己坐在那裏紮紙人玩,老爹沒事也會指點我一下,一來二去這手藝也算精熟了,所以村裏有人去世要紮紙人的話老爹都會讓我動手,自己在一旁歇著。


    其實紮紙人很簡單,用蘆葦杆做出個人形的架子,往上麵貼一層紙,再用筆畫上眉毛鼻子眼,也不用太精細,又不是藝術品,有個模樣就行。


    而且以前老爹跟我說過,你要是畫得太像了,跟真人一樣,他們反而不敢用,鬧得跟燒真人似的,誰心裏不硌得慌?所以這導致我雖然能夠畫好,但是也不敢畫好。


    除了紮紙人外,還得紮轎,雖然隻說了要抬轎人,但是沒轎子抬什麽去?所以一般說紮紙人都得帶一頂轎子,這也算是行規吧。


    紮紙人不費事,不過紮轎子就要費點功夫了。盡管紮的轎子沒有真的轎子那麽大,但是也有半人高,也得有棱有角有頂,得四方四正不能馬虎,老爹的招牌不能砸。


    紮十六個紙人和一頂轎子,用了我將近一天時間,直到天擦黑才紮完,好在現在是夏天,天黑得晚,他們就算今晚上要用也來得及。


    我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看了看外邊的天色,不禁有些驚訝,今天一天都晴天,怎麽到了傍晚天反而黑了下來,整片天空都被烏雲遮住了。


    不過夏天雷陣雨也多,老天爺隨時都會變臉,我也僅僅是意外了一下。


    我看了看表,才四點多,看來剛才我覺得天擦黑不是真的天黑,而是烏雲遮住了太陽。


    “下吧,下點雨涼快!”我直了直腰嘀咕了一聲,現在的天熱得要死,空調吹多了也難受,還不如下一場大雨來得痛快。


    就在這時候,老爹突然從他的躺椅上坐了起來,走到窗邊抬頭看了看天色,眉頭慢慢皺在一起。


    此時天空中的烏雲已經黑得不像樣子了,而且不斷有一層層新的烏雲翻滾鋪開來,像是墨滴在水中散開,隻不過天空中的烏雲並沒有變淡,反而更濃了幾分……


    在這濃密得讓人壓抑的烏雲中,更讓人感到驚懼的是,到現在為止居然還沒有一道閃電亮起、一聲驚雷傳出,甚至本來就應該刮起的狂風也沒有,整片天地靜謐得可怕。


    事出反常必為妖!


    我剛想開口說話,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七叔滿臉驚慌地說道:“吳叔,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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