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爭鬥、混雜、痛——


    腦海中遙遙響起連片的廝殺聲,又仿佛這動亂是發生在耳畔,寧千亦緩緩睜開眼睛,頂上是孤枝縱橫的深沉夜幕,周遭人聲嘈雜,不時有劍影交鋒,尖銳中激起數道寒光。


    她方有一些感知,胸口立即襲來刀穿斧裂般的劇痛,生生將身體釘住一般。


    “嗯……唔——”她微弱地擠出一絲低吟,一口鮮血便衝喉而出。


    四下紛戰不息,耳邊像燃爆了無數轟鳴,她覺得呼吸維艱,眼前的光亮越來越稀薄。


    直至墮入了黑暗。


    ……


    “小姐……”


    “小姐,你怎麽樣?”


    寧千亦再次醒來時,天光明淨,這翻覆的一覺如同是場沒有盡頭的噩夢,她聽聞有人呼喚,聲聲急切,朦霧般的視線裏漸漸透出一個衣著奇異的男子。


    “小姐,你醒了。”見她有所意識,男子緊斂的眉峰舒展開來。


    “……你……”她聚起極末的氣力發出一個字,嗓音帶著殘破的嘶啞,這一動作,胸口竟傳來一道真真切切的劇痛,仿佛利刃直紮。


    男子匆忙止住她,“小姐別動,你傷勢太重,切勿牽連傷口。”


    寧千亦睜大了眼睛,這下她看得分明。


    她正躺在一張老舊的床上,麵前男子赫然一身不倫不類的古代裝扮,簡潔的黑色衣袍由一條腰帶束著,隻在領口跳出一抹內衫的白色,頭頂的發冠將黑發攏起垂於腦後,眉眼間頂出幾分神采,透著無比的幹練,隻是他的左臂卻被一抹白紗纏住,吊在胸前,看來受了傷。


    他是誰?


    ——不,她這是在哪裏?


    她、她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男子見千亦目中現出的驚恐,複又開口,“小姐別怕,現在已經安全了,我們在趕往京城的路上遭遇凶殺,萬幸箭矢偏了胸口兩寸,未危及小姐性命,隻是少爺和同行的其他人……”


    講到此處,男子堅毅的麵容忽而一慟,眼底也起了猛烈的顫意,他語聲壓得低沉,“但是小姐放心,清寒誓要保護小姐,抵達京城。”


    “你、是誰……”寧千亦腦海中萬般的翻湧疑問卻隻逼出了這一句。


    男子驚詫,“小姐你說什麽?”


    “我……不是——”千亦以為他認錯了人,急於辯解,卻在這時扯動了傷口,猝不及防的疼痛鑽心而來,她麵容擰起,冷汗直冒。


    “當心。”自稱清寒的男子忙將她扶住,“別說了,先休息一下,我去煎藥。”


    男子剛一轉頭,就發現床上的人已經掙紮著起身,他一驚,“小姐你幹什麽?”


    “我……不要……在這裏、我要……回家……”


    顧及她身受重傷,男子隻得萬般小心費力地將她穩住,可她激烈掙紮,如同逃生一般,胸前的重重包紮都已氤出了血跡。


    “現在外麵很危險,殺手一定還在四處搜尋我們……小姐且先養傷,等身體無礙,清寒一定拚盡全力送小姐回府!”


    “我,不要——”她隻覺得恐懼,胸口緊窒,無邊的虛無感奪走光亮,便又昏厥過去。


    *


    “傷勢已無大礙,隻是受了驚嚇,情緒不穩,以致神思紊亂……”


    “……頭部沒有創傷淤腫,失憶想必隻是一時受驚所致,切勿操之過急……須得安心靜養,有望康複……”


    從寧千亦再次醒來,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她起初幾天一個字也不講,能坐起時便安靜坐在床上,任清寒遍尋大夫,得到的除了幾張治傷和舒心解鬱的方子,反複也隻有這幾句醫囑。


    溫涼的風自孤陋的窗口吹進來,她無法相信,她明明是來自21世紀的現代人,而如今,除了季節,她竟全然不知所處何地、何種情勢甚至……哪個年代。


    “小姐,清寒知道你心裏難過,但是……求你說說話……”眼前男子因連日來擔憂竭慮,人已是憔悴清瘦。


    她僅僅從他這幾日斷續的話語中得知,她叫寧千音,父親是時任京城兵部尚書,寧宿遠。


    “寧家如今……”男子頓了頓,“還要靠小姐支撐。”


    父親在數日前病逝,寧千音同哥哥寧傾尋還有家中一行人趕往京城奔喪,未料途中遇險,如今隻剩他們兩人。


    “還請小姐切勿自苦,保重身體……”


    他們現在借宿在一處偏僻的農家裏,十幾日多蒙一位孤寡老婦的照料。


    “小姐……”


    她絕不是寧千音,但她要知道她為什麽會成為他口中的寧家小姐。


    “跟我說說。”千亦蒼白的唇動了動。


    “小姐你說什麽?”男子眉目中躍出光亮。


    “我問,你來回答,”她仍是平靜地道,“我想知道自己還能記得多少。”


    “好,好,你說。”聽聞她有所反應,清寒激動地聲音發顫。


    她想了想,就從眼前的開始,“我躺了這麽久,如今是什麽日子了?”


    “四月十五。”他忙答。


    千亦暗暗咬牙,隻得又問,“那,是哪年呢?”


    清寒笑笑,“小姐竟連年份都不記得了,現在正是大盈朝承尊九年。”


    她沒聽過這個朝代。


    “你說我們半路遇刺,是怎麽回事?”她又問。


    男子稍有緩和的麵色轉而灰白,“接到老爺病故的消息,少爺心中急切,便同我們日夜趕路,夜間行走本就多了一分謹慎,是以一路上都未出什麽意外。那夜已近京郊,本來再趕一天一夜的路便可到京城,我們料想天子腳下賊人不敢造次,至平明時分又人困馬乏,所以放鬆了警惕,豈料……”


    他聲沉,驀地轉身去桌邊拿冷涼的藥碗,借以掩掉眸中的閃動,再回身時,麵色已恢複往常。


    “那,當時的情形呢?”千亦又問,就著他送到嘴邊的藥匙喝下。


    清寒深吸了一口氣,“當時少爺和我帶著小姐逃出重圍,殺手緊追上來,打鬥中我們漸漸不敵……一道劍光向小姐刺去,少爺急忙將小姐拉開,卻將那一劍擋在了自己身上……他們將我們打散,我隻知道不斷地廝鬥,等擺脫糾纏時,才見到遠處少爺渾身是血,正與四個人抵抗,而小姐也中箭昏倒在一旁……”他說著已聲線哽咽,“本來我們是敵不過的,幸而黎明的官道上一隊車馬經過,這些人心生顧慮,才令我們搏得一絲生機……”


    碗中的藥已經涼透,他話音落下很久,方才擷起勺子重又喂進千亦口中,冷湯入口,好像更苦了。


    “那……哥哥,呢?”她遲疑著叫出那兩個字。


    “少爺那時已經重傷,沒走多遠就撐不下去了,”他深陷的眼眶燃起炙紅,手中緊緊鉗著的粗瓷碗激烈顫抖,好像下一刻就會摔得粉碎,“因為,因為小姐那時也傷勢危急,我隻得先將小姐安頓,找了大夫……聽收留我們的婆婆說不遠有一處山洞,那裏景觀天成,隱秘性極好,在洞穴深處還有一座寒潭,終年冷意襲人,我便連夜將少爺的遺體安置在那裏,再回去找其他人時,已是屍骸遍地……”


    空氣裏灌滿了沉重的深寂,久久地壓在胸口。


    “小姐還想問什麽?”長時,他主動道。


    千亦看著他,“你的名字。”


    他一愣,“寧清寒。”想想便又解釋,“因為自幼父母早逝,我被寧家收養,取名清寒,老爺夫人見我與少爺一般年紀,便讓我跟隨少爺身邊習武讀書……寧家對清寒有養育之恩。”


    “小姐。”他突然喚道,千亦抬起頭。


    “清寒一定保護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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