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偶然,還是必然?少年站在一地的屍身中間,如此思考著。這已經是他加入這個聚居地半年之後了,在這半年之中,這個聚居地的規模擴大了數十倍,所涉足的範圍遍布附近數個城市,開墾的良田增加了數倍,物資極大豐富,找到了好幾輛汽車,摩托車,還有一輛裝甲車,建立起來數目多達兩千人的常備軍隊,人人配槍,同時還屢次打退了來自天網控製下的機器人進攻,最多的一次,其數量甚至超過了一千。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轉變——然後一夕之間,又全部陷入了毀滅。


    天網派來了規模遠超過之前任何一次的機器人大軍,其數目估計將近五千,而同時跟隨而來的還有在天空中飛翔的無數無人機,更有許多小狗大小,能夠在對麵掘土前進的小型機器人同時發動進攻——地下,地上,天空,三方合圍之下,整個聚居地數萬人,竟是整個被全部殲滅。


    就算是此時此刻的張海,在這種規模的機器人大軍麵前,也是同意無能為力——隻能逃,好像死狗一樣的逃。就好像過去他還弱小的時,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母,養父母,女朋友慘死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自己一個人像隻烏龜一樣,逃避的將自己腦袋縮起來。


    就好像在白線兒和徐福的戰場上,當那個男人給予他一個卷軸的時候,他同樣毫不猶豫的將它撕開,從戰場上逃走——惶惶然,宛如喪家之犬。


    而現在,他又逃了,在這個聚居地生活了半年之後——即便他是他們的戰鬥隊長,即便在過去的半年之內,他在這其中獲得了幾乎英雄一般的待遇——然而麵對著來襲的機器人大軍,當人們陷入絕望之中的時候,談起能逃走一個是一個的時候——其實他在內心之中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並在之後的戰鬥之中,理所當然的逃走了——而現在,當他再度回到這片廢墟的時候,他卻再一次的,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痛苦與自我厭憎。


    他花了半天的時間走遍了這個戰場的每一片區域——最終確定,自己熟悉的人,沒有一個在這場戰爭活下來。


    然後張海想起了自己身上寄宿的不死凶命,想起了不死凶命的特性——在保護宿主生命,帶給宿主極強不死性的同時,也會帶給宿主周圍的人以死亡,不斷從宿主的負麵情感以及宿主周圍生靈死亡之中,汲取力量的可怕凶命。


    而這半年下來,他幾乎將這個給忘了。


    也許,從始至終,我都應該隻讓你一個陪著我。張海在心裏輕輕說——沒有付出,就不會受到傷害,也許自己從始至終最適合做,最應該做的,就是一個獨行者。


    張海張開了自己的手掌,上麵的掌紋在他的眼中,清晰可見的構成了一個惡魔的猙獰的臉——那是白線兒曾經用筆在他手掌上勾勒出來的形象。


    少年握緊了自己的手掌,下定了決心。


    他從聚居地之前找到的那些車輛之中,翻出了那輛最為完好的越野車,給它加滿了油——還好,天網控製的那些機器人,雖然將所有的武器全部都搜羅走,但是對於這種交通工具,卻並沒有動上分毫,讓張海得以順利的完成這一切。


    早在之前與那些機器人的對戰之中,聚居地內很多人便提出意見,認為單純的被動挨打遲早會導致滅亡,並因此而派出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了張海,前去探索它們的來源——或者更加準確說,它們的製造工廠。


    他們並非沒有發現——實際上,他們早在半個月之前,就已經發現了那家工廠的地址——然而唯一的問題是,初步估計數量超過三千的t-600機器人正團團守在它的旁邊,他們不眠不休,無需飲食,不會疲勞,同時還有著無數的無人機盤旋在天空之中。


    在那個時候,聚居地大部分人都不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去摧毀對方的防禦,於是選擇了等待——然而這一等待,便等到了自己的滅亡。


    也直到那個時候,張海才痛苦的認識到——他們所發現的那個工廠,也許隻是附近無數生產基地之中的一個——甚至很有可能,天網已經知道了他們發現它。


    他們通過對於這個工廠的生產情況的監視,來確定來襲的機器人數量——結果誰都沒有想到,天網居然早已經在其他地方召集了大量的軍隊,並和這個工廠附近的機器人一起,對他們發動了殲滅戰。


    這樣的智能化,單純以科學的發展來說,也許稱得上是偉大的突破——但是對於親身經曆的人來說,就隻能是大恐怖與大絕望了。


    而現在,張海他就決定單純憑借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摧毀那家工廠——這不僅僅隻是因為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憤怒與愧疚,而想要做點什麽的心態,更是出於實際上的考慮。


    機器人的流水線化生產,就算速度再快,也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在現在它們剛剛經過一場劇烈大戰的時候,無疑,其所擁有的防備力量,是最弱的。


    不然等到過了一段時間,以天網控製下的機械勢力流水線化生產的特點,恐怕立刻就再度強盛起來。


    事實上,正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當張海來到目標地點的時候,附近的機器人軍隊,確實減少了很多——然而即便如此,對於張海來說,也相當危險。


    但是,把握超過五成——少年如此想著。


    在這大半年的生活之中,天網控製下的軍隊,其軍械一直在改變——這種改變並非是如同常人所想的那樣,威力一直在不斷提高,使用變得更加方便快捷——實際上,天網控製下的機器人,其所使用的槍械,在改變之後,其威力反而還下降了。


    從原本的激光槍,倒退為金屬子彈——對於人類的血肉之軀來說,金屬子彈和激光槍的威力都是同等的,都能夠輕易致人於死命——然而對於鋼鐵骨架的機器人來說,激光槍能夠輕易的破壞它們,但是金屬子彈要想將它們摧毀,卻不是那麽容易了。


    而由金屬子彈帶來的後坐力,對於大多數人類來說同樣會帶來一定的負擔,造成多餘的射擊上的困難——對於力大無窮的機器人來說,其所造成的負擔,卻幾乎等於無。


    實際上,對於天網來說,如果不是核彈沒有能夠摧毀所有的地區,讓許多人類依然能夠找到審判日之前保留下來的槍械和其他武器,否則它恐怕會幹脆的停滯所有武器的生產——單純憑借軀體本身的話,血肉如何能夠比得過鋼鐵?


    而它的這種方針,也確實起到了很大的成效,給人類造成了很大的壓力,讓原本還算平衡的人類與機器人之間的戰損比,一點點開始拉大——然而對於張海來說,這卻反而給了他很大的幫助。


    他那精深的橫練功夫,麵對著激光的時候也許沒有什麽效果,在麵對著金屬子彈的時候,其強韌以及的皮肉筋骨卻能夠起到相當強的防禦作用——甚至還要超過天網生產的t-600機器人。


    再加上他超人的反應與速度,縱使在他的麵前,擋著數百個機器人,張海依然有足夠的信心,一一跨越,達成自己的目的——成功的把握,超過了八成。


    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自然的收縮閉合,勁力在全身上下六百三十九塊肌肉,二百零六塊骨骼之間自然的流轉,呈現出一個無暇的圓——那並不是形式上的圓,而是一種意境上的圓——意味著力量在這個傳遞的過程之中,其損耗被降低到了最低。


    而在更深,更細微的地方,深入細微到另外一個層次的,細胞與細胞之間,原本微弱的生物電,在不斷加強,凝聚——又反過來再度強化自身的身體機能。


    他輕輕的念叨著真言,雷神咒含而不發,與自身的生物電,聯係在一起——這就是他所能依靠的一切。


    而在他的麵前,是超過五百個手持半自動步槍的t-600機器人,而天空中,則盤旋著超過三十架無人機。


    下一刻,張海猛然從汽車中翻出,衝刺。


    以超過每秒四十米的速度——這個速度,意味著時速一百四十四公裏——要知道,就算是國內的高速公路,其限速一般也就一百二十公裏每小時。


    也隻有他被電流推動能力,強化過的化勁級別的身體機能,才被爆發出這樣的速度。


    也隻有他那已經足以稱得上精深的橫練功夫,才能承受的住這樣超越人體極限的高速。


    在他的身後,是被無人機摧毀的越野車,在他的身前,是一個個正在緩慢轉身,手持機關槍的t-600機器人。死亡的危機步步逼近,凶命在體內不安的躁動著,甚至於張海都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


    曾經的過去在張海的腦海裏反複回響,讓他厭憎,讓他憤怒,讓他傷心,讓他痛苦,讓他絕望,讓他想要毀滅包括自己的這個世界,負麵的情緒宛如狂潮一般席卷自己的身心,少年在內心之中向著那寄宿在自己身心之中的凶命輕輕低語。


    痛苦也好,絕望也好,厭憎也好,傷心也罷,無論是什麽樣的情感,隻要是你想要的,那麽我都給你——但是作為交換,請把你的力量交給我。


    請把你的力量交給我。


    請把你的力量交給我。


    請把你的力量交給我。


    請把你的力量交給我!


    請把你的力量交給我!!


    把你的力量交給我!!!


    你的力量交給我!!!!


    交給我!!!!!!!!


    這原本的低語在到了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卻宛如悶雷一般在內心的空間之中反複回響,越來越大,在沸騰的負麵情感之中,不死凶命在刹那間不斷壯大,超出了身軀的束縛,形成了一個以張海為核心的龐大凶獸。


    這可怕的凶獸其高聳的頭顱直入雲端,前伸的爪子拍擊在工廠之中——無論是高空中飛翔的無人機,還是地麵上的大量t-600機器人,竟然全都在它的覆蓋範圍之內。


    而正是在這可怕命格的摧毀之下,張海清楚感覺到了,自己能力的飛速提升——虛無的咒力在急速擴大,方圓數百米內,每一個機器人那軀體內部,電路之內正在不斷高速傳到的電流,都能夠被它清楚的捕捉到——下一刻,電流推動能力,猛然發動。


    下一刻,方圓數百米感應範圍之內的每一台機器人,伴隨著一陣“劈裏啪啦”的作響,其體內的電路,全都被突然放大,逆轉的電流所摧毀。


    無數原本應該自然散佚的電流更是在不死凶命加持的雷神咒作用下,在控製伴隨著“絲絲”的聲音,不斷聚集起來,在張海的體表不斷流竄,然後逐漸沒入到他的軀體之中,被他體內的生物電所同化,肉身的機能,也隨之進一步提高——在不死凶命的推動之下,不僅僅隻是雷神咒,就連電流推動的能力,也出現了奇異的強化。


    無人機在高空盤旋,向著少年急速撲來,機載機關槍不斷射出一發發子彈——這樣的口徑和威力,縱使以張海的橫練功夫,也難以阻擋——頂多比普通人,多活十幾個呼吸而已。


    然而前提條件是,它們也要能夠射中才行——張海的速度,反應,已經完全超出了這些無人機的捕捉範圍,再加上不死凶命的幹擾,它們根本無法擊中他——要想擊中張海,必須在高空使用大範圍掃射才行。


    然而在現在短兵相接的激烈戰場之中,還不等幾台無人機形成完全封鎖的交叉火力網,張海已經突入了天網控製下的機器生產工廠之中。


    映入少年眼簾的,是一幕可以稱得上瑰麗的場景——天花板上,有著無數可以移動的橫杆,不是左右移動,上升下降,在流水線的機械平台上,有著無數機械手在自動工作,將在履帶上不斷傳送過來的零件加以裝配,還有許多其他各種各樣,少年一時根本看不明白的設施——以及正在平台旁邊工作的機器人。


    整個場景,巨大,幹淨,整潔,而又帶著一種金屬的美麗與冰冷——下一刻,張海毫不猶豫的發動了自己的攻擊。在感應範圍之中,整個工廠的外殼,以及工作平台之上,還有平台旁邊的無數機器人之上,都有著或者強勁,或者微弱的電流在不斷流動,傳輸。


    不死凶命已經將這整個工廠覆蓋,在它的加持下,這感應範圍之內的電流,都能夠被雷神咒所影響,操縱——張海張開了自己的五指,然後猛然握緊。


    雷神咒的力量,電流推動的力量,兩種完全分屬於不同體係,甚至存在層麵都不一樣的力量,在這一刻卻好像兩個耦合在一起的齒輪,轟然轉動——而與它們耦合在一起的第三個齒輪,便正是這感應範圍之內的所有電流。


    電燈在刹那爆炸開來,機械化自動生產線平台上的無數設備,同樣隨之霹靂啪啪一陣作響,猛然停下來,銀蛇在各處遊走——而最終,張海感受到了那個提供給整個工廠動力的大型發電機組。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發生了,火焰席卷了整個工廠。


    而張海的身體之中,那存在於無數細胞之間的微弱生物電,也隨之猛然造反,在這一刻,少年甚至不知道,自己身體之中,有多少組織被摧毀,破壞——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不死凶命的保護之下,他不會死。


    而且這份代價,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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