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小時候沒少挨孟祥宗打罵。


    作為祖傳醫藥世家,孟夏五歲時,孟祥宗便開始教他認草藥,可孟夏愣是怎麽也認不得,一種藥草能認一個月,並且認下後還能沒幾天就忘個幹淨,孟祥宗氣得每次家法板子一抽就是十板,板板不留情。可任他怎麽打,孟夏就是記不住。


    “這麽個樣子,讓我怎麽教他望聞問切診脈。”每次孟祥宗打過罵過後,總是對孟施氏歎道:“兒子這樣愚鈍,我孟家的家傳醫術難道就要斷送在我的兒子這一輩嗎?”


    孟施氏心疼兒子,可也沒辦法,隻能跟著歎氣,滿心裏覺得對不起孟家列祖列宗。


    這樣的日子自孟夏六歲入學堂後瞬息改變,自孟夏進學後,孟祥宗布置給他的認草藥任務完成得讓孟祥宗瞠目結舌。


    進學前孟祥宗是從醫館裏拿了剛采下來的藥草給孟夏看,從根莖枝節葉脈等方麵很詳細地敘述,就這樣孟夏還能今天看明天忘。一年時間一種藥草也沒有清楚明白地記住。進學後,孟祥宗一來有些灰心,二來認為兒子識字了,便扔了醫書給孟夏自己看,也不從醫館拿藥草給他認了,隻說你自己進清風山找出書裏介紹到的藥草帶回家,找不到認不出每天十板子。


    豈知孟夏每天都能從山裏準確地找回來一兩種草藥,並且還畫了藥草的圖片夾到醫書裏。孟家家傳的醫書裏,各種草藥形狀功效有詳細的描述,但是沒有配圖,這圖片一配上,那更便於後世子孫學習了。


    孟祥宗欣喜欲狂,那段時間的孟家,板子聲不見了,隻聞笑聲陣陣。


    孟夏進學堂的第四年,厚厚的一本醫書裏記載的藥草,他往家裏帶回了十之五六了,孟祥宗喜不自勝,這一晚找了孟夏談心,準備讓他在課業之餘跟著上醫館,要教孟夏望聞問切診脈了。


    “爹,我還小,學不來這個。”孟夏連連搖頭,那小身板篩糠似的發抖。


    “爹像你這麽大時,都跟在你爺爺身邊出診了。”孟祥宗微有不滿,不過孟夏這些年表現很好,他不舍得責罵,摸了摸孟夏的頭,笑道:“不用擔心,慢慢來跟在爹身邊看著即可。”


    胳膊擰不過大腿,孟夏苦著臉答應了。但是到了要上醫館那天,他卻帶上了傅君悅。


    孟祥宗暗罵傻子,家傳的醫技連女兒都不傳的,哪有讓外人跟著觀摩學習之理。


    傅君悅這些年經常出入孟家,孟祥宗是認識的,也很喜歡溫文有禮矜持沉穩的傅君悅,然而喜歡跟傳道是不一樣的,他自不想讓傅君悅學去家傳絕學,隻是因為頗喜歡傅君悅,這一天他沒有趕傅君悅走,尋思著晚上回家再跟兒子說說,讓兒子下次別再帶傅君悅上醫館了。


    這一天病人頗多,平時在醫館裏幫忙的孟夫人施氏又回娘家不在,孟祥宗很忙,兼且傅君悅在一邊,他也沒教孟夏望聞診脈,吃過中午飯,來了請出診的,他匆匆交待了幾句便背起藥箱出門了。


    孟祥宗申時回來時,遠遠見益勝堂店堂裏麵擠滿了人,夾雜著喧鬧的人聲,心頭一沉,三步並作兩步奔過去,心頭有些惴惴,生怕自己下午不在,醫館裏出什麽事。


    “家學淵源啊!小公子小小年紀,竟有這等本事……”


    是出了事,不過於益勝堂是好事。下午有一人背了兒子前來求救,那孩子上吐下瀉,腹部疼痛。醫館夥計見是急診,急忙就想跑去請孟祥宗回來,十歲的傅君悅察看了病人後止住他,道:“來不及了,病人是急性食物中毒,吐瀉太久了,此時已嘴唇幹燥,眼窩下陷,再不救治就休克了。快,取生扁豆莢約三十個來,搗汁,涼開水衝服……”


    益勝堂夥計不肯辦,執意要去請孟祥宗回來,那孩子父親見傅君悅胸有成竹言語冷靜,卻已先信了幾分,然後孟夏作主支持傅君悅的決定,很神奇的,孩子按傅君悅的治療方法治療後很快就不吐不瀉肚子不痛了。


    傅君悅又留下孩子,說要再觀察,孟祥宗回來時,已觀察了一個時辰,孩子什麽事都沒有了,蹦蹦跳跳下床玩耍了,那做父親的高興得連連道謝,其時有其他等著就診的病人異口同聲稱讚,以為傅君悅是孟祥宗的兒子,紛紛誇孟家家學淵源孟祥宗教子有方。


    “孟大夫,我們請小公子給我們看脈,小公子卻說不是急症,等您老回來再開方,小小年紀不驕不躁,難得啊……”


    “孟大夫好福氣……”


    人群見孟祥宗回來,紛紛給孟祥宗賀喜,孟祥宗僵著臉,勉強扯起笑容應對。


    等著看診的還有許多病人,孟祥宗診脈時,看了一眼傅君悅,笑著道:“君悅,病人多,我說,你幫伯伯寫方子。”


    “是。”傅君悅應下,提筆醮墨,孟祥宗有意試探,說方子時語速極快,傅君悅記時卻根本不需再問他,洋洋灑灑極快地記錄著,一方接一方開出,孟祥宗留神抓藥夥計那邊的動態,隻見抓夥計都是瞟一眼就拿藥,並沒有哪裏看不明白。


    事情到了這裏,孟祥宗其實已全明白了,隻是他還不肯絕望,還有兩個病人時,他讓抓藥夥計到後院裏查看柴胡紫蘇桔梗麻皮還有多少,把夥計支走後,藥方他還是讓傅君悅寫,前一個病人的方子眼看著傅君悅寫完了,他對兒子道:“夏兒,你去給抓藥。”


    孟夏拿著方子細細端祥,看半天轉身到藥櫃裏抓藥,又對著藥櫃上方貼的字條看許久,七種藥材的方子,他找了一刻鍾還沒有找齊。


    第二個病人的方子傅君悅也寫出來了,孟祥宗勉強抑製著怒火,笑道:“君悅,你去抓藥吧。”


    傅君悅點頭,走進櫃台後隨手接過孟夏手裏的方子,看了看平鋪在櫃台上孟夏已抓的藥一眼,手指扒開,低下頭嗅了嗅,把那張紙移到一邊,另拿出六張紙在櫃台上鋪開,對著方子重新抓藥,孟夏用了一刻鍾沒抓完的藥,傅君悅眨眼間稱好配完,並且每樣藥是按方服食量分了六份,配完包好又對叮囑了一番病人煎藥的注意事項。


    接下來的那張方子傅君悅同樣很快配好交待好病人怎麽做,送走了病人後,傅君悅拿出幾張紙鋪開,將孟夏剛才抓的藥細細地分放到那些紙上,就在他拿起分完的藥要倒回藥櫃時,孟祥宗走了過去按住他的雙手。


    傅君悅分開的藥有五份,孟祥宗看了一眼,又嗅了嗅,這一看嗅,他幾乎要放聲大哭,七樣藥兒子一刻鍾抓出五樣,五樣中有四樣是錯的,這四樣錯的,名字與他開出的方子上的藥名接近,看來兒子是找不到完全一樣的藥名,就把名字差不多的抓了湊數。


    孟祥宗連罵兒了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每一張方子,都關係著一條人命,一絲一毫不能大意,就在這一刻,孟祥宗完全放棄了教兒子學醫傳承家業的念頭。


    晚上,孟施氏從娘家回來,孟祥宗懷著一肚子惡氣,將這日醫館發生的事源源本本講給孟施氏聽。


    “……還以為夏兒進學後長進了,原來,把醫書都給傅君悅看了,那些草藥,那些圖,全是傅君悅找的畫的。”


    孟祥宗邊說邊捶胸頓足,孟施氏呆呆地聽著,半晌道:“你問過夏兒了嗎?為什麽傅君悅會看我們家的醫書?”


    “這還用問?”孟祥宗長歎一聲,道:“自是挨打多了,進學堂後與傅君悅交好,於是哄著傅君悅幫他,傅君悅不知其中關竅,便幫著找藥草,既然找了,就順便繪上圖形便於識記。”


    “你認為傅君悅不是故意要學咱們家的醫術?”孟施氏沉思了一會問道。


    孟祥宗點頭,道:“自然不是故意的,若是知道不能學而寐心偷學的,今日在醫館裏他便會假裝不懂的。再說,君悅那孩子看著就是實誠沉穩之人,不是那起貪利圖利之輩。”


    孟施氏點頭讚同,微笑道:“老爺,雖說祖傳醫術傳子不傳女,可能夠傳承下去,總比斷送在咱們手裏強。”


    “你是說收君悅為徒?教他……”孟祥宗搖頭,忽又停下,憂喜參半地看著孟施氏:“你的意思是?”


    “就是老爺想的,老爺,君悅那孩子,你看著怎麽樣?”


    “很好,相貌雖是過份好了些,可性情溫和穩重,怎麽看都好。至於家庭,也不錯。”孟祥宗誇了幾誇,興奮地道:“夫人,你明日就上傅家,將琪兒和君悅的親事敲定下來,然後我開始教他醫術。”


    “不急,咱們以後別拘著琪兒,讓夏兒多帶琪兒出去玩,夏兒既與君悅交好,自然去過傅家,這帶著琪兒出去玩,少不得要上傅家,琪兒樣貌不差,性情也不錯,等得君悅她娘也有這個意思了,咱們再稍稍露口風……”孟施氏的心思更慎密些,女方上門提親,會降了女兒身價的。


    作者有話要說:


    流淚致謝,謝謝言言有致朋友的地雷,謝謝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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