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天晉一百一十六年,雲起率眾扶棺上京。


    先皇駕崩,舉國哀痛,光複上京,勢在必行。雲起號令眾世家交出兵權,正當此時,世家大族縱有不甘,也無可奈何。


    如是乎,這一支扶棺北上光複上京的隊伍越走越龐大,到達京城時,已有五十萬之眾。


    然而私兵不服管教,行軍期間事態頻發,帶到攻城之日,更是笑話百出。


    以至於小小一個北城門,竟然花費了三天兩日,死傷逾萬方才攻打下來。


    所幸人多勢眾,即便死傷慘重,然經過十幾日的攻打,總算是奪回了上京城。


    在京城燒殺虐搶一年有餘的粟狼人幾近全滅,餘下一小股殘餘乘亂逃出了京城,一路往北,又逃回了關外。


    京城奪回,全部由雲起嫡係部隊接管京城防務。


    至此時,先皇棺槨才歸帝陵,入土為安。


    國喪之後,又有百官長跪雲府,請雲起登基為帝。


    雲起推拒再三,然百官捧出先皇禪位遺旨,又為江山百姓哭求數日,雲起深受感動,終於登基為帝,其妻楚氏為後母儀天下。


    自動亂之後,京城有淪落一年,這一年好似墜入噩夢,竟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現在新皇登基,又封皇後,是好久沒有過的大喜事了。全國各世家紛紛上京朝拜慶賀,就連普通老百姓們,也餓著肚子滿心安慰。雖說現在還很艱難,然而亂賊走了,總算不必擔心隨時會丟性命。新帝既然登基,一切就都能好起來的。


    封後大殿那一日,整個上京喜悅歡天,張燈結彩。


    楚佩陽站在街邊,看著原本淩亂肮髒的街麵被清掃幹淨,還有敲著鑼兒打著鼓的戲班子不時走過。聽說因為皇宮被毀掉了不少,封後大典的舉辦地點就改在了鍾山祭壇。鍾山祭壇地處開闊,老百姓們也能旁觀。雖大家都曉得有重兵把守,就算去了也隻能遠遠看一眼,根本看不清人。但一想到或許運氣好,說不定能看一眼皇帝長什麽模樣呢,於是大家都早早跑了去,想要占個離得近一點的好地方。


    然而她是不想去的,不,她是又想去,又不想去。


    去了,說不定能見到父親,可是,又怕見到父親。


    楚佩陽變便抿著唇,站在街口盯著歡歡喜喜的路人發呆。


    楚素陽從屋裏出來,走到她身後,叫她的名字,楚佩陽沒給她一點反應。


    她站了好一會,楚佩陽也沒有發現她來,楚素陽終於歎口氣,伸出手搖了搖她的肩膀,道:“妹妹想去看,就去吧,我陪你一起。”


    楚佩陽回頭,正要說什麽,卻一下子看到了楚素陽身邊站著的小男孩。她立刻忘了自己要說什麽,隻指著男孩尖聲叫道:“你把他帶著幹什麽?讓他滾,不要讓我看到他,讓他滾!”


    小孩被嚇得老鼠一樣躲到了楚素陽身後,一雙小胳膊抱著她的腿瑟瑟發抖。楚素陽趕緊回身安慰兩句,又嗬斥楚佩陽:“你這是幹嘛?他就是個孩子,是你的兒子,你就不能對他好一點?”


    “他不是我的兒子,他就是個野/種,野/種!”楚佩陽尖叫著,很快又捂著臉開始哭泣。


    楚素陽歎口氣,說:“不要哭了,今天封後大典,很熱鬧呢。我們去看看,你放心,有這麽多人,爹爹不會看到我們的。”


    楚佩陽倔強地挺著背脊,卻終究沒有反駁她的話。


    楚素陽這才伸出手,一手牽著楚佩陽,一手牽著腿部掛件般的小男孩,慢慢往鍾山祭壇走。


    京城被攻破之前,富貴大戶們得了消息,一早就拖家帶口地逃走了。


    楚家走的也早,義郡王府也走的早,楚天陽是安國府長孫,那時要忙著自家事,而且說實話,楚天陽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上,這種忙亂之時,當然不會記起她來。一樣的是,義郡王府也把楚佩陽忘得幹幹淨淨。她倒是也可以自己走,可一個女人,就算帶著仆從,也不安全。人心難測,亂世之中,她的財務到底是被偷走了。


    楚素陽一直住在蟬鳴庵,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到底還是楚熠陽,想起了這個出家在外的妹妹,臨走時派了五個人,讓他們去接楚素陽。


    楚素陽從庵裏出來,本是要被送去徐州的,誰知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在賣孩子的楚佩陽。楚素陽嚇了一跳,趕緊把人叫過來,一問才知道妹妹要賣的是她的親兒子,自己的親侄子。楚素陽氣得捉住楚佩陽就是一頓打,打得她撲在地上哇哇大哭才罷休。


    哭完之後,姐妹兩人才坐在一起,把這些年發生的事情都說了。楚素陽聽完,氣也沒出氣,疼也沒處疼,隻能一聲無奈,又悄悄給哥哥寫了信,說她不準備去徐州了。聽說幽州沒亂,準備帶著妹妹跟外甥去幽州。


    可惜天不遂人願,她們因為各種事情沒走成,到底是沒能到幽州。姐妹兩人在山上一個小村子裏住了一年,直到京城解圍了,才從山上回來。


    楚素陽的想法,是外甥都五六歲了,她可以給啟蒙,但想要成才,還是要請個先生教才行。


    可對於這個兒子,楚佩陽十分的厭惡,她看到他就想打,下手也從來沒個輕重。楚素陽無奈,隻好時時刻刻看著她們,自己親自帶著,結果這孩子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了,卻直接將楚素陽叫娘。


    楚素陽哭笑不得,卻也由她去了。隻是有這麽個孩子跟著,蟬鳴庵她是沒法回去的,讓楚佩陽帶著她,她又怕這孩子長不大就被她給折磨死,所以一直還在猶豫該怎辦。現在京城初定,形勢未明,到底要怎麽辦,她還沒有想好。


    帶著一妹一外甥到了鍾山祭壇,此時封後大典已經開始了。


    楚素陽站得遠,看不到高台上的文武百官,世家家長和王孫貴女們。隻看到人山人海中,那莊嚴的儀仗與飄揚的旌旗。


    因為人太多,即便小聲說話,混在一起也嗡嗡作響了。楚素陽跟楚佩陽什麽都聽不見,又過了一會,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前麵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山呼萬歲。


    萬歲之聲此起彼伏參差不齊,過了好一會,才聽見有人說平身,大家才小心翼翼地爬起來。


    直起身來,又長著脖子往祭壇上看,聽說前麵的人看見皇上與皇後了,說那皇上身高八尺,劍眉星目,十分的威武雄壯,又有人問皇後容貌如何,卻沒人敢說了。


    “沒勁的很,我們回去吧。”楚佩陽站了好長時間,發現他們站的地方這麽遠,想要看到楚家人是不可能的,所以變得興趣缺缺,沒耐心了。


    楚素陽點點頭說:“也好,那我們就回去吧,待會人多,恐怕不好走。”


    緊緊抓住她的小男孩卻緊抿著唇不太願意,楚素陽蹲下將他抱起來,問:“還想繼續看?”


    男孩小心翼翼地看了楚佩陽一眼,又往楚素陽身上縮了縮,沒敢點頭。


    楚素陽道:“想看咱們就在這看。”


    小孩搖了搖頭,小聲地說:“看不到。”


    “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楚素陽笑吟吟地告訴他說:“想要看皇後娘娘的話,回去找個鏡子自己看自己就好了。你不知道,皇後娘娘就是你的親姨母,你們長得很是相像,唔……讓我看看,也不是太像,你下巴尖得跟個小姑娘一樣,你十二姨母,卻是要圓潤一些的。”


    小孩瞪著眼睛,很不敢相信,“你說……皇後娘娘是……是我的姨母?那……那……”


    “當然是真的,但是我們不能去見她。”


    “為什麽?”


    “因為你娘,恩……跟你姨母打賭打輸了,說好了暫時不要見麵的。”


    小孩靜靜盯著她看了半晌,而後認真又小聲地說:“我知道了,她怕姨母,不敢去見她對不對?”


    楚素陽一愣,看向懷裏的小男孩,發現這孩子盡管形容俊秀,麵龐嫩軟,但他那一雙黑黝黝的眼睛裏,早就沒有了幼童該有的天真。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又對一切都充滿了防備。


    這樣的孩子,是不能當做小孩子來哄的,楚素陽心疼又難過。最後,她還是忍著心酸,摸了摸他的頭,跟他說了實話。


    “你說的沒錯,你娘她犯了一點錯,怕姐姐罵她,所以不敢去見她。”


    小孩了然,心裏卻開始雀躍。


    皇後是姨母,抱著她的也是姨母。姨母對自己很好,皇後姨母也會對自己好的不是嗎?


    全天下最可怕的就是母親了,隻有她不在,他才能不挨打,不被虐待。


    這個姨母要帶著母親一起生活,不願意扔掉母親隻照顧自己,他每天還是心驚膽戰很害怕。


    但是母親怕皇後姨母,那麽如果自己去皇後姨母那裏,是不是就不會挨餓不會挨打,還不用見到母親?


    小孩越是這麽想,就越是高興,她緊緊地握住姨母的衣袖,激動地問:“那……那我能……能去皇後姨母那裏嗎?”


    “這個……不能的。”楚素陽告訴他說:“你十二姨母是皇後,皇後是要住在皇宮裏的,皇宮是皇帝住的地方,外人輕易不能進去。不過等你長大了的話,姨母就去求你舅舅,讓她帶你去宮裏,見你的皇後姨母好不好?”


    “好。”小孩甜甜地笑了一笑。


    楚素陽摸摸她的頭,暗想她是不可能讓這孩子見到楚家人的,更別說已經當了皇後的楚陽娿了。所以還是早日離京才對,不僅是為了這孩子,還有妹妹也一樣,現在局勢未名,她們在這裏,很難保證不被有心人利用。


    “走吧,我們回去。”


    楚佩陽跟在她身後,狠狠瞪了小孩子一眼,而後跟楚素陽埋怨:“你別對他這麽好,這狼崽子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他骨血裏麵就是個渣滓,你貼心貼肺,小心養出個白眼狼。”


    “好了妹妹,他是個孩子,你能不能不要這樣。”


    “這雜/種是我生出來的,是個什麽東西我還不清楚嗎?”


    “你……算了!”楚佩陽氣道:“別聽你娘的話,她心情不好亂發脾氣,不要學她。對了,你的名字姨母想了幾天了都還沒有想到,等回去了咱們一起想好不好?”


    小孩被親娘從小虐待,現在這麽輕微罵幾句,已經不痛不癢了。他更在乎楚素陽,關於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是在意的。於是他問:“那姨母叫什麽名字呢?”


    “姨母叫素陽,是清明祥和,簡潔溫暖的意思。”


    “那皇後姨母叫什麽呢?”


    “皇後姨母的名字現在不能隨便叫了,但你皇後姨母的小名叫官官,字意為統治與尊貴,音通雎鳩之關關,乃鍾情唯一的意思。”


    “哦……皇後姨母的名字好。”


    “廢話!”楚佩陽聽到這裏冷笑道:“人家是父親的心肝寶貝疙瘩肉,名字當然好,你很羨慕嗎?你算是什麽東西,難道還想取個什麽……”


    “佩陽,夠了!”楚素陽打斷她:“不要說這些話了,你再這樣……不,我決定了,咱們現在就準備離開京城,沒有重要的事,就不要來京城了。我要盯著你,要是再看到你惹事,我肯定要打你了。”


    楚佩陽哼哼一聲,不情願地翻個白眼,卻再沒說話。


    楚素陽這才回頭安慰外甥,可這孩子臉上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好像被隨便咒罵嗬斥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情。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安慰了,於是想了想,道:“想到了,既然如此,寶貝兒喜歡姨母的名字,咱們就也起這個字好不好?你沒有父族,也是要跟我們姓楚的,不然就叫楚官鉞如何?官者尊貴,鉞乃利器,以後你要多多努力,收人尊敬,也能將意誌化為武器,可以保護自己,不再受人欺負。”


    小孩摟著楚素陽的脖子,半晌點頭:“姨母說什麽我都喜歡。”


    “鉞兒真乖。”


    楚佩陽鼻子裏冷哼,正想說什麽,被楚素陽瞪了一眼,隻好作罷。


    決定好了好離開京城,楚素陽回去之後就開始準備了。


    派人去跟楚熠陽說了她們準備離開京城,找個遠離京城的清淨小城或者小鎮子生活的事。


    楚熠陽沒有見她們,隻派人送了一些錢財,和兩個偏遠小鎮的農莊契書。楚素陽收了,知道楚熠陽不會見她們,便跟跑腿的人道了謝,早早收拾東西起身。


    離開京城那一日,剛剛登基的新帝正式頒布了第一條法令,將年號改為武,當年為統武元年。同一天,已經成為皇後的楚陽娿,也開始主持她的第一次宮廷夜宴。


    那一日,各品級,各世家的貴女夫人們,或乘著馬車,或坐著小轎,匆匆忙忙熱熱鬧鬧地從各個街巷大宅裏出來,趕往還在修葺的皇宮。楚素陽帶著妹妹,朝相反的方向走,時間還早,她們慢慢悠悠,臨走時還買了不少東西方才車上,以備不時之需。她們誰也沒有想到,出城時居然遇到了一位故人。


    馬鈴薯坐在敞篷馬車上,隻透過窗簾看了一眼就認出了楚佩陽跟楚素陽。


    一認出她們,馬鈴薯就立刻就調下馬車來敲她們的車門。


    “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護送兩人的車夫勸阻之後,她終於才不好意思地收了手,解釋道:“我就是太高興了,一時激動嗬嗬。十三姑娘跟十四姑娘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楚素陽跟楚佩陽聞言,也從車裏探出頭來,兩人盯著她看了半晌,卻沒認出這人是誰。


    馬鈴薯也不尷尬,笑嗬嗬地解釋道:“我是馬鈴薯呀,姑娘忘了?當初我在府上做丫鬟,還伺候過十四姑娘呢。後來十二姑娘好心放了我回家,臨走時我說過要回來看你們,可惜一直沒時間,轉眼這麽多年就過去了。”


    楚佩陽總算反應過來了,“你……你是那個,那個嘴巴饞的丫鬟……”


    旁邊的人聽了,都哈哈大笑,問是不是因為她太嘴饞才被家裏給趕出來了。


    馬鈴薯有點臉紅,她當然不是被趕出來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實在是太嘴饞了,所以現在長大了,卻總是胖乎乎,一點都不苗條。


    楚素陽也還記得她,發現多年不見,這位嘴饞單純的小丫鬟長大了,雖然圓潤了一些,卻還是那一副單純率直的樣子。


    她穿著藍布衣裳,頭上黑發整整齊齊地挽著,耳朵上還戴了一對小小的銀子耳環。臉上紅撲撲說話也總是笑,一看就知道這些年過得很舒心順暢。


    “你這是買了東西要回家去嗎?”楚素陽看了一眼馬鈴薯馬車上滿滿當當的東西,問。


    “是呢。”馬鈴薯笑嗬嗬地說:“之前聽說京城被壞人給占了,我可擔心姑娘們了。可是家裏不讓我出來,我也不敢來。這段時間我一直托人打聽消息,聽見那些野蠻人被趕走,京城又搶回了了,我就趕緊來了。本來打聽到消息,說京城被困了很久,缺糧少米的,想到府上人多,我就拉了兩馬車的米麵蔬菜來,想給老爺們救急。不過到了之後,發現國府已經沒人認識我了,我進不去,又聽說十二姑娘成了皇後娘娘了,府上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所以幹脆把米麵賣掉,買了些縫衣裳的布來,正準備回家去呢。”


    楚素陽聽完,很是感動。馬鈴薯雖然隻是以前在她們身邊當過差的丫鬟,但卻正是她見過的最為純粹的一個人了。


    她不知道楚家乃是世家大族,哪怕全天下都餓肚子,楚家人的糧倉也是滿的。可她自己擔心,就大老遠地趕著馬車馱了糧食來,就算結果連國府的門都沒能進去,也一點怨言都米有。很可能國府從上到下都不曉得有這麽個關心家裏的人,她也還在因為府上一切平安而感覺到很高興。


    楚素陽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感謝她,還是該說什麽。連楚佩陽,也坐在那裏安安靜靜一句話都不說了。


    馬鈴薯見她們不說話,便問:“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你們這是出城麽?準備去哪裏呀?”


    “我們,我們去莊子上住些日子,妹妹她身子不好,想尋個清淨地方養身子。”


    “這樣呀,難怪你們帶這麽少的人,索性莊子上一應俱全。”


    “這倒不是。”楚素陽說:“我們準備去金州……或者遷嶺縣吧。京中的莊子都遭了災,住不得人了。”


    “遷嶺縣?哎?離我家不遠哎!正好同路。姑娘姑娘,要是去了遷嶺縣就能去我家啦,姑娘去了記得我給帶個信兒,我親自捉山雞給姑娘吃。”


    “好呀!”楚素陽笑著,心裏想,要是真的去遷嶺縣,天天跟這個樂嗬嗬的馬鈴薯一起找東西吃,好像真的很不錯的樣子。


    她回頭看了楚佩陽一眼,楚佩陽窩在馬車裏,鼻子裏哼哼,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你看著辦,想去就去,不要問我。”


    楚素陽無奈地捏捏她的手,回頭跟車夫說:“那就去遷嶺縣吧,你覺得如何?”


    車夫仔細打量了馬鈴薯一行人,想了想之後,便同意了。


    “那成,就遷嶺縣。”


    此時輪到他們了,城門守衛排查完畢,隊伍便移動了。


    車夫一會鞭子,馬車緩緩向前,出了城門,就是大道,上了路便是風塵仆仆。要到到的目的地,也偏僻冷清,與京中繁華不是同一個世界,然而那裏樸實寧靜,是個新生之所。所有的前程往事,都不再與她們相幹了。


    皇宮之內,楚陽娿高冠華服,端坐中位,正在與眾位貴夫人們閑談說笑。


    這是新帝登基之後,第一場宮廷夜宴,眾位夫人們雖有心探聽點消息,但此時也都很識時務,隻說笑談天,沒有任何人跑出來煞風景。即便有那些想要試探楚陽娿脾性的,也隻要要等以後尋機會,而不是在今天出頭。


    所以難得的,這場夜宴,當真是其樂融融,一派和諧。


    女眷之中,最受人討好的,自然就是楚家幾位夫人,以及與楚家有親的寧家幾位夫人,尤其跟楚陽娿從小親近的寧安,更是備受追捧。


    寧安現在第二個孩子都生了,身子有些發福,她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很大家說話都紅著臉。


    楚陽娿戴著後冠,脖子都酸了,卻也不得不撐著笑臉,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這是初次夜宴,所以要鄭重,以後就不用次次戴這麽重的頭冠了。好不容易聊天聊得差不多,禦膳房來問是否可以上宵夜,楚陽娿這才鬆一口氣,讓馬上上宵夜。


    此時廣場上麵放起了煙花,那絢麗的星芒四射炸開,又如流星般墜落下來,十分精彩。


    楚陽娿拍拍手,吩咐琴師上來,聽琴觀舞。


    一時間,所有人都忘了,這座皇城,是剛剛經曆了戰火的都城。這座皇宮,被毀了一半,還有一半都還沒有開始修葺。


    弦樂飄飄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繁花似錦,富貴延綿。


    楚陽娿喝了兩杯酒,臉上有點熱,她看到牟氏圓盤似的臉龐,昂得高高的,得意地朝討好她的貴婦人們的衣著打扮指手畫腳。


    楚家的女眷啊!


    楚陽娿心想,等到母親回來了,她們才知道該巴結的是誰呢。


    長愉宮中,楚燕陽呆呆地望著半空中炸開的煙火出神。


    轉眼間時移世易,她跟雲起終於又同住了一坐宮城。然而他成了皇帝,自己卻變成了太妃。他高居廟堂,自己幽居深宮,除非年節大事,不能見麵,命運真是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她年紀輕輕,就要頂著先皇妃子的名頭孤獨終老,上天何其不公啊!為什麽有的人,就是那麽命好?


    秦代語站在一旁,靜靜地沒有說話。等楚燕陽發呆發夠了,才問:“時候不早了,太妃歇息麽?”


    楚燕陽皺眉:“睡不著。”


    “那就用些宵夜吧,我去禦膳房要來的,今晚那邊夜宴,禦膳房可是做得事白家全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要了一份宵夜過來呢。”


    她這麽一說,楚燕陽更不想吃了。


    她悶悶地坐在床前,看著外麵黑漆漆,又聽到夜宴之處絲竹歌舞之聲不斷,這滋味,當真是百轉千回。


    “你下去吧。”楚燕陽吩咐了一聲,秦代語福了福身,轉身離開了。


    不多一會,沉靜幽暗的夜空中,傳來斷斷續續的歌聲。


    歌裏唱著有人高官厚祿三生幸,有人一世飄零複浮萍。有人紅綢帳底臥鴛鴦,有人白發新酒對愁眠。


    楚燕陽聽著聽著,便嗚嗚嗚地哭起來。


    秦代語在門口,含著笑意看著那蕭索的背影。等看夠了,她才走到楚燕陽的身後,說:“太妃不要哭了。這大喜的日子,您這樣哭哭啼啼,要是被人知道了,以為您對皇上和皇後心存不滿……就不好了。”


    “我不是讓你出去了嗎!”楚燕陽氣急敗壞地摸了摸眼淚,怒斥。對自己的醜態被看到,她很不滿。


    秦代語卻不理會她的訓斥,隻平靜道:“太妃忘了,您若是惹了皇上和皇後娘娘不滿,這長愉宮的奴婢們,可都要沒命的。為了自己的小命,我也要勸勸太妃您呢。”


    “你……可惡,真是欺人太甚。”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太妃可要想清楚了,人家是皇帝,是皇後,您,不過是無所出的先帝遺孀而已。”


    “閉嘴!你不要說了。”


    “哎!太妃,我知道這不是您的錯,我隻是心疼,原本您如今的處境,就是因為某些事很受的連累,若是再因為一點小事而被那位記恨折磨,從而丟了性命,那該如何是好?”秦代語自顧自地歎口氣,又繼續說:“要說起來,這人的命啊,可真是奇怪。當初先皇想要接進宮中的,原本就是咱們現在這位皇後娘娘才對,結果卻機緣巧合的,讓太妃您做了替死鬼,在先皇後與太後身邊受了那麽多委屈不說,如今更是要一輩子幽居深宮不見天日。如果不是代替旁人先進了宮,現在當皇後的,也應該是太妃您才對呢。我聽說皇上能這般容易得到江山,可是少不了楚家的鼎力相助,皇上允諾的,就是皇後之位,以及未來的太子之位。要說起來,也是太妃您命苦,誰讓您沒有那樣有能耐的父親兄弟呢……”


    楚燕陽怔怔地望著房頂發呆,默默不語。


    秦代語說完了該說的話,便悄悄地推出去了。


    出去之後,她將所有的宮女全部都遠遠低打發走了。在進了宮裏頭一天,她就仗著自己是楚太妃身邊‘最得用’的宮女,以及‘從前服侍皇後’的宮女的身份,給所有在長愉宮服侍的宮人全部下了通牒,警告他們,不準任何人與楚燕陽說話。


    楚燕陽剛開始因為皇帝的死太受震動,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到了現在,秦代語的警告,也早就被大家默認了。她們就算有人想要爭寵,卻也不敢得罪皇後,再說,在這一個跟冷宮無異的太妃宮裏當差,得寵了說不定才是麻煩。她們都以為秦代語是皇後派來監視這位楚太妃的,而秦代語又很對玩弄人心,不僅控製住了長愉宮眾人,甚至還讓上麵管事的宮嬤太監們以為,她是這位楚太妃的心腹。楚太妃敵視皇上與皇後,這才不願讓她們的人靠近。


    在這種有意識的運作之下,楚燕陽被人為地隔離了。人但凡一被隔離,就很容易胡思亂想走極端。造成這一切的秦代語,卻成了唯一會靠近她的人,然而這個人,傳達給她的,卻全是命運的不公,全都是楚陽娿跟雲起的霸道蠻橫。這樣的情形之下,這個人是很快會喪事希望的,人一旦生無所戀,就能變成一把刀,幫她插/入仇人的心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貴女高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十一天冬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十一天冬至並收藏貴女高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