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聽說正屋剛才吵得厲害,那位被氣的很了,已經躺在床上起不來了,像是不太好的樣子。”


    丫鬟回來,小聲跟大何氏傳報。


    大何氏抿口茶放下,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且看著吧,那位過不了幾日又一跟頭爬起來,絕對比往常還有精神。”


    “這倒也是。哎,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個頭。”小紅感歎著,又興奮起來:“不過要說這位新來的七太太,那陣仗也忒嚇人了些,竟然連老太太都敢頂撞,還差點打起來,當真是一點沒把那位放在眼裏。”


    小紅是個下人,卻從小在雲家長大,對這內宅裏頭的事情,知道得是一清二楚。正屋那位仆老太太,可有不少人在她手上吃過虧。雲家女眷雖個頂個瞧不起仆氏,連請安都求了老爺子給減免了。可仆氏到底是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她當真要找誰麻煩,別人也拿她無可奈何。


    要說伶牙俐齒的倒是也不少,光憑嘴皮子就能把人氣死的也不是沒有。偏老太太是十幾歲就進了雲府的,那時候老爺子頭一個媳婦也沒死多久,底下的老人可還忠心著呢,這些人瞧不上仆氏,沒少給她難堪找麻煩。


    過上幾年,老太太也就練出來了,論嘴皮和心黑,她是比不過人家的,索幸旁人無論說什麽,她就一句話:我可是老太太,你膽敢這樣與我說話,便是以下犯上。不給她處置了,她就要去砸祠堂。左右她身份特殊,也沒人真敢把她怎麽樣。


    到是有那心思靈敏的,想著幹脆找個借口,對外宣稱老太太發瘋了,一鎖子把人關起來了事。


    可仆灃人習俗不同,他們不認什麽醫理世俗,人家隻認血脈。仆氏在族人中的身份,與神靈沒個兩樣了。在他們心中,瘋了的神靈,也是神靈。或者轉過來說,仆氏瘋了,說不定不是因為她發瘋,而是因為其他人不正常了呢,畢竟神靈是永遠不會錯誤的。


    根據仆灃習俗,每年五月跟十二月兩個月分,仆灃人都要來覲見神靈。要是有人不讓見,他們就開始拚命了。仆灃人滅國前是皇族信徒,滅國後是奴隸。他們吃著天下人吃不得的苦,他們是不怕死的。死亡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早日上天,得享幸福而已。甚至如果是死在覲見神靈(仆氏)的路上的話,那可是天大的功名,是要被天神記名表彰,有可能也位列仙班的。


    晉人無法理解仆灃人的這種思想,哪怕統治了他們這麽多年,也沒辦法將他們的習俗化解,讓他們接受晉人的思想和生活。所以他們不得不供著仆氏,讓她當個牌位一樣侍奉著,以安撫仆灃人。


    所幸仆灃人很容易滿足,隻要他們的神不受委屈,他們就能繼續受人奴役,無論怎麽被欺淩,也不會去反抗。


    隻是對於雲家眾位女眷來說,仆氏這個占著原本應該屬於她們的位置的女人,就尤其可惡了。


    或者在她們內心深處,還有一些連她們自己都不敢去承認的嫉妒吧。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裏,有那樣一個女人,被一族人當神靈一一般供養著。而這女人還不在遠方,而是就在她們眼前。她生的兒子身份尊貴,她生的女兒也能像個男人一樣得到族人的信仰以及土地。她們不敢去想這件事是否正確,所以隻能壓抑住思考的欲望,隻像所有人一樣,去譏諷,去嘲笑。


    野蠻人麽,多麽可笑,竟也給女兒劃封土地,竟也能讓女兒繼承家業,難怪他們被滅國了,真真活該。


    大何氏慢條斯理整理著袖口,嘴裏說:“那位脾氣再大也沒用,老七的媳婦,可是從國公府裏出來的,鬧個和離地也動天驚,連皇帝都拿她沒法子。再說,老太太便是仗著長輩身份又如何,老七維護媳婦,你個當祖母的,不是也無可奈何?可見這挑媳婦呀,是一門學問,千萬別被雀兒啄了眼,為了榮華富貴就什麽人都往家裏迎,一不小心迎尊大佛來,可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對於楚陽娿的那份嫁妝,大何氏到現在都還難以釋懷,那是多大一份資財呀,竟然有人對女兒那樣大方。


    不過她冷嘲熱諷奚落仆氏,卻忘了給雲起定下楚陽娿的,從來都是老爺子。隻是她可不敢說老爺子的不是,這貪慕富貴的名頭,當然就要往仆氏頭上按了。


    好在聽他們的意思,這位好不容易被雲起求回來的七太太,實際上對雲起十分不滿了。那兩人感情不和,對她們來說,可是一件好事。


    大何氏想了想,便對小紅說:“那楚氏雖說出身名門,可到底是小輩,這樣對老太太不敬,實在是不妥當的。如今老爺子臥病在床,咱們府上卻不是沒有人,說不得也是要管一管的。這話兒你帶去給七丫頭,讓她透給二太爺聽。”


    “是,奴婢這就去。”小紅得了吩咐,屈了個膝便出去了。


    大何氏安安逸逸站起身來,準備到院子裏去轉一轉,二太爺是個急脾氣,聽了消息,必定會立刻叫了楚氏去訓斥。她這個做大伯娘的,少不得要去為新媳婦說好話,那時耗精耗力的,自然沒有時間逛園子了。


    “你單說你家這位老太太不講道理,卻沒說她也這般不要臉麵。”


    等回了自己院子,楚陽娿便端著茶杯坐在門廊上等雲起。


    雲起回來,就聽見她對自己不滿的責問。他並不以為自己有錯,告訴她道:“平常我在家中,祖母十分慈祥。”


    那是當然,雲起可是仆氏唯一的孫子,且是擔負著一族命運的男人。對著他,老太太當然一千一萬個溫柔慈愛,但她對雲起有多慈愛,對他的妻子就有多挑剔,這是互不矛盾的。


    “她這麽慈祥,正好明日你過去告訴她,就說我遠到而來,水土不服,多謝老太太勉了我的早晚請安。”


    老太太在雲家的地位,她也看出來了,所以小心思動得嘩啦啦的。她是沒有心陪著雲家其他人對付老太太,可老太太要找她麻煩,這就怪不得不給她臉麵了。


    而且她這麽說,雲起也不在意,隻隨口應了一聲,就說:“老太太那裏暫時不會找你麻煩,你也別擔心。好了,咱們趕緊擺飯吧,我餓了。”


    楚陽娿點點頭,這才吩咐明鏡把午膳擺起來。


    因是在自己院子裏吃飯,也就沒講究那麽多規矩。兩人一邊吃飯一邊閑聊,楚陽娿問雲起:“老爺子那邊叫你去做什麽?怎的這麽快就回來了。”


    “老爺子正病者,人都沒醒來。是那些太爺叔伯們,說要讓兄弟們入伍,也好給我當個幫手。怎麽?你以為我幹嘛去了?”


    “我以為某人又被用了家法,正一身血淋淋躺在地上起不來呢,嗬!”


    天曉得那裏當真有人見著他就想給他用家法。再說楚陽娿這一邊,老太太當時也吆喝著要給她動家法。“你們家到底怎麽回事,動家法把人打個半死,好似跟個家常便飯一般,誰都能隨口就來。”


    雲起笑道:“自然是因為老爺子,老爺子從前動不動就給我上家法,老太太看在眼裏,自然就記在了心上。她可勁兒的學呢,可惜雪來一肚子的折騰法子,卻從來都用不上。”


    聽她這麽一說,楚陽娿都不知道該討厭她還是可憐她了。


    不過相比起這麽,楚陽娿更加關心的還是雲家雲家子弟入伍的事。


    說的是給雲起當當助力,可有腦子的人都清楚,這一家子合在一起,都準備著死命坑雲起呢。楚陽娿倒是不想關心雲起會不會被坑,可她都結了三回婚了,要是一不小心當了寡婦,說不定又得再結一次婚,麻煩。


    而且她也真心覺得,就雲家人對雲起這態度,坑死了雲起之後,可不會放過自己這個未亡人。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她現在成了雲起的妻子,跟他就是利益相關的了。為了保護自己,她就不能地雲起不聞不問。


    “你說家裏決定,讓家裏的堂兄弟們都跟你去京中,那你是怎麽說的?”


    她相信雲起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但他要是真的沒有答應,他們怎麽可能這麽容易放他回來?實在讓人懷疑。


    雲起卻慢條斯理嚼完一節蘿卜,再用了一口清水,這才笑著說:“他們要去,我為何不準?”


    “可是……他們絕對會給你找麻煩。戰場可不比必得地方,一不小心,就要馬革裹屍了。”


    男人挑挑眉,毫不在意地說:“那要看他們就沒有那個能耐。”


    楚陽娿無言,這人也太自信了,不,他根本就是狂妄。


    吃完飯,楚陽娿準備去散散步消消食,雲起卻說要午休,還非得楚陽娿陪著他。


    楚陽娿知道這人是剛嚐了肉味而嘴饞的很,說是午睡恐怕就得折騰到夜裏去了。她可不想陪他瞎折騰,幹脆披個披風往院子走。


    見她要去散步,雲起也不午睡了,哈巴兒狗一樣追了上來,連跟著的丫鬟也全都被打發走了。一下隻剩他們小夫妻兩個,男人立刻扔了人前的高雅尊貴,隻捉了楚陽娿的手往自己身上揉,嘴裏還哼哼唧唧個不停:“官兒你摸摸我唄,摸這兒。”


    楚陽娿一甩手:“我摸你幹嘛,你有什麽可摸的。”


    她這手一甩,男人便不樂意了,昂著頭,鼻子朝天生悶氣。


    楚陽娿不理他,他也不再作怪,隻尾巴一樣走哪兒跟哪兒,弄得楚陽娿都沒脾氣了,隻好停下問:“你到底要怎麽樣?”


    “哼哼!”男人脖子仰得更高,繼續哼哼唧唧。


    楚陽娿翻個白眼:“不說就算了,我畫兒還沒畫完呢,回去畫畫去。”


    她一畫畫,就沒那麽好說話了,誰也不能打擾她,這一點身邊的人都知道。


    雲起見狀,趕緊把仰著的脖子收了回來,黏黏糊糊又捉了她的手,說:“你摸一摸唄。”


    楚陽娿無奈,隻好忍著無語,把手掌從他袖子裏伸進去,貼在他溫熱的皮膚上。


    男人這下滿意了,笑吟吟地靠著她,跟隻貓一樣懶洋洋地不想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年以來,雲起從來沒有被人觸碰過,所以一旦打開了這個閘門,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他好像十分迷戀跟楚陽娿肌膚相親的感覺,有機會沒機會都想讓人摸他。


    人設崩壞太快,楚陽娿簡直無法直視。


    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了。或者是因為他這樣子很可憐,或者是因為他那張美麗的臉,讓她總是無法鐵了心去拒絕他。


    兩人就跟傻子一樣在小胡邊上站了一下午,直到明鏡來找她,說二房老太爺派了人來問話,問她到底怎麽回事,竟然在正院裏頂撞了老太太。


    楚陽娿氣的笑起來:“這大房屋裏的事,二房老太爺也能過問?”


    先不說你二房老太爺該不該過問大哥內宅的事,便是過問,也該是你老婆來打聽,也輪不到你個男人多管閑事呀。你真要管,何不一開始老太太折騰人的時候管一管,這會冒出來裝大頭蒜,實在是讓人不知說什麽好。


    “他們就是太閑了,一家子的女人不管事,男人們沒事幹就擔了女人的差事,別搭理。”


    你二太爺再是長輩,卻也不能單獨叫了侄孫剛進門的媳婦過去單獨說話,太沒規矩了。


    雲起大手一揮,打發明鏡去回話:“就說官兒今日受了驚嚇,已經歇著了,不好起身。太爺若有話,待明日雲起親自過去聽聆聽教誨。”


    “是。”明鏡奉命走了。


    楚陽娿擔憂地問:“你這麽說,就不怕他們想出新借口來找你麻煩?”


    “任他們去吧,左右沒幾天了。”


    “你什麽意思?”


    雲起聞言一愣,而後朝她眨了眨眼,小聲說:“我給你看一件東西,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不要透露出去。”


    楚陽娿狐疑,“什麽東西?”


    雲起盈盈一笑,然後從廣袖中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白玉雕琢而成的印章,大小有一掌,看上去晶瑩剔透十分水潤。


    楚陽娿眨眨眼:“這塊玉,價值連城。”


    “價值連城?嗬嗬!”男人輕蔑地嘲笑楚陽娿這個沒見識的鄉巴佬,說:“價值連國還堪堪說得過去,這是傳國玉璽,井蛙。”


    楚陽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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