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楚陽娿一睜眼,發現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睜抵在她臉上瞪著自己。


    楚陽娿被嚇得尖叫一聲,一腳踹了出去。


    而後砰的一聲巨響,對方被踹得摔到了地上。


    楚域聽見動靜,立刻跑進來問:“怎麽回事?官官你怎麽了?”


    “有人!”楚陽娿大叫。


    地上的人爬起來,楚陽娿這才看清,被自己踹出去的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男孩留著短短的黑發,皮膚白嫩,臉上肉嘟嘟十分休棄可愛,就是一臉嚴肅看上去脾氣不好。


    楚域莫名。


    楚陽娿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說:“他幹嘛爬到我床上,嚇死我了。”


    楚域趕緊上前,想把兒子抱起來檢查檢查摔傷了沒有,一邊問他:“幹什麽嚇姐姐?”


    誰知那男孩手一甩,掙脫了。


    楚陽娿道沒有注意父親的話,楚家人人口眾多,管自己叫姐姐的也不少,她以為這小孩是哪家堂弟。拍了拍胸脯起來,說:“摔疼了沒有?你把姐姐嚇到了,姐姐不是故意踹你的。”


    男孩板著臉,嫩聲嫩氣道:“睡覺毫無防範,粗心馬虎。起床衣冠不整,與外男說話毫無警覺,不成體統。”


    楚陽娿:“……”


    楚域一拍男孩的屁股,調笑:“第一,姐姐不是江湖遊俠兒也不曾練武,是你自己爬到人家床上的去。第二,你是她親弟弟,也不是什麽外男。還有最重要一點,你還不滿八歲,不算男子,不關體統的事。”


    “拋棄妻子的男人沒有資格教訓我。”


    楚域:“……”


    楚陽娿:“……”


    “醒來就起床吃飯,一覺睡到快午時,這一點必須得改。”男孩板著臉說完,就直直地出去了。


    楚陽娿震驚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跟自己的爹這是一起被鄙視了。


    不過在此之前,她需要跟自家爹爹談一談人生:“爹爹,您說的親弟弟是怎麽回事?”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男孩的年紀,肯定是自己美人娘離開沒有多久就出生了。楚陽娿沒有想到,自己的爹這麽沒有節操。雖然妾室姨娘什麽的她沒有資格過問,可人家連兒子都生了,這讓她心裏實在膈應的慌。


    楚陽娿的表情變來變去,楚域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在想什麽,等她糾結得臉都要垮到地上去,才幽幽加了一句:“他五歲之前一直呆在武夷山,不曉得怎麽養成這樣一身臭脾氣。”


    楚陽娿:“……”


    “爹您說話能不帶喘氣兒的嘛!”


    楚陽娿聽完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急急忙忙找衣服穿上。


    活了快十年,沒有想到自己還有個弟弟,還是同父同母的,這種感覺真是又激動又詭異。


    楚陽娿傳了衣服火速衝出去找弟弟,結果人家沒有走遠,正在門口站著呢。


    見她出來,本就沒有表情的臉,更加冰冷了。


    “一驚一乍,大呼小叫,哪裏像個女孩子。”


    楚陽娿也不管他言語刻薄,笑嘻嘻伸手去捏他的臉。


    男孩被她一捏,立刻沒有了剛才嚴肅死板的樣子,他目光閃動小臉通紅,卻還不死心地教訓楚陽娿:“動手動腳,拉拉扯扯,真不像話,若是娘知道了,定要打你屁股。”


    “哎呀我好怕怕,弟弟教訓的是,姐姐不敢了。”楚陽娿還捏著不放,楚域看她捏了幾下趕緊把她拉開了:“別捏了,你再捏,他保準明天就跑得不見人影。”


    怪不得之前爹爹動不動就往徐州跑,原來是因為藏著個小麵攤。


    這是楚陽娿來徐州最大的收獲。


    她有了一個麵癱,敏感,臉皮薄,又喜歡教訓人的,小老頭一樣的弟弟。


    接下來的幾天,她就像個尾巴一樣跟在弟弟身邊,在他不情不願卻每次都一臉勉為其難的縱容之下,楚陽娿順利摸透了弟弟的性格。覺得這種外表軟萌內心古板,還偏偏喜歡裝大人的小朋友,真是可愛到爆。


    “爹爹,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之前你還太小了。”楚域抱著楚陽娿,說:“而且現在告訴你也不遲,不是麽?”


    然後又跟她講弟弟怎麽出生,小時候什麽模樣,吃飯睡覺的小癖好,等等等等。小麵攤就在一邊安靜地聽著,雖然動不動就罵他拋棄妻子的臭老頭,但楚域走哪裏,他總是默默地板著臉,一言不發地跟在身邊。


    “可是弟弟早就知道我?”


    “這還用說麽?”


    也是,安國府有多少人大家心裏都清楚,楚熠陽知道自己的爹是誰,自然就知道自己姐姐是誰了。


    楚家父子三人天天黏糊在一起,楚陽娿也不可避免地聽說了自家弟弟的光榮往事。可是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這個一本正經外兼麵癱的弟弟會是他們口中那個調皮搗蛋到天怒人怨的小滑頭。


    “會不會是他們欺負熠陽,別的小孩幹了壞事讓弟弟背黑鍋?”


    楚陽娿跟楚域都看向弟弟。


    楚熠陽繃著臉,不說話。


    “這次弟弟跟我們一起回京麽?”楚陽娿雖然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弟弟一個人在徐州,真的很可憐。


    楚域說:“再過兩年吧,皇上到現在都不肯立太子,所有人都在猜測他是不是藏了密旨。”


    自從蕭翰敬被廢之後,皇帝身體越來越差,可他硬生生拖著一口氣,三年來幾番幾次有驚無險沒死成。而且,不管朝臣們怎麽懇求,他就是不鬆口立新的太子。


    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帝依舊屬意蕭翰敬,根本不想另立他人。所以擬了密旨,隻等自己過世之後,留下遺詔,到時候朝臣想不同意都難。


    就因為這空懸的儲君之位,有人不死心,有人懸著心。


    楚家也有自己的隱憂,隻是不能為外人道而已。


    楚陽娿看看弟弟,心疼不已。


    楚熠陽被她憐憫的目光一掃,又開始板著臉教訓他:“事無巨細,不可因小事而忘懷謹。京城就在那處,我想去,隨時都可以去,何必急於一時一刻。不用你操心這些,聽說你女工刺繡無一精專,這才是你應該上心的事。”


    楚陽娿:“……”


    你比爹還像爹你爹知道麽?


    “爹爹,您有沒有給弟弟請個大夫瞧瞧呀?小小年紀暮氣沉沉,跟個小老頭一樣,實在不好,不好。”


    在徐州待不了幾天,楚域跟楚陽娿又得啟程回京。


    不過時間比較巧,正好可以過了龍舟節再走。


    龍舟節是懷江以南普遍看重的節日,因紀念上古神祗東皇太一而流傳下來。


    節日提前三天,人們就開始慶祝了。放花燈,娛神舞,賽龍舟,各種活動一環接著另一環。


    “還要放花燈?晚上我也可以去麽?”


    楚家作為主辦方之一,很早就開始為龍舟節做準備了。


    楚陽娿聽說晚上還有活動,很想去看一看。在京城時,她過過元宵節,夜裏燈火輝煌,也還不用宵禁。她很好奇這邊的龍舟節夜會放花燈跟元宵節有沒有社麽不同。


    楚域說:“龍舟夜會放花燈,主要是為了祭拜東皇太一。娛神才是重頭戲,不過女孩子不能去。”


    “為什麽?”


    “嗯,因為沒這規矩。”


    好吧,又是性別忌諱,楚陽娿無語,卻也沒有辦法。


    “那看花燈也不行?”


    “看花燈也行的,但是你不能進去神廟,到時候我跟你弟弟進去,你跟你嬸嬸她們一起在看花燈。”


    大約是她臉上失望表情太明顯,等楚域一轉過臉,楚熠陽便小聲跟她說:“別擔心的,到時候我帶你進去。”


    “哎?不是不能去麽?要是被抓住怎麽辦?”


    小麵攤揚了揚下巴:“我說有辦法就有辦法。”


    楚陽娿賤笑:“某些人不是最看重規矩的麽?不怕不成體統呀?”


    “還不是看你可憐。”


    其實對神什麽的,她並不是有多麽向往好不好?看到看在弟弟一片熱心的份兒上,她還是勉為其難地向往一下下吧。


    於是楚陽娿熱切地追問:“那你跟姐姐說說,我們怎麽才能進去?”


    “衣服一換,誰知道你是女的還是男的?”


    楚陽娿:“……”


    姐弟倆於是有了小計劃。


    龍舟節當日,楚陽娿打扮停當,便被老太太親自帶著出了門。


    她是頭一回來徐州,老太太很是耐心地跟她介紹徐州風土人情以及風景名勝。


    楚家占據懷水岸邊最高樓層,這裏視野開闊,街道江麵盡收眼底。


    清晨第一縷日光照耀河麵,沿街幾百麵大鼓便轟隆隆響起來。


    穿著彩衣,裹著紅綢錘的舞者們,從跨江大橋中央出發,開始跳著舞,往四麵八方分散而去。他們會在城內主要街道跳一個來回,最後在龍舟開漿之前回到這裏。


    河中央,幾十條各式各樣的龍舟一字排開,等著比賽開始。


    河對岸,敞開的戲台子敲鑼打鼓,已經開始第一場朝花小調。


    外麵彩旗飄飄,人聲鼎沸。叫賣的商販們喜笑顏開,專往人群深處走。這時候龍舟賽尚未開始,但占位的人群已經密布河岸。


    楚陽娿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問:“這裏頭有咱們家的龍舟麽?”


    “自然有。”老太太指著遠處道:“瞧見沒有,那艘藍色的,還有那艘黑色的,都是咱們家的。恩,還有另一邊那艘紅色的,也是咱們家的。”


    “啊!”楚陽娿驚歎:“堂叔們也要參加嗎?”


    “那是自然,你六叔,九叔,十七叔,還有你榮表叔他們都參加呢。”


    “二叔他們不參加?”


    “他們要跟你爹爹他們一起去請東皇上帝。”老太太一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住了。所以楚陽娿知道了,請神拜神有許多規矩,尤其是龍舟節這日,娛神舞更是要請專業的舞者,整整跳三天三夜。老太太說著說著,又從東皇上帝講到曆年龍舟節趣事,楚陽娿聽的驚歎不已。


    外麵鑼鼓喧天,突然之間,又安靜了。


    原來是徐州府尹開始講話了。


    “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叔叔們都打了賭,今年看誰博得頭籌。”


    楚陽娿離得遠,也聽不清府尹在說什麽,她隻在看下頭跳舞看得精精有味,這時候一個小廝進來小聲跟她說:“姑娘,熠哥兒說有話跟您說呢。”


    楚陽娿朝外頭看了一眼,果然發現楚熠陽躲在門外,見她看過來,便朝她點了點頭。


    趁著老太太跟嬸嬸們說話,楚陽娿就悄悄出去了。


    到了熠陽跟前,楚陽娿問:“你幹嘛不自己進來叫我?”


    “我要是進來,老太太肯定不讓你跟我出來。”


    “哎?”


    “先別說這個,先找個地方去把衣服換了。”


    楚熠陽隨手推開一個房門,噌噌噌從自己身上脫了兩件衣服給她。


    難怪他看上去穿得這麽厚,原來是給她偷了幾件。


    把衣服遞給楚陽娿,楚熠陽就去外麵守著。楚陽娿迅速換了衣裳,又胡亂拆了頭飾三兩下給自己弄個了小郎髻,這才開門出去。


    楚熠陽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確定沒有問題了,說:“出去之後你要抓著我的手,千萬不能鬆了。城裏有賣小孩的,你要是被拐了去,肯定要被賣到傻子家裏當媳婦。”


    “這麽危險?那還是不要去了?”楚陽娿假裝害怕。


    楚熠陽白了她一眼,冷哼:“不過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敢把你偷了去。”


    “真的麽?”楚陽娿一臉崇拜:“嘻嘻,原來我弟弟這麽厲害呀?”


    “走啦,不要這樣嬉皮笑臉,一點都不淑女,哼哼。”


    “嘿嘿,弟弟說的是,姐姐知道錯啦。”


    姐弟兩個躲過了嬤嬤丫鬟,從後門跑了出去。


    街上人潮洶湧,楚陽娿差點被擠掉了鞋子。好在楚熠陽手緊力氣也不小,居然很快就把她從大街少拉了出來。


    “東皇神廟在東陵道上,現在主神已經被請出了大殿,等副神到齊,龍舟賽跟娛神舞就要一起開始了。從神廟中殿正好能看到龍舟開賽之處,咱們快一點。”


    楚熠陽熟門熟路,一邊走一邊跟楚陽娿解釋。


    姐弟兩人就這麽手拉著手,衝出人聲鼎沸的江岸和主街,往矗立於東陵之上的神廟處去。


    這一刻,他們的血脈通過相握的手指相連,於千萬人中,最為親密無間。原本他們應該一起長大,從小相伴,卻因為命運捉弄,讓這簡單的牽手相隨都變得難能可貴起來。


    楚陽娿看著弟弟白皙的後頸,時不時,還能看到她認真的小臉和微微抿著的雙唇。


    這就是她的兄弟呀,前世今生,第一個弟弟。


    大約是她看的太過認真,楚熠陽都被她看的紅了臉。忍了好一會,他終於才別扭地說:“你不用這樣看我,恩,我不會把你丟掉的。”少有的,這小麵癱居然有了其他表情。


    楚陽娿笑:“我當然知道你不會丟了我呀,你跟爹爹還有娘,是這個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熠陽,我們一家人終有一天會團聚的。”


    “我當然知道。”


    楚熠陽抓著她的手緊了緊,說。


    上了東陵道,四周終於冷清了下來。楚陽娿發現路麵不少人,他們光著腳,每個人都跪在路邊上安安靜靜地垂著手不知道在幹什麽。


    楚熠陽小聲告訴她:“那是仆灃族人,他們沒有祭祀東皇上神的資格,隻能在路邊跪聽神樂。”


    “仆灃族。”楚陽娿點點頭,原來徐州也有仆灃族聚居區。


    “快走啦,別讓那些下賤族類看你。”


    楚陽娿一噎,才想起來,這不是單純的宗教問題,而是作為戰敗亡國的民族,仆灃族在晉國,是很受歧視的。雖然國家通律上寫的一視同仁不分族類。但在人們心底,對失敗者的蔑視根深蒂固。


    可是,這種蔑視對國家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楚陽娿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複雜的多。


    跑著跑著,原處鑼鼓聲在此恢複了,這就說明龍舟賽跟神殿娛神舞馬上要開始了。楚陽娿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加快了腳步跟楚熠陽往上爬。


    兩人上氣不接下氣,終於在龍舟賽開始之前堪堪到了神廟大廣場。


    東皇神廟是一座占地上千畝的巨型神廟,神廟由主殿副殿,小鏡台三部分組成。


    神廟大廣場,就是主殿外麵的一塊空地,這塊空地是推平了一個小山頭建成的,廣場上鋪就的青石板從幾百裏之外的喻嵐山上開采運來,每一塊都有上千年的曆史。


    廣場東西南三側,每一麵都有巨型石獸坐鎮。這些石獸形態不一形狀各異,每一個都有五六米的高度。


    楚熠陽爬上一尊似獅似虎的巨大石獸,然後朝楚陽娿伸手:“我拉你上來。”


    楚陽娿一看,周圍人個子都比自己高,不爬到高處她什麽都看不見。


    所以她想都沒有想,就跟楚熠陽爬了上去。


    廣場上密密麻麻全是人,這裏沒有一個女眷,全部是清一色的男人。


    相比起江岸熱鬧來說,這裏氣氛就要莊重嚴肅很多。


    此時,他們莊嚴肅穆地望著主殿方向,那裏一尊巨大神像表情肅穆居高臨下地望著遠方,無視祭拜它的芸芸眾生。神像之下,一白須老者,對著眾人說了什麽,之後一聲鞭響,所有人都嚴肅起來。


    鞭聲傳了很遠,懷江岸邊得了命令,同樣回一聲鞭響回傳。然後,震天鑼鼓突兀而起,嗩呐聲,爆竹聲,唱喝聲一齊迸發。排列成行的龍舟利箭般飛了出去。龍舟賽,正式開始。


    與此同時,神廟廣場也震動起來,幾百名紅衣舞者踩著鼓點,翩翩起舞。那是屬於男人的舞蹈,充滿力量,蠻橫而又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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