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隱藏情緒這一點上,蕭氏從來不是高手,在楚重陽說了那些話之後,所有人都看到她氣得要殺人了。


    楚圻和牟氏趕緊上前去,一把拉過女兒護在身後,一邊跟蕭氏賠罪:“弟妹別生氣,重陽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回去我們狠狠罰她,弟妹你千萬別跟她計較。”牟氏陪著好,臉上笑容幾乎掛不住。


    誰人不知道安國府最不敢得罪的就是眼前這位,牟氏暗暗後悔,怎麽沒早跟女兒叮囑,讓她千萬不敢招惹頻英閣任何人,他們惹不得。


    楚重陽見爹娘都跑來幫她賠罪了,有些訕訕地探頭解釋:“四嬸嬸您別生氣,我真的是隻跟妹妹鬧著玩兒,沒有別的意思。”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老爺子和老太太俱沉著臉。


    楚陽娿看著楚重陽,心中冒起一個詭異的想法,然後很快,她就覺得自己可能發現了真相。


    因為自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加上現在這個隻能依附別人而活的閨閣女孩身份,讓她下意識地將所有破壞都參雜了陰謀論思想。之前楚重陽弄壞了楚丹陽的屏風,又弄髒了自己的畫,她以為楚重陽是想破壞她們的禮物,然後自己好脫穎而出,借此在眾人閔倩露臉。在楚重陽大大咧咧的外皮之下,她以為藏著是一個心機深沉的綠茶女。但是現在她覺得,在這個大大咧咧的外皮下麵,可能藏著的是無知無畏呢?


    楚重陽如果真的聰明有心機,就知道趨炎附勢,明白有的人能得罪有的人不能得罪。尤其得罪了人還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是絕對不應該去做的。但是現在,她在想,楚重陽也許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根本沒有對錯概念,在她的心中,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做,而且做完之後根本不必為造成的後果負責。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她闖禍闖的一往無前,還每次都用那麽直白癡傻的借口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了。她根本不覺得自己的任何行為有任何錯誤,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需要受到限製。她或許就是傳說中的熊孩子,而且熊的比較奇葩。


    這個發現讓楚陽娿風中淩亂,她下意識地朝楚丹陽看去,發現她的眸中,也含著某種打量和沉思。


    二房一家子都起來給蕭氏賠罪了,老爺子老太太還是沉著臉一言不發。蕭氏氣得一甩手,轉身就走。牟氏以為此事了了,深呼一口氣,回頭就開始教育楚重陽:“你這孩子,今天怎麽回事兒,怎麽能把人家的紗巾給扯了呢,不知道你四嬸嬸會生氣呀。”


    “我好奇嘛!”楚重陽噘著嘴,不服氣地說:“四嬸嬸可真小氣,這樣就生氣了。”


    “好奇好奇,那你也不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去扯呀。”


    楚陽娿+眾人:“……”


    好吧,他們總算明白楚重陽這奇葩性格怎麽來的了。


    “楚圻,牟氏,這就是你們教育的孩子!”蕭氏一走,楚山櫟終於發了火:“養而不教父之過,你看她像個什麽樣子!”


    她本來想說養女不教母之過,但作為公公,指名道姓地當著這麽多人批評媳婦有些不好。所幸生了孩子不教養楚圻也有責任,他嗬罵初期,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說誰。


    楚圻被點了名,唯唯諾諾地跟老爺子告罪,牟氏也白著臉,頭垂的低低的。


    好好的家宴,鬧了這一出,氣氛也冷了。老爺子有氣,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其他人也草草放了筷子。


    這次難得的,楚山櫟跟她們一起回到了靜水堂。楚陽娿被清水伺候著洗漱,洗漱之後出來,聽見老爺子正在跟老太太說話。


    “老二在徐州這麽多年,是越發不像樣子了。”


    “老爺哪裏話,圻兒在徐州忙活那一大攤子,辛苦些顧不上家裏也是有的。再說他一個人在徐州這麽十幾年,也很不容易了。”


    作為嫡母,錢氏在對庶子的誇讚上,是從來不會吝嗇的。


    楚山櫟沉吟半晌,才終於試探說:“二房五個嫡子,我都瞧了,雖不堪大用,但調教調教也就出來了,就那一個嫡女,實在是不想樣子。她現在還小,懵懵懂懂的鬧出這些事來,在自家捂著還好說,但若是長大些再惹了禍事,對其他孫女也有礙。”


    錢氏順著絨團的毛,沒說話。


    楚山櫟又說:“這上頭我也看了,牟氏是個不中用的,調教孩子這上頭,還得你來。夫人辛勞,不如就給那丫頭這份臉麵。”


    楚重陽性格那樣,早就定型了,想要扭轉過來,非得雷霆手段不可。這家裏,就隻有錢氏和王氏能有這個能力。可王氏自己有兒有女,還要管家,哪裏分得出精力管別人的孩子?再者,她到底是嫂子,輕微說上楚重陽一句,恐怕都要落埋怨。相比起來,錢氏就名正言順的多了。


    可是錢氏哪裏會接這挑子,她笑了笑說:“十丫頭雖天真爛漫了些,但依我看呐,還是年紀小的緣故,待過幾年懂事了,也就好了。再說,並不是我不想管,這滿府孩子,都是我的孫子孫女,我這個當祖母的,自然是希望所有人都好。隻是老爺子別忘了,當初為了給圻兒說媳婦鬧出那些事來,當初他可是在我麵前賭咒發誓的,不讓我再插手她的事,我要是再管人家的姑娘,他心裏不定怎麽想。我心裏力求公正,可他到底不是我親生的,心裏有了怨埋,反而弄巧成拙。”


    熟話說,娶妻當娶閑,妻賢夫禍少。可見一個賢惠聰明的媳婦,對一個家庭是多麽重要。


    楚圻雖然不是錢氏親生,但作為主母,庶子的親事,還是要她過問的。隻是在給楚圻說親時,不曉得誰說了閑話,說老太太不安好心,準備給楚圻尋個八字不好脾氣暴虐的媳婦,好拖他的後腿。


    聽了閑話的楚圻為了擺脫嫡母的算計,居然在親事說定時自己找到老爺子,說看上了牟家那位據說十分賢惠靈巧的閨女。錢氏這邊親事都說好了,就差正是定親了,楚圻鬧了這麽一出,弄得兩家沒臉。


    楚山櫟自是不同意,楚圻卻鐵了心,指天發誓的,更直接跪到嫡母跟前求成全。錢氏被氣得暈過去,醒來便直言從今以後永遠不插手二房的事。


    最後安國府賠了不少臉,才跟說定的那家把親事掰開了,而楚圻,也心滿意足地定下牟氏。隻是這媳婦真的如當時傳言的那樣賢惠麽?看她行為舉止和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明白了。楚圻這些年到底怎麽有沒有後悔沒有人曉得。但當初到底是誰傳的那些閑話,錢氏表示自己是中正慈愛的主母,對此一無所知。


    老爺子自然也知道妻子的心結,說來說去,還是那時候楚圻指天發誓說的那些話,太傷人心傷人臉了。如今她不願再管二房的事,也沒有辦法。知道自己終究是無法說服老妻幫二房一把,楚山櫟歎口氣,出去了。


    “聽夠了?聽夠了就出來把。”老太太早就發現楚陽娿躲在一邊聽牆角呢,招手把人叫過來說:“跟祖母說說,聽得這麽認真,都聽出什麽來了?”


    “聽出奶奶不想多管閑事了。”


    錢氏捏捏她的鼻子,說:“你十姐姐可是我孫女兒呢,哪裏是多管閑事。”


    楚陽娿搖頭:“祖父管就不是多管閑事,字母管就是多管閑事了。”


    “你到是分得清。”錢氏笑,笑完之後又歎氣:“可也不能真不管呀,到底是姓楚的,哪日連累了你跟你姐姐們,可就不好了。”


    “爹爹說,種樹的時候,要是發現主杆生了病,想要保住這棵樹的話,那是無論如何也得看病的。可要是有枝條生了病的話,就等一等,看它能不能自己好,自己好不了,那就隻好拿刀砍去了。不是不顧這枝條,而是枝條太多了,個個生病個個看,那得怎麽樣才能夠忙得過來?若是因此疏忽主杆,忙完發現主杆早就病的無藥可醫了,那可就什麽廢了。”


    “你爹還會種樹了。”


    “那是。”


    老太太揉她鼻子:“那就趕緊去睡覺,你爹最緊張你這棵小樹苗,要是因為熬夜給熬壞了,回來可就要跟我鬧脾氣了。”


    “嗯呢,祖母也誰吧。”


    “等咱們的小樹苗睡了,祖母也睡。”


    楚陽娿剛躺在床上,就看見清霧一臉被嚇著了的表情回來了。瓊嬤嬤也叫了老太太出去,靠著她耳邊說什麽。


    “出了什麽事?”楚陽娿小聲問清霧。


    清霧給楚陽娿壓著被角,低聲道:“頻英閣那邊,十三姑娘又挨打了,這回打得可厲害。”


    蕭氏最恨楚素陽的臉,隻要稍微看一眼,就心氣兒不順地一頓打。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麵被戳了脊梁骨,她定然是恨得不得了了。


    楚陽娿感覺氣悶,她想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那樣得母親。前世她聽人說過,說有的人偏心能偏到胳肢窩裏去了,她還不怎麽相信。到了這個時代有了切身感受,但感受到最多的還是重男輕女。


    隻有楚佩陽跟楚素陽這一對雙雙胞胎,由於對比太過明顯,讓她想不注意都不行。


    就算楚素陽身有殘疾,但哪個當媽媽的,更下那麽狠的手去打呀?何況正因為這樣,難道不才更應該多多愛護的麽?


    蕭氏不僅不配為,更加不配為人母。


    她對楚佩陽寵愛到那種程度,對楚素陽,簡直就是精神身體的雙重虐待。


    而偏偏,對此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也不能去做。


    這樣的人生真的是太憋屈了,母親被趕走的屈辱不能平,父親被逼迫的憤怒不能喊。她還要裝著笑臉,看小孩子被虐待。要是前世,她還可以背著人偷偷打個110報警,現在呢?按照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反而要拍手叫好才是正理。


    老太太進來,見她還瞪著眼睛發呆,哄道:“快睡吧,我把燈滅了。”


    “恩,祖母也睡。”


    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楚陽娿才迷迷糊糊睡著。正迷茫見,外頭一聲哭鬧,將她一下嚇醒了。


    楚陽娿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聲呼口氣,以為自己做了噩夢,又拍著胸口躺會去。剛躺下,馬上又聽到了有人拍門的聲音。


    是楚素陽,她一邊哭,一邊在說話:“祖母,嗚嗚,祖母救命呀,姐姐受傷了,流了好多血。”


    原來不是在做夢,楚陽娿又坐起來,聽見外麵瓊嬤嬤開了門,說:“佩姑娘,你這怎麽……哎喲,這是素姑娘,天啦,這怎麽回事?”


    瓊嬤嬤驚嚇得提高了聲音,“老太太,是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十三姑娘怕是不好。”


    “快把人抱進來,去請大夫。”丫鬟點了燈,老太太也起來了。


    楚陽娿摸著黑探出頭來,叫清水:“清水,點燈。”


    清水清霧都起來了,急急忙忙拿了燈來,見她自己正找衣服穿,一邊幫忙一邊勸:“姑娘別去看,十三姑娘一身是血,嚇人的緊。”


    “我不害怕。”


    楚陽娿說著,穿了衣裳出來,楚素陽已經被躺到床上。她滿臉青紫,臉腫的兩個大,本就殘疾的麵貌看上去更加可怖了。


    而臉上還算是最輕的,再看身上,原本綠蘿青的衣裳沾滿了血跡,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從破口了的衣裳看去,翻裂開的傷口還在涓涓流血。


    楚陽娿心中一顫,隻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她沒有想到這回蕭氏打得這麽嚴重。


    老太太顯然也被蕭氏的毒辣嚇了一跳,一邊指揮嬤嬤給楚素陽把黏在身上的血衣剝下來,一邊在口裏怨道:“最毒婦人心哪!這個蕭氏是要把孩子打死不成?虎毒還不食子呢,她怎麽比老虎還毒,這可是她親生的孩子呀。這丫頭又沒犯錯,還受了委屈,她怎麽就下得去手?”


    “祖母。”楚素陽眼睛腫成了兩條縫,眼淚順著眼縫流出來,順著臉頰沾濕了枕頭。她顫顫叫了老太太一聲,受傷腫裂得更嚴重的上唇一動,顯得尤為駭人。


    這時候老太太也顧不上嚇人不嚇人了,捧著她的手心疼地說:“好孩子,別怕,祖母在呢,沒人再敢打你了。”


    老太太話一說完,楚佩陽嘭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哭求道:“老太太,求老太太救救姐姐吧。”她一邊哭,一邊說:“我知道,我跟姐姐不討人喜歡,可是我們也不知道怎麽辦。姐姐麵貌天上如此,誰也改變不了,隻因這樣,必得處處受人謾罵恥笑,母親傷心羞憤,總也忍不住動手,在這樣想去,姐姐就要比打死了。求老太太開開恩,看在姐姐可憐的份兒上,給她一跳活路吧。”


    錢氏看著楚素陽的模樣,氣恨蕭氏至之餘,也眼淚汪汪的。到底是自己的孫女,就算蕭氏再可恨,可她打的是楚家的人哪!


    “佩丫頭,你快起來吧,祖父和祖母必不會看著不管的。”


    楚佩陽這才放了心,一頭撲進老太太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大夫被急急忙忙叫來,看見楚素陽的傷口,也嚇了一跳。暗歎幾聲,為她把了脈開了藥。等大夫走了,老太太才整好衣服,抖了抖衣襟,說:“去請老爺子來,我今天到腰去頻英閣瞧瞧,這個蕭氏到底想要幹什麽!”


    丫鬟去清規園請老爺子,錢氏在眾仆婦的簇擁之下,往頻英閣去了。


    留了一個丫鬟看護受傷的楚素陽,不一會,也被楚佩陽打發出去取水去了。


    楚陽娿在自己屋裏坐不住,來來回回走了一會,還是決定過去看看。這會屋裏隻剩下楚素陽和楚佩陽了,她們大約沒有想到楚陽娿走了又回來,自顧自說起話來,楚陽娿剛出來走到隔間門口,就聽到她們的話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先說話的是楚素陽。她受了傷,頭不能動,說話甕聲甕氣的,帶著濃重的鼻音。


    楚佩陽沒像剛才那樣無措可憐了,她說話的聲音十分冷靜:“當然是為了救你,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被母親打死。”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楚素陽咳嗽一聲,說:“你要是真的擔心我,以前怎麽沒見你說什麽做什麽,怎麽現在突然就擔心起來了?我挨打也不是頭一回,相比起以前,今天也不算最嚴重的,那時候你可沒在母親麵前幫我求情說一句好話。”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看你挨打,我怕得很,害怕我要是也讓母親不高興了,也會像你一樣挨打。”楚佩陽道:“那時候總想著,等爹爹回來就好了,有了爹爹,母親總不敢再打人了,我們就得救了。千盼萬盼,結果你也看到了,爹爹不喜歡我們,根本不會管我們,靠來靠去,還是要靠自己。這次你可要抓住機會,定要在靜水堂留下來,這可是咱們最好的機會。”


    “這樣一來,母親暴虐的名聲傳出來,對咱們又會有什麽好處?”


    “母親的脾氣你還不曉得麽?現在打以後也會打,還不如把你送出頻英閣,這樣母親不會再打你。這次鬧得再如何,也是在安國府內,老爺子和老太太不會把事情傳出去。但,要是現在不躲開,等往後打到外頭去,想要挽回可就遲了。現在咱們還小,出門的機會少,可以後呢?尤其過幾年說親時,你以為會很順利?”


    楚素陽沒有想到她想的這麽遠,沉思半晌,問:“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做什麽?當然是找出路了。”楚佩陽帶著輕快的笑意:“你留在靜水堂,好好討了老太太的歡心,待爹爹回來,也要讓他喜歡你。先生說你的文采好,爹爹是最喜歡詩問出眾的孩子的,看了你的詩之後,肯定會對你另眼相看。那之後,咱們就可以一步一步來,記得一定要把楚陽娿比下去,讓爹爹討厭她,讓老爺子老太太都不喜歡她。隻有她被爹爹厭棄了,咱們才又機會代替她。現在我們住在頻英閣離得遠,什麽都做不了,但你住進了靜水堂,行動起來就方便多了。”


    楚陽娿聽她們說這些話,就算沒有失望,心裏越感覺沉重。不知道是為她們,還是為自己。不過幾個月,楚佩陽的變化何其大呀,自己不也是一樣麽?可是,都在幾歲大呢。


    這時候楚素陽又說話了,顯然她並不同意楚佩陽的計劃,她遲疑道:“可是我們以前……”


    “以前那是我們傻!”楚佩陽聲音尖利地打斷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了,又很快放低了聲音。用一種滿含滄桑的語氣,說:“姐姐,你知道我在宮裏這個月,都經曆了什麽麽?”


    楚素陽沒有說話,她知道這時候楚佩陽不需要她說什麽。


    楚佩陽自顧自地說:“十二姐姐差點被害了,我也很害怕,我也很擔心,可是爹爹不管不顧地罰我,說我是害人凶手。你看,我斷了的牙齒現在還沒有長回來呢。我多疼呀,你不知道那時候爹爹的眼神,她看我就像看一堆臭肉,厭惡得恨不得我馬上從這個世上消失。她看姐姐,柔情的像要化了一樣,姐姐才是爹爹的心頭肉呢!可是憑什麽呀?難道我們不是爹爹的女兒麽?我不明白。”


    “被定了罪,差點就要趕出安國府了。”說到這裏,她眼淚不住地留下來,臉上卻還帶著一種倔強的笑意。她說:“我被外祖母接進宮裏,又看到她進宮,所有人都喜歡她,但是為什麽所有人都喜歡她呢?因為爹爹喜歡她。就連祖父和祖母喜歡她,也是因為爹爹喜歡她。那時候我才發現我們有多傻,以為自己也是爹爹的女兒,爹爹總會心疼我們的,可惜並不是這樣。後來外祖母獲罪,從皇貴妃降成了妃。從元夕宮搬到了慶年殿,你知道麽?連宮裏的內侍太監和掌事姑姑,都敢給我們臉色了。宮裏的那些女人們,日日來看我們的笑話。舅舅受了罰,無人替他說好話。外祖母生了病,太醫院也拖拖拉拉,還有些膽大包天的嬪妃,居然敢把夜香倒到慶年殿門口。那種屈辱,你感覺過麽?所以,我們必須得爭,得讓爹爹喜歡我們,繼而讓其他人喜歡我們。那時候我們才能改善爹爹跟娘的關係,才能求爹爹和祖父幫太子舅舅。隻要太子舅舅地位穩固,才不會有人敢欺負咱們,當日那些屈辱,才可以十倍百倍地還回去。”


    楚佩陽說了好些話,楚素陽一直安靜地聽著,等她說完了,才道:“妹妹說的那些話,我明白。可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楚佩陽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這麽說,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楚素陽又道:“你說的那些宮裏的紛爭,我不知道。當初外祖母風光富貴的時候,跟我沒有什麽關係,她不喜歡我,她享受的風光,沒有我的份兒。後來她被降級,遭受屈辱,也跟我沒有關係,那不是我造成的因果,不必我來承擔責任。至於母親和舅舅,他們從不曾看重我,我也不必自作多情去為你們的富貴尊嚴做什麽事。我到現在,依然不明白自己為何來到這人世間,我遭受這些苦楚,反而都是他們賜予的。對你來說,爹爹的冷待讓你不甘讓你心寒。可對我來說,爹爹的冷待已經是一種仁慈。至少她沒有謾罵我,沒有毆打我,沒有……嗬嗬,外祖母恐怕不止一次想過,讓母親幹脆除去我吧。我獨自承受我曾經遭受的和將要遭受的一切,你們也承受你們遭受的一切。為此我雖迷茫,卻從不憤憤不平,為什麽你們就覺得全世界都要為你們的遭遇負責了呢?”


    “你,你怎麽可以這樣想?”楚素陽的想法實在出乎了楚佩陽的意料,她著急地說:“你跟我是雙生姐妹,是母親的女兒,母親她雖有不好,但總是我們的母親呀!還有外祖母,她雖然不喜歡你,但是絕對沒有想過要讓你去死……”


    “哦?你這麽想?”楚素陽淺笑著,說:“妹妹你命好,你試過一個人呆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裏整整幾個月的生活麽?外麵熱鬧非凡,裏麵空寂冷清。好不容易有人路過,也步履匆匆。我每天趴在門縫裏看她們,她們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那麽我就看她們的表情,猜她們都在想什麽,每天的表情不一樣,每天想的不一樣。皇祖母怎麽想我,我可能比她自己還清楚。至於爹爹,我見過爹爹隻有幾回,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不要妄想了,爹爹不會喜歡我們,永遠不會,到死都不會。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為了我這本就足夠悲慘的命運著想,我是絕對不會去跟十二姐姐作對的。爹爹隻會喜歡十二姐姐,哪怕她變得像楚重陽那麽討厭,他也還是隻喜歡她。聽我一句勸,你想做什麽都去做,不要惹她。”


    “你胡說八道。”楚佩陽氣急敗壞:“你不過就是膽小而已,這世界上,不會有什麽東西是爭不來的,隻要我們肯掙……”


    聽到這裏,楚陽娿不想聽了,她默默地退了回來,回了自己的屋子一個人卷在被子裏,縮成了一團。


    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哭。


    為什麽偏偏要穿越到這個時代呢?


    她相信爹爹的話,不能跟楚素陽和楚佩陽接觸,也討厭她們的來曆和身份。


    可是除非煉成銅心鐵骨,才能無畏無懼不悲不喜不生憐憫吧。


    “姑娘,你怎麽哭了?是不是害怕?”丁嬤嬤注發現她哭,將她裹著被子包進懷裏。問:“是不是嚇著了?”


    楚陽娿抹了抹眼淚,說:“我就是想爹爹了。”


    “四爺信上不是說,很快就要回來了麽?就在這幾日了,姑娘再等等。”


    “恩。”楚陽娿笑了笑,看著丁嬤嬤,說:“嬤嬤跟我講講我娘的事吧,我突然想我娘了,可是我都不知道她長得什麽模樣。”


    丁嬤嬤一愣,然後歎了口氣,說:“說了姑娘可別告訴旁人,老爺老太太發了話,不準告訴你呢,怕你多想。”


    “我知道。”


    丁嬤嬤這才回憶悠悠說起了有關寧淺知的事情來。


    “太太身份高貴,那時候老夫人已經三十好幾了,前頭已經生了兩個兒子,好容易得了太太一個閨女,喜歡的緊。太太小時候,模樣跟你也差不多,白白嫩嫩的,長得可討人喜歡。”丁嬤嬤是從寧家陪嫁過來的,所以說起寧家老爺子和老夫人,依舊叫老爺子和老太太。


    “二爺調皮搗蛋,一比起來,太太就乖巧的不得了。大爺最稀罕這個妹妹,日日上學堂時都帶著一起讀書認字。後來跟四爺訂了親,才說原來那會兒四爺就瞧上太太了呢,也不敢上來說話,每天都去林子裏守著,等大爺和太太一來,就爬上樹,在樹上頭偷看……”


    楚域和寧淺知的愛情婚姻,真的是美好的讓人嫉妒。她們婚後很恩愛,不出意外,她爹可能連妾都不會納。


    這一切,都被蕭冪雲破壞了。


    楚佩陽再人讓人同情,楚素陽再值得可憐,造成這一切的,都是蕭冪雲。


    要是沒有她就好了!楚陽娿聽著丁嬤嬤講舊事扯到十萬八千裏外去,心裏卻在想著其他。


    曆史上,廢太子的原因無外乎一個,那就是太子謀反。可是這個時代有連坐的,要是太子謀反了,作為姻親的楚家,很可能也會受到牽連。


    不,蕭冪雲已經過繼到義郡王府了,嚴格算起來,楚家跟太子不算什麽親眷。這樣一來,怎麽判,就得看皇帝得意思。


    可是皇帝偏心太子偏心得厲害,對世家很是提防,恐怕隻要一有機會,絕對將楚家連根拔起,這條路,大約是走不通的。


    這麽一來,最好的法子就是支持別人謀反,幹掉太子自己登基。


    可這些事不是她能左右的。楚家是否要選這樣一條危險的路,還要看老爺子和主枝族長。最後能不能成功,還是兩說。


    然而又一想,為了一個蕭氏,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也實在是太抬舉她了。


    那麽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蕭氏‘病逝’了。


    但是她不敢殺人,楚陽娿是現代人,對生命有一種本能的敬畏,她不覺得在非自衛的情況下,自己能夠幹脆利落的下得了手出去蕭氏。再說,現在的自己想再多,也沒有那麽能力。


    好在,現在自己還小,有些事,等自己長大一些再去想也是可以的。而且她總要先知道父親究竟怎麽想,才能做最後判斷。


    楚陽娿在這邊胡思亂想。


    另一邊楚佩陽幾乎跟楚素陽吵起來。


    “就算爹爹以前不喜歡我們,我們就要等死嗎?不去試怎麽知道?你以為我們為什麽要針對楚陽娿?爹爹喜歡她,就會厭惡我們,因為爹爹不喜歡娘。”楚佩陽怨恨道:“在宮裏,她們說外祖母出身卑賤,一個宮奴成了皇貴妃,所以處處受人排擠。在安國府,因為母親身份高貴,所有人都覺得被母親震著,還是處處被排擠。出身卑賤是錯,出身高貴也是錯,到底怎麽樣才算沒有錯?楚陽娿的娘不過是個被和離了的女人而已,憑什麽還害的母親被討厭,我們爭取自己應得的有什麽錯?”


    楚素陽看她哭得傷心不已,半晌沒說話,等楚佩陽哭夠了,她才說:“可是掙,掙不來呀,沒有機會的,你不懂。”


    “我不懂,你又比我懂多少?”楚佩陽很不耐煩楚素陽的話。“就算掙不來爹爹的寵愛,可是這府裏還有多少人,隻要老爺子站在我們一邊,咱們不就有機會了?”


    楚素陽看了她一會,問:“說了這麽多,那妹妹你覺得,安國府屬於誰?”


    沒有想到她突然這麽問,楚佩陽被問得一愣。繼而到:“現在做主的當然是老爺子,以後就是……就是大伯。”


    “你錯了。”楚素陽告訴她:“現在做主的是祖父,但是以後做主的,卻不是大伯,而是天陽哥哥。隻要我們跟十二姐姐作對,天陽哥哥就不會跟對我們有好感。我們被趕出安國府的可能性又大了。”


    楚佩陽幾乎被她氣笑了:“你說爹爹寵愛她也就罷了,難道是個人都喜歡她,喜歡她到原則都不顧了?說來說去,跟你說了這麽多,就是在浪費時間。”


    楚素陽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終於還是忍住了。


    “你好好想想吧,我回去了。”楚佩陽再不想待下去了,說了一句,就氣呼呼地走了。


    房間隻剩下一個人,楚素陽才流著眼淚,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因為楚天陽是個瘋子,他喜歡家裏的姐姐妹妹,但是他把目標放在了十二姐姐身上。”


    爹爹護著她,哥哥寵愛她,老爺子老太太心疼她,並不是因為她有多好,因為她就是楚陽娿。


    有些東西,別人再爭也掙不到,有些事,再想要改變也改變不了。


    她們覺得自己委屈,有誰會在意呢?


    她們覺得自己無辜,誰相信呢?


    沒有人。


    這世界多苦呀。


    母親苦,妹妹苦,姐姐苦,就連瘋子楚天陽,誰又能說他不苦?


    那麽上天讓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嚐盡了苦難,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楚素陽閉著眼睛,丫鬟端水回來時,以為她睡著了,便沒有叫她。把水放在一邊,而後看著她傷痕累累的小身子,歎氣。


    天快亮時,老太太和老爺子才終於從頻英閣回來。


    想來那邊又是好一頓爭辯吵鬧,老太太明顯乏了,一回來就扶著腰坐下,好長時間沒說話。


    老爺子也默默地坐在一邊,他表情晦澀,沒人看的清他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老太太才率先開口:“就這樣吧,素丫頭就在我這邊,蕭氏不是個好的,可孩子到底無辜。再怎麽樣,她畢竟姓楚的呢,手心連著肉,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楚山櫟沒說話,錢氏又道:“誰能想到今天發生這麽多事兒。白天你讓我帶帶重陽,我沒答應,這就接了素陽來,你怕是心裏不高興吧?”


    一個嫡子的女兒,一個庶子的女兒,老太太今天的一遭,雖然事出有因,但到底表現的太明顯。


    錢氏歎口氣:“不是我偏心,今天出了這麽些事兒,對楚重陽,我是越發不喜歡了。蕭氏什麽樣的人,你我心中都清楚,如果不是十丫頭今天家宴上鬧這麽一出,楚素陽會挨這麽一頓打?她是有爹疼有娘愛,又有你這個當祖父的幫忙打算。十三丫頭萬人厭棄,合著就該是個小可憐兒?爹不疼娘不愛不說,明明受了欺負回去還被打個半死,咱們安國府,可沒有這規矩吧?蕭氏這個媳婦,上頭硬塞進來就說是咱們沒法子了。可十丫頭犯錯不改還要受獎勵不成?世上怕是沒有這樣的規矩。再說教養,我這祖母,雖說教養孫女兒是應該,可她爹娘俱在,要教要養,也得先她們自己來。老爺子若是以為我偏心,就先自己不偏心,大房那幾個丫頭小子,三房四房各個孩子,全部塞我這裏來。我這一把老骨頭受不住,不如就勞煩國公大人您親自教養看看如何?”


    楚山櫟又一肚子道理,這會當著她的麵什麽也說不出來,直接被堵在了喉嚨裏。他知道老妻現在也是一肚子氣,要是自己再說點什麽,老兩口非得吵起來不可。


    最後,他隻好白擺手告饒:“你要怎麽著便怎麽著吧,老二那裏,我會放話的。十丫頭也的確該管教管教了。哎,家宅不寧啊!我安國府忠心耿耿這些年,竟換來這樣的下場,老天無眼,老天無眼。”


    楚山櫟說著,惆悵地出門去了。


    老太太歇了會兒氣,吩咐下去給明天開始準備楚素陽住的屋子。


    楚素陽終於離開了頻英閣,以後再不用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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