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楚域找父親時,父親正在跟大哥談話,他在書房外等了一會才進去。


    “父親,兒子來請您給您的孫女兒賜名。”


    楚域一臉笑容燦爛,自有了孩子這些天來,他一直這樣,樂嗬嗬的像個大傻子。楚山櫟瞧他這模樣,又想起他在外頭人五人六的樣子,心中又好笑又好氣。都說好男兒當成家立業,他這混賬倒好,好不容易得了好功名考上狀元,卻成日守在妻女身旁寸步不離,深怕她們被狼叼了去。


    為這老妻已經抱怨過兩回,還說那樣喜歡孩子,不如納些通房小妾一年多生幾個叫他歡喜個夠。好在妻子隻是氣話,被他嗬斥一頓也就罷了。


    如今看他這樣,他也覺得這兒子黏黏糊糊,兒女情長不像個成事的人。


    楚山櫟捋了捋胡須,沉著臉問:“老四,聽說你這幾日日日用功讀書?”


    楚域臉上一訕,如今全家都曉得自女兒降生以來,他根本沒有進過書房,便是給女而取乳名,也是抱著詩集離騷蹲在臥房不動彈,哪裏還記得什麽聖人文章。被父親一說,隻好支支吾吾眼睛四處飄。


    楚山櫟冷臉:“如今你雖科考有功,但不可驕傲生惰。”


    “父親教訓的是。”


    楚域認錯認得真誠,楚山櫟這才滿意地點頭。然後提起筆準備為新生的嫡孫女兒賜名。


    楚家世代書香,楚家子弟個個寫的一手好字。楚山櫟三歲啟蒙,在書法上,更是頗有造詣。


    今早起來神清氣爽,他突然興至,幹脆一頭紮進書房臨起了書聖喬孟之的帖子。


    此時案牘上展開著一副已經完成的作品,正是他早晨抄錄的詩句。


    上書:


    凰鳥唱南坡,婉轉且娿娜。


    扶搖雲霄去,熠熠滿身輝。


    楚山櫟提了筆,在‘娿’上畫了一個圈。


    楚域心中一動,而後嬉皮笑臉地朝父親賣乖:“爹爹,您的書法造詣又進了一步了,譬如這一副字中,熠熠生輝的熠字更是獨具一格,風骨天成。”


    “你這潑皮,可是不滿意為父賜下的字?”對於大兒子,楚山櫟一向要求嚴格,但對這個小兒子,他卻十分溺愛。這也造成了楚域在他麵前沒大沒小,總是不十分怕他。如今為了女兒的名字,更是連他賜得字都嫌棄上了。


    楚域哪敢承認,趕緊腆著臉陪不是:“哪裏,爹爹想多了,孩兒是誇您字寫得好。您看看,這一筆一劃,一點一捺,如星火出永夜,似流光墮星空。想來過不了許久,咱們家便要出一名書聖,不,書聖已經有人了。爹爹便是書仙,兒子沾您的光便成了……”


    “閉嘴,少在這裏油嘴滑舌。”楚山櫟對兒子的厚臉皮簡直無法直視。但到底不能叫他不滿。因而解釋道:“楚家第三代的女孩,自大房那邊起,便從了‘陽’字,陽者,火也,熾烈之物,鍛鋼融鐵,其性正也。既從了陽字,便不能再生火光,熠字雖好,配了陽字,便似火上澆油,烈火添薪,太過熾目。過剛易折,女兒家,還是軟和些的好。”


    楚山櫟拳拳愛護之心,楚域總算被說服了。終於慚愧地向父親道了謝,而後拿著字帖出了門。


    可走著走著,他又想,他哥哥家的那些侄女們,大姑娘叫丹陽,二姑娘叫琴陽,三哥家的獨生女,取了個名字叫燕陽。聽說徐州那邊還有個生在九月初九,便叫了重陽。與她們名字放在一塊,自己女兒的名字不僅不突出,道還顯得弱了些。


    娿陽?


    不成,單看倒還罷了,放在姐姐妹妹們的名字一起,便絲毫體會不出他閨女的與眾不同來。


    楚域靈機一動,叫來小廝,讓他把字拿出去,就說老爺子賜了一個娿字。


    而他自己卻轉個身進了書房,研了磨,提了筆,將娿陽兩字掉了個個兒。


    楚陽娿。


    楚域將這三個字在口中咂摸一番,又翻出典籍,為這兩字找到一個圓滿的解釋,這才細細品味一番,堪堪滿意了。


    楚家嫡女滿月酒,前來祝賀的人不少,添盆時家裏準備了一個盆子沒夠用,後來又緊急加了一個。楚陽娿剛剛滿月就收獲了兩盆子的金銀財寶,這穿越一回還挺劃得來。


    錢氏正在廳裏與親家還有親戚家的女眷們說話,丫鬟笑嘻嘻地進來逃喜錢,“恭喜老太太太太。”說完又轉個身朝寧氏福了福身,道:“恭喜四太太和十二姑娘,老爺的字賜下來了,是個‘e’字。”


    “‘e’?是那個字?”


    老太太正要問,後頭嬤嬤已經將老爺子的字幅呈了上來。老太太接過來看一看,直直道好:“咱們官姐兒也從‘陽’字,娿陽,恩,不錯。”


    “回老太太的話,四爺說了,十二姑娘從‘陽’字,卻不叫娿陽,而是陽娿,說是老爺親賜的字,要放在名尾以顯尊重。”


    錢氏一聽便知道又是兒子亂拿主意,偏當著親家的麵,她也不好專專為了孫女的名字去嗬斥一頓。


    韋氏卻沒有在意她們說什麽,她隻接過字帖細看,發現是楚山櫟親筆字便暗暗點頭。


    都知道親家那一手字千金難得,手上這一副,卻是專門為外孫女兒所作,可見楚家對楚域的寵愛,對外孫女兒的看重。隻這般態度,自己女兒在楚家的日子便不會難過,也不枉當初為女兒精挑細選,挑中了楚家。


    韋氏心中滿意,又將字帖遞給其他人,讓她們相互傳看,而後收獲許多讚美。


    錢氏見字已經賜下來來,便對寧氏說:“親家母難得過來,自你有孕在身,已經許久不見了,如今好容易有機會,你們母女便去說說體己話,親戚這裏,有你大嫂照應著。”


    錢氏給臉,韋氏自然歡喜,與親家告了別,便親自抱著外孫女與寧氏回了頻英閣。


    這回楚陽娿滿月,楚家老太太韋氏與寧氏兩個嫂子都來了。


    寧氏共有兩名兄長,一個是同母所出的嫡親兄弟,一個是大她三歲的庶兄。


    嫡親大哥娶了薛家嫡女,庶兄娶得是京城新貴朱家女兒。


    薛氏進門時寧氏還在家裏當姑娘,兩人相處四年,一貫親近。朱氏進門時寧氏已經備嫁了,她未曾與寧氏長久相處過,到是見識了寧氏出門時那擺成長街的十裏紅妝。


    一進頻英閣,朱氏便左右打量一番,而後笑嗬嗬地說:“妹妹真是好福氣,看看這屋裏的擺件,個個都是平日見不到的,姑爺定是事事向著妹妹。”


    朱氏知道自己無法向嫂子似得一句話拐三個彎兒,所以她凡事都隻撿好的說。


    韋氏平日聽她貧嘴很不在意,但聽她說女兒的好話,心裏卻舒坦的很。


    寧氏被說到心坎兒上,臉上一紅,羞澀道:“相公是個孩子脾氣,自得了姐兒,便如得了命根子一般,生怕虧了她。這才多大點的小東西,哪裏就用得著那麽些物事了。”


    楚域是個老婆奴,這可不好往外說,寧氏隻得一個勁兒往女兒身上推。


    韋氏笑的滿心滿眼,低頭逗弄四處張望的楚陽娿,嗔道:“咱們姐兒福澤綿長,無論什麽好物,那也是受得的。”


    薛氏見母女倆喜得更什麽似得,隻好自己提醒寧氏注意身子:“雖說你已經出了月子,可身上畢竟虛得很,還是不要過多勞頓,徐徐漸進才是正理。”


    韋氏聲以為然,趕緊催促女兒上床躺著,他們幾人坐在旁邊說話就好。


    寧氏無奈,隻好叫了明珠,讓伺候著靠在貴妃椅上,又抱了一床薄被蓋上,這才就這茶,幾人細細說話。


    “聽說你生了女兒,我還擔心,生怕女婿心有不滿。如今看楚家行事,我才算放心了。隻是楚家到底隻大房得了一個嫡子,想來親家母和親家公都是盼著嫡孫的。你如今得了嫡女,先開花後結果,待歇上一年半載,還是要準備起來,生下嫡子,才算真正站穩了腳跟。”韋氏作為母親,句句說的是貼心話。寧氏點頭稱是,自然句句記在心裏。


    “還有那些個丫鬟,你也要看管好,女婿是個好的。可就是模樣太好,總有那癡心妄想的,你可要心裏有主意。”


    “知道了母親,相公,相公他不是那樣的人。”


    “女婿再正直,也防不了有那些不要臉的送上門去,你可不能不上心。”


    “曉得了。”


    寧氏一一記下。


    薛氏抿著茶水,眉眼帶笑,心中卻道自己這婆婆可真兩麵派。在女兒這就千叮嚀萬囑咐要防著男人偷腥,對自己這裏卻是不滿他把男人管得太死。好在她丈夫是個明理的,也會顧著她的感受。韋氏雖兩麵派,可比起旁的婆婆,卻要好伺候多了,至少她不無緣無故地磋磨你。


    在楚家待到了下午,韋氏才與媳婦們一起走了。


    寧氏送走了母親,又靠在床邊上看女兒流口水。楚域要陪親戚,到晚上人都走光了他才回來。


    一回來滿身酒氣,看見女兒便又要往懷裏抱。


    寧氏趕緊攔了他,嗬道:“你這一身酒氣,可不要把女兒熏著了,先換身衣裳,喝了醒酒湯再來。”


    楚域這才摸了摸女兒的臉,不情不願地洗漱去了。


    等他換好衣服回來,楚陽娿已經睡著了。半大男人懊惱不已,直道妻子小氣不給他與女兒親近。


    寧氏也不分辨,隻冷了臉,問他:“先不說其他,女兒名字的事兒,你到是給我分辨分辨。”


    楚域毫不在意:“楚陽娿,這名字雖說不頂好,卻也堪堪配得上咱們女兒了。”


    “我不是說這。”寧氏氣得不成:“家裏的姑娘各個從‘陽’字,你倒好,名字一下來就給挑了個個兒,讓別人怎麽想?待官姐兒長大了,是不是因著名字要受人話柄?木秀於林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楚丹陽,楚琴陽,楚燕陽,同輩的女孩子都叫楚什麽陽,隻女兒一個名字是陽字放在中間,以後姐妹們一道玩耍,可不就是被挑刺兒的根。


    寧氏知道後宅都是女人的事兒,一根針線一條線都要掰出個一二三來,何況是名字這麽重要的事。


    楚域是個男人,大大咧咧慣了,一點不明白女人的斤斤計較。他鼻子裏哼了一聲,豪氣道:“我道想看誰敢挑剔我女兒,正因她們都叫那名字,我才要挑個個兒呢,咱們閨女可不是他們那些醜丫頭。”


    “你……”


    “好了,你擔心什麽,不過一個名字而已,不是什麽天大的事兒。再說,官官是咱們的嫡長女,在咱們家,誰敢說她?而且到了外頭,那是咱們楚家的事兒,且有我呢,有我在,便會護著你,護著官官,誰也別想說她的不是。”


    寧氏被這張狂的男人弄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了,誰讓她就愛極了他這張狂樣兒呢。他說的話,一句一句戳進她心裏,一進去便砸了深坑,便是想反駁,也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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