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悅一臉莫名其妙,“約定?我什麽時候跟你約好了?”


    陸成宇聞言臉色驟變,惡狠狠地瞪著她,眼裏湧動著憤怒和受傷,似有淚光閃爍,“我說我能跟你一樣考上大學,你默認了的!”


    唐心悅默了默,隱約記得好像是有過這樣一番對話,“可我沒有明確回答你啊。”


    “你!”他跟牛犢子一樣重重喘著粗氣,眼睛都氣紅了,激動地揮舞手臂,滿目憤慨,“你成績那麽好,那麽努力,不就是為了可以繼續讀書、上大學嗎?你說過拚命都要讀書,為什麽突然要放棄!”


    瞧見對方的為她的事激動的樣子,唐心悅心軟了下,放軟了語氣,“就算是不用為學雜費擔憂,那生活費怎麽辦。我弟弟妹妹今年就要讀小學了,家裏負擔不起。對了,我看到你考上了,你要繼續讀嗎?”


    這大概是唐心悅對陸成宇最和顏悅色的一次了。陸成宇漸漸冷靜下來,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錄取通知書,忽然一把撕的粉碎!


    唐心悅驚呆了,“你--”轉眼一想,他家裏情況比她家還差,與其像上一世中途輟學,這個書不讀也罷。


    “哎。”她歎息一聲,心裏還是替他惋惜。


    一口氣撕碎了錄取通知書,把碎紙狠狠往地上一擲,陸成宇仿佛用完了所有力氣,泄氣一般整個人頹了下來弓著背,臉上沒什麽血色,一扭頭徑直走了,自己生著悶氣又無從發泄,跟顆炮彈一樣往前衝,蹭蹭就沒了蹤影。


    “怪人。”唐心悅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說來也是奇怪,前世也好,這一世也是,陸成宇上學的時候聽課很不認真,作業也不做,每次考試都是班裏倒數。


    結果六年級下半學期,他突然開竅一樣,成績突飛猛進,到最後甚至和唐心悅一樣的成績,考上了鎮上的中學。結果好不容易得來的錄取通知書被他說撕就撕,之前也是突然輟學。一點都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


    唐心悅走在路上,想著當務之急怎麽說服母親。走著走著下意識回頭一望,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這才忽然意識到,今天好像是第一次陸成宇沒有像以往一樣,不近不遠地跟在她後麵走。


    腳步一頓,唐心悅微微擰眉有些不習慣,忽然回神掐了把自己的臉,自嘲地搖了搖頭,“奇怪,平時跟在後麵又嫌煩,現在又覺得有點冷清。”


    山路崎嶇又清靜,一眼望不見人影,她獨自走在蜿蜒的小道上,莫名覺得今天的路格外漫長。


    果不其然,回到家中對母親說了她想放棄學業下山打工的想法,陸秀雲當初就爆發了,“你開什麽玩笑!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就是指望著你能考上大學,繼承你爸的願望--”


    “媽,即使我考上大學又能怎麽樣,”唐心悅冷靜地看著母親,輕聲道,“爸出去讀大學後,就沒了音訊。鬼知道是死是活--”


    “啪!”


    重重的一個耳光落在唐心悅臉上,她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不可置信地望著陸秀雲,陸秀雲也是驚呆了,從小到大,她就沒動過女兒一個巴掌。


    唐心悅咬著唇,眼淚簌簌而下,“你一直告訴我,爸是去外麵讀書了,總有一天會來接我們的。可是,”她一手指著外麵,聲淚俱下,“多少年了,大學都讀完了吧,要回來早回來了!他根本就是拋棄了我們!”


    “閉嘴!”陸秀雲喝斥道,昏暗的燈光下,眼裏淚光浮動,“別亂說,你爸他不是那樣的人……也許是出去遇到什麽意外,或者有事耽誤了……”


    她喃喃自語,在唐心悅看來完全是安慰自己的胡話。第一世她受母親影響,拚命學習為了考大學,一方麵是自己受到資助人的鼓勵,想要某一天報答對方;另一方麵就是覺得自己要繼承父親的願望,成為一名大學生,如果哪一天父親回來的話,知道她是大學生一定很高興。


    但直到前世她死,她都沒見過父親唐安林。她那時在北京,因為不同校,花費了很多功夫才查到當年唐安林是去大學報道了的,可卻沒有畢業信息,也找不到任何的聯係方式,班級總人數卻是對的。她那時就知道,唐安林一直活著,不過改頭換麵,拋棄了他們母子而已。


    但這件事現在的她本不應該知道,無從對母親說起。


    唐心悅抹掉眼淚,心冷如鐵,“隨便他吧,這個家除了你,我和弟弟妹妹都對父親沒有什麽概念,我隻想好好賺錢,讓弟弟妹妹可以讀書。”


    陸秀雲斥責道,“你怎麽能這樣說你爸!你難道不記得,你爸小時候抱著你,教你寫字背書……”


    “那是偶爾,偶爾!”壓抑了兩世的情緒一下爆發出來,唐心悅情緒激動,盯著母親胸口劇烈起伏,“大部分的時候你在辛苦勞作,他連掃把倒了都不會扶一下,整天看他的書,我尿濕了褲子也不會來換一下。自從得知恢複高考之後,他心心念念就是考大學離開這裏!他怎麽可能還會回來,你還不明白嗎?”


    多年執著的等待,在查到信息時一下崩塌了。


    那個時候,回想著這麽多年父親不在,家裏人受到的苦難,唐心悅真是恨不得他幹脆死了還好,至少不用得知他拋棄妻子的真相。


    唐心悅的話猶如戳到了陸秀雲的心窩子,她神情一下滄桑了很多,嘴唇劇烈顫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山裏的孩子早熟,唐心悅六歲就幫著陸秀雲帶孩子,做活也是一把好手,可以算是家裏的半個頂梁柱,有什麽事陸秀雲會和她商量,閑暇時偶爾也會和她念叨過去。


    70年代的時候,知識青年積極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下鄉接受改造。高中讀了後的唐安林也被下放到了這裏。


    他父母早逝,沒有人脈就被安排到了他們這個貧困偏遠的山村。


    唐安林是個文弱書生,幹活總是落在最後,加上語言不通,當地人口音重,唐安林是北方人完全聽不懂,在這裏孤苦無依,日子十分難熬。


    當時陸秀雲的爹,就是唐心悅的爺爺,當過書塾裏的教書先生,也是村裏唯一會識字寫字的人,欣賞唐安林的才華,便多有照顧。


    這樣一來二去,唐安林和陸秀雲也認識了。


    陸秀雲隻是文化水平一般,但比起村裏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已經好了很多。


    唐安林的一腔苦悶愁緒終於找到了人述說,陸秀雲也喜歡上了這個和山裏人完全不同的文弱書生。


    那時唐安林已經放棄了希望,做好了一輩子留在這窮鄉僻壤的準備。所以和陸秀雲順水推舟的在一起了。


    當地人結婚沒有去辦理結婚證的習慣,請族長主持一下儀式,辦了幾桌酒席請村裏人見證,就算是結婚了。


    唐安林本來認命了的,哪知1977年國家恢複高考,接著全國各地的知識青年罷工□□,鬧著要回城。


    中央出台政策,設置了條件,允許知/青病退團退。


    有關係有辦法的知青逐步返城,唐安林父母早逝,沒有人幫他,唯一回去的希望就是考大學。


    所以他潛心苦讀,終於在唐心悅六歲的時候考上了首都的一所大學。


    若說剛開始陸秀雲還懷抱著丈夫會回來的希望,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重新回憶起過去,也不難揣測,唐安林會一去不返。


    她隻是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對那個時代的女人來說,丈夫就是頂梁柱,一旦希望坍塌了,她不知道要怎麽帶著年幼的孩子撐下去。


    “媽!”唐心悅看陸秀雲神情不對,心道糟糕,猛藥下早了。急忙一把扶住她坐下,輕拍著胸口安慰,“也許爸是真有事耽擱了,你別多想……”


    “心悅啊,”陸秀雲拍拍她的手,苦笑搖了搖頭,“那個時候你外公外婆,其實都反對我和你爸在一起,是我要死要活逼迫他們答應的。”


    唐心悅沒說話,這件事她是漸漸長大了才猜測出來的。外公外婆在父親上大學前就去世了,之後陸秀雲和她大哥分家。


    明明兩個人都住在村子裏,卻基本沒有來往。


    有一年家裏困難的不行了,她跑去想找舅舅借點米麵,被舅媽彎酸刻薄地給罵了回來。


    那個時候,舅媽話裏話外都是指責陸秀雲眼瞎,家裏人怎麽勸都不聽,死活鬧著要和唐安林結婚,現在的苦果也得自己咽。


    唐心悅替陸秀雲心疼,緊緊抱住她,“媽,我們一家四口好好的就好。書我暫時不讀了,以後說不定有其他機會上大學。我去外麵找點活做,也能幫幫你。”


    陸秀雲用手背抹著眼淚,眼淚止都止不住,聲音嘶啞,“我的心悅,媽是心疼你啊……就沒過過好日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家裏卻供不起你……你為這個家犧牲太多了……”


    “都是一家人,互相愛護互相體諒,這才是家的意義。算什麽犧牲呢。”唐心悅笑著安慰著她,總算讓母親情緒逐漸平息下來,不得不接受了她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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