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娘附身在江蘺身上, 一時間被他積攢了百多年的衝天怨氣所影響, 連神魂都出現了瞬間的動搖, 但她很快凝神, 令自己不被那股借由神珠之力催發的惡意侵蝕。


    她的意識與將她拉入的意識開始爭鬥,雙方互相角力,忽然間十二娘的內府現出神光,乃是和神珠光芒一樣的金光。這道金光一出,企圖將十二娘意識拉入更黑暗深層的那股意識, 便如同冰消雪融一般退去。


    十二娘乘機脫離這個意識沼澤,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神魂歸體之際,忽然又生了變數。


    一陣天旋地轉,她再次體會到了那股身不由己陷落他人意識中的眩暈。可是這一次, 又有不同, 因為這次她不再是附身在他人身體裏,而是遊離於外, 將她牽引的, 正是她之前關心的那名被映璜上仙帶走的嬰孩,也就是執庭。


    她飄在空中俯視周身,見周圍是一處密室, 密室中映璜上仙與他的兒子嘯泱上人,正相對而坐, 試圖煉化中間那名嬰兒。現在的時間應當是在映璜上仙帶走嬰孩之後不久,因為十二娘見到那嬰兒此刻仍舊是之前在江蘺記憶中見到的模樣。


    “不行,父親, 這孩子身上的神珠之力無法煉化。”嘯泱上人首先收功。


    映璜上仙也接著收功,看著痛苦啼哭的嬰兒,露出了不甘而貪婪的神情。“這可是三顆神珠,竟然就這般在一個無知嬰孩身上浪費了。”


    嘯泱上人遲疑道:“不如……將他煉製成神丹?”


    映璜上仙一揮袖:“那樣本山主能得到的神珠之力至少將減少一半!我手中這枚神珠要留與你,所以這孩子體內的三顆神珠我勢在必得。”


    他說著,沉吟片刻,將孩子吸到掌中。他一指點在孩子胸口,讓那孩子再不能發出惱人哭聲,隨即仔仔細細的將那孩子體內靈脈靈根一一探查了一遍。


    這一探,映璜上仙的目光多出了幾分驚異,眼中的貪婪之色更甚。他喃喃道:“這孩子竟有先天之體,如此靈脈靈根,資質之高前所未見,又有神珠溶於血肉身軀,這真是一具得天獨厚的身體。”


    他看向自己已經變得蒼老的手,忽然笑了起來,“本山主決定了,這具擁有無上資質的身體,將成為本山主的下一具軀體!”


    他的兒子嘯泱上人聞言一驚,“這……父親,這孩子毫無修為,父親打算奪舍?怕是他承受不住。”


    映璜上仙哼了一聲,“那就多養他一段時間,我這身體還能支撐一些時候,等時候到了,這具身軀自然是我的。”


    “如今其餘三座仙山中,朱丹上仙和商煥上仙都在暗中尋找其餘三枚神珠的下落,這孩子的存在不能被人知曉。嘯泱,你要將一切知情之人盡數處置好,這個孩子,就讓他好好地待在這裏,這段時間我將會閉關,助這孩子早日問道,然後我便要著手毀去他的神識,隻將他血肉溫養,培養出本山主最滿意的軀體!”


    “是,父親。”


    十二娘聽得殺心大起,恨不得現在就一劍刺死這父子兩。可惜她如今不過一縷被牽引的遊思,隻能眼睜睜看著曾經發生過的事,而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下方那個命途多舛的孩子,此時仍舊混沌未知事,卻要麵臨這種危險的境地。十二娘不由自主的伸手觸到那孩子的臉頰,就在她觸摸到孩子的一瞬間,她感覺到一股吸力,將她的意識吸進了那個孩子的體內。


    一進入他的天府,十二娘就大吃了一驚。孩童的天府內,神思應當很是微弱且平靜的,但他天府中此刻卻是混亂無比,孩子本身的靈智龜縮在天府一角,占據了整個天府的另一道靈智浩然龐大,這龐然巨物壓得孩子天府中的本來靈智搖搖欲墜。


    這究竟是什麽情況?此刻的情形與奪舍時的情形十分的相像,可是映璜上仙還未開始動手奪舍,這孩子天府內怎麽就會有兩道神智?這另一道神智又是從何而來?


    難道……十二娘驀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那位留下鈞天丈,被執庭用厭惡又熟悉的口吻談起的晗陽,他留下的神珠中,難道還殘存著他的意識?如果他留下神珠,將自己一縷意識留在某一顆神珠上,又恰好被這孩子煉化,那麽此刻會出現這種情況也就合理了。


    晗陽曾是天地間的最後一位神,修煉至神,他的神識靈知何等強大,哪怕隻剩一縷,也絕不是一個剛出生嬰兒靈智所能抵抗的。眼看著孩子的靈識就要被毀,十二娘心生動搖,忍不住懷疑執庭的神識到底是他原本神識還是被奪舍後的晗陽神識。


    若是後者,那麽這麽多年,她所麵對的是一個何種可怕的存在。


    這種幾乎顛覆了十二娘認知的事,令她再不能冷靜,徒勞的想要運起力量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然而她依舊無法幹擾,因為這一切早已發生在一百多年前,她如今不過是個記憶中的看客。


    就在這種危急之時,這孩子的天府內又出現了一道靈識。那是映璜上仙在試圖占據這孩子的天府,可當他來到這裏之後,同樣意識到了不對勁,本該虛弱毫無抵抗防備的天府中有兩道神智。


    想要占據這裏的映璜上仙神識,一瞬間就與同樣想占據這孩子天府的另一道強大神識對上了,兩強相遇,在這個無比脆弱的天府中激起震蕩無數。就連十二娘都感覺到了那種腦袋活生生被撕扯開的痛楚,這樣的痛,比挖心碎骨更痛百倍,讓一個無知嬰兒來承受,真的太過殘忍了。


    眼看那虛弱的初生靈識在天府一角明明滅滅,好像隨時都會崩潰散去,十二娘的心不由自主的被牽動。


    兩道強大神識相爭,互相消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任何一方都無法後退,因為一旦後退就是神識消散,隻能死鬥到底。就在這種機緣巧合下,原本那道虛弱的初生靈智雖然經曆了無比的痛苦,反倒因禍得福險而又險的存活了下來。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那兩道神識之間的較量結束了,映璜上仙終究略勝一籌,完全打散了疑似晗陽留下的一縷殘思。雖然勝利,但映璜上仙此刻情形也極為糟糕,他已經無法再進行奪舍,隻能勉強退出這天府,回到自己的身體中蘊養神識。


    經此猝不及防的一戰,他損傷嚴重,十二娘估計他恐怕短時間內都無法清醒了。


    孩子的危機暫時解除,但天府之內又有了新的變化。被打散的那道神思碎片,緩慢的沾染上了天府中原本那道純潔無暇的新生靈智。神智已經完全消散,但這種碎片帶著無比的怨氣和恨意,還有一些零碎記憶,會給這孩子帶來多大的影響,這也是無可估量的。


    十二娘待在這天府中,眼睜睜看著被無數神智碎片沾染的靈智。這就好比是讓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腦子裏,瞬間灌入星河瀚海一般的知識,其中痛苦不言而喻。靈智神識都是排外的,這種強製融合,本身對於靈智就是一種傷害。


    十二娘遊曆時曾見到過天府被人探入,被迫融合他人神思碎片之人,那人每日發癲瘋狂,不知世事,最後實在受不住那種痛苦,砸爛了自己的腦袋而亡。


    又想到初初見到執庭,他那副如同死物一般的情狀神態,十二娘猜測,他恐怕遭受了許多年的神思侵襲,縱使原本靈智沒有被晗陽殘存神思吞噬,也被影響了許多。


    更不要說還有個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映璜上仙,可以想見,等映璜上仙修養完神識,定會再度對這孩子出手,到那時,又是無邊的折磨。這場痛苦,恐怕現在才是開始。


    十二娘想的不錯,接下來,她親眼看到了映璜上仙幾度想要打散這孩子靈智,然而最終卻都告失敗。因為這孩子的靈智被殘餘神思影響,被磨礪的無比堅韌,以映璜上仙此刻的受損靈識,根本拿他毫無辦法。


    此法不行,映璜上仙再度想出了一個辦法。


    “既然靈智堅韌,那我就擾亂他的神智,令他發瘋發狂,等他崩潰之後,再取他靈智。”


    映璜上仙此方法著實險惡,他竟然將關於蓬萊滅亡之事的記憶,植入了這孩子的腦中,令他日日在腦海中重複那種末日滅亡之景,讓他看著蓬萊眾人的淒慘死亡。除此之外,為了延續自己的生機,他還在這孩子身上割肉放血,煉丹用以維持自己衰老身體的生機。


    “不過小傷而已,既能令他痛苦,進而達到讓他崩潰的效果,也能解我屢次受挫之恨,等我得到這具身軀,自然會用靈丹修複這些傷口。”


    這個孩子,就在這種險惡的環境下慢慢長大了。他從未親眼見過外界的事物,從未見過除了映璜上仙父子之外的人,但他又知曉很多,因為他的記憶中全都是融合的晗陽神識還有映璜上仙強加給他的場景,可惜那些記憶,都是些殘酷又黑暗的記憶。任何一個人,在這種環境下,都會變成瘋子。


    執庭說他自己早就瘋了,十二娘那時並不理解,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執庭為何會那麽說。


    他說的沒錯,他早就瘋了。開啟晗陽秘境,還有為蓬萊複仇,根本就是根深蒂固,深植在他最初記憶裏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你就說慘不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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