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非卿看了穆楚寒一眼,垂下漂亮的眸,撒謊:“母後,我把大哥跟丟了,沒找著他。”


    沐雪把身後立著伺候的宮娥和內伺監全部打發出去,側了身子望著穆楚寒:


    “爺,可是你把辰哥兒藏起來了?”


    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惦記那個小子!


    穆楚寒聲音冷酷無情,包含怒氣:“爺已經將他殺了!”


    穆非卿眼皮一跳,唰得,抬眼去看穆楚寒。


    穆非辰身份特殊,穆非卿根本不敢問穆楚寒有關他的事情。


    他是冷子翀的嫡長子,他活著,對很多人都是威脅和危險。


    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前朝餘孽,想要複朝的心,死灰複燃,沈家和其他冷氏王爺貴族,朝中還惦記著冷氏江山的大臣,會聯合起來,利用穆非辰的身份,帶著正統的旗號,暗中謀劃,發起一場陰謀詭計。


    結果肯定是穆楚寒把他們一網打盡,處死穆非辰。


    另一種可能是,沈家和其他冷氏族人,害怕穆楚寒的手段,得知穆非辰還活著,將會惶恐不安,害怕自己被他連累,引得穆楚寒猜忌。


    那麽,他們為了自保,取得穆楚寒的信任,很有可能會朝穆非辰下手,置他於死地。


    怎麽看,穆非辰的身份隻要公開,等著他的都將是萬劫不複的一條死路。


    這些道理,穆非卿心裏清楚。


    因為在乎,所以害怕,穆楚寒不說,他不敢問,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活路可以留給大哥。


    聽到穆楚寒說已經殺了他,雖在意料之中,穆非卿還是沒忍住忽而一窒,不自覺的捏緊了雙手,死死咬著牙。


    沐雪沒注意到穆非卿的異樣,柔柔一笑,拉住穆楚寒的手:


    “爺,你不會這樣做的。”


    穆楚寒看過來:“為何不會,你給爺一條他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因為爺答應過我啊!爺說過,答應我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所以,爺不會殺了他的,對嗎?”


    穆非卿緊張的看著沐雪,心跳的特別快,跳到了嗓子眼兒,幾乎要從嘴巴跳出來。


    舉國,世間也就唯有母後一人,敢頂著父皇漆黑陰鬱得快滴水的臉色,還能若無其事的說話,反駁,質問。


    “爺,如今天下已定,我想要見他最後一麵。”


    最後兩個字,刺痛了穆楚寒的心,落在穆非卿耳裏,卻感覺有些怪異。


    穆非卿眨眨眼睛,看著兩人,安靜的不插嘴。


    “爺?”


    沐雪捏了捏穆楚寒修長如玉的兩根手指,輕輕搖了搖,有些撒嬌祈求。


    “難道爺要我帶著遺憾離去嗎?”


    穆非卿終於忍不住了:“母後,你要去哪兒?”


    去哪兒?


    沐雪看過去,盯著穆非卿精致的小臉,喉嚨一緊,眼眶發熱,說不出話來。


    “太子,你回東宮去,朕有事與你母後說!”


    穆楚寒不願沐雪在穆非卿麵前說那些駭人的話。


    穆非卿站起來,眼珠子在兩人臉上轉了轉,總覺得氣氛古怪,又說不出到底那裏古怪。


    沐雪能坦然把事情告訴穆楚寒,已經是費光了所有勇氣,現在盯著穆非卿還稚嫩的臉龐,卻怎麽都無法開口,把實情告訴他。


    他還是個孩子,還不到十歲,幼時父親離家,沒得到什麽父愛。


    穆楚寒謀反的路上,無形中也給他加諸了不少壓力。


    然後是他最好的朋友冷仁愽的事,現在好不容易安穩了,自己卻又要離開他,不能看著他長大,娶妻生子,沐雪對穆非卿升起一種濃濃的歉意和內疚。


    覺得自己沒能當一個合格的母親。


    “非卿,中午還過來陪母後用膳,好嗎?”


    說這句話,沐雪已經帶了哭腔,正努力壓抑著心中的難過。


    “母後,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穆非卿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出去。


    他皺了皺眉頭,還有什麽事是連父皇都解決不了的。


    “我沒事,你快去吧!”


    穆非卿又看了兩人一眼,見穆楚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按下心中的好奇,轉身離開。


    沐雪突然在他身後喊住他:


    “小寶!”


    穆非卿回頭,母後已經好久不曾喊過他的小名。


    “母後,您還有什麽吩咐?”


    沐雪搖頭,強忍著眼淚:


    “沒什麽,小寶,你在太學院要好好跟著兩位太傅學習,不可再胡鬧了,知道麽?”


    “兒子省得!”


    深深看著眼前的俊俏的少年,沐雪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個笑:“去吧!中午我讓宮人給你準備好吃的,你早些過來。”


    “是,母後。”


    眼看著穆非卿出去,沐雪再也忍不住撲倒身旁穆楚寒的懷中,又開始哭起來。


    “爺,我好舍不得小寶啊!嗚嗚……”


    “你既舍不得,就別那麽狠心,拋下爺和他!”


    穆楚寒摟著她,這吃飯的兩刻鍾,他的腦子就沒也停過,思慮了幾十個對策,又都紛紛被自己否決掉。


    懷中這女人說的這件事,他真的想不出任何有效對應的法子,難不成還能不讓她睡覺了嗎?


    他在生自己的氣!


    也在咒罵老天!


    “爺,若你以後再立皇後,若是不再寵愛小寶了,即便是把他的太子也廢了,你發誓,無論發生什麽,都別傷害小寶的性命,好嗎?真是”


    正所謂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


    穆楚寒真愛上一個女人,什麽不能為她做?一想到身邊的男人將不再屬於自己,往後可能會對另一個女人極盡寵愛,沐雪心中悲傷不已。


    她還是自私,且小心眼的。


    “爺,看在我們相好一場的份上,答應我,好嗎?”


    穆楚寒聽她越說越不像話,都快氣瘋了,有些粗魯的拉起沐雪。捏著她雙肩,咬牙切齒,眼神恐怖:


    “嬌嬌,你再胡說,再懷疑爺對你的心,你信不信爺這就下令把那個小子碎屍萬段!”


    “他人說的話你都信,爺對你說的話,你竟一字不信?爺還要如何對你,要爺把心掏出來給你嗎?”


    穆楚寒冰冷的寒眸怒氣衝衝,一臉要吃人的架勢。


    沐雪看他真的生氣了,想要張口解釋兩句,張了嘴卻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不忍他餘生一人孤寂,又吃醋會有別的女人陪在他身邊。沐雪心裏糾結,撕心裂肺的痛。


    聽著她嗚咽不語,穆楚寒凶了一句,又心疼起來,輕撫她後背,將她摟在懷中:


    “嬌嬌,別再說這樣的話,爺除了你誰也不要!”


    “你想見他,爺都依著你,這就讓人帶他進宮,別哭了,哭得爺心都碎了。”


    ……


    “讓宮女進來給你收拾收拾,禦醫該給你把平安脈了!”


    絕口不提之前沐雪說會離開的事兒!


    程禦醫和陳院長過來,穆楚寒坐在一邊,臉色陰沉。


    兩人給沐雪把了脈,程禦醫過來彎腰回話:


    “皇上,娘娘和娘娘肚中的小皇子都十分健康,眼看再一個月娘娘就要臨盆了,不便多費深思,還是得多休息,養好精神才是。”


    陳院長也附和著說:


    “皇上,馬上就立夏了,孕後期本就累人,娘娘中午的午覺可以多睡一些……”


    穆楚寒突然把手中的茶杯狠擲在地上,嚇得眾人趕緊噗通噗通跪下去。


    “庸醫,都給朕滾出去!”


    穆楚寒突然暴怒,把殿內的人嚇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兩位禦醫驚恐之餘,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


    沐雪明白穆楚寒心中所想,開口:


    “你們都下去吧!”


    如蒙大赦,大家趕緊爬起來退出去。


    程禦醫拉住青雲,低聲問:“我觀娘娘雙眼發紅,有些腫脹,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沐雪在程禦醫心裏,一直是個要強的人,心智也堅,當年西北傳來皇上的惡耗,她孤注一擲去西北扶靈,回來的時候,整個身體破敗不堪。


    讓人看了就心疼。


    孤兒寡母,又失了皇上的庇護,京中樹敵眾多,手中捏著一本萬利的賽神仙,所有人都虎視眈眈,就連當時的皇上和太後娘家都想分一杯羹。


    各方勢力步步緊逼,她毅然決然,在西碼頭一把衝天大火把眾人眼紅的賽神仙燒了個精光!


    如今大家提起那件事,還唏噓不已。


    除非兩人又擰上了,不然程禦醫想出來還有什麽能惹的沐雪掉眼淚。


    但才剛兩人看起來,並沒有任何不妥。


    皇上雖一直沉著臉,但看向皇後的眼光,溫柔深情,是做不得假的。


    青雲跟著程禦醫走到宮門口,壓低聲音,皺了眉:


    “程禦醫,這事兒奴婢也不清楚,昨兒還好好的,今早兒一醒就哭了一排……”


    “具體因為什麽,怕隻有皇上和娘娘才清楚……”


    程禦醫歎了口氣:“小皇子快足月了,這是鬧什麽呢。青雲,你們是一直跟著娘娘的,多勸勸她,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什麽事兒!”


    程禦醫無兒無女,雖醫術高明,但脾氣古怪,又不屑於阿諛奉承,年輕在盛京成名,見多了惡心的人事,憤然出走。


    他把沐雪當親孫女,自然希望她一切都好。


    但這日,從延龍殿出來,心中惴惴不安,眼皮跳個不停,總有一種會出什麽大事的不詳之感。


    果然,他回到太醫院,和陳院長研究一道古方,沐雪就派人來請他了。


    “娘娘出了什麽事兒嗎?”


    程禦醫加快腳步跟著吉木走,吉木心神不定,搖頭:


    “並沒有,皇上前腳剛出殿,娘娘就讓奴才來叫您,奴才估摸著娘娘怕是有什麽話要對您說。”


    刻意避開了皇上嗎?


    程禦醫心中打鼓,走的飛快。


    穆楚寒吩咐人去帶穆非辰進宮,自己又去找殷巫和百裏破風。


    程禦醫再次到了延龍殿,看沐雪屏退了下人,殿內就留了他們兩個,心裏不祥預感更甚。


    “微臣給皇後娘娘請安!”


    沐雪抬手:“老狐狸,你也學會這一套了?這裏沒別人,別拘著,快坐。”


    程禦醫起身,也不跟沐雪客氣。


    “娘娘,您招我來,到底何事?”


    沐雪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自己信賴的老熟人。


    “老狐狸,我有一事求你,你可一定要答應我!”


    程禦醫疑惑:“娘娘如今的身份,還有什麽事兒能求到我頭上來?”


    “這件事,隻你才能辦到。”


    沐雪認真說:“或許會害你吃一頓板子,嚴重的話,可能會丟了性命,但,老狐狸,除了你,我實在沒人能求了!”


    “娘娘,到底是何事啊?”


    沐雪抱著自己的肚子,幽幽道:“老狐狸,不瞞你說,我可能等不了這個孩子出世了。”


    “娘娘這是什麽意思?”程禦醫大驚。


    “老狐狸,我要死了!”


    程禦醫驚得站起來:


    “娘娘不可胡說,我今日才給您把了脈,您的身體好著呢!”


    沐雪搖頭:“老狐狸,並不是這個事兒!我也不便與你細說,或許明日我就不在了。這個孩子,老狐狸你幫我抱住他,這份恩情我來世結草銜環以報。”


    “娘娘是說您那古怪的病症?”


    沐雪點頭:“老狐狸,這次我能醒來已是萬幸,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下一次,就不會有這好運了!”


    程禦醫沉默,這樣突然睡過去就醒不來的怪病的確嚇人。


    但,事在人為,總會想到法子的。


    沐雪和程禦醫說了一陣子,見他不答應,便有些急了,作勢要起身跪他。


    程禦醫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應了下來。


    等他頭重腳輕的回了太醫院。


    感覺就如經曆了一場噩夢。


    雪兒怎麽那麽狠,竟要他生剝她的肚子把小皇子取出來。


    自認見過大風大浪的程禦醫都被沐雪這樣決然的想法震驚。


    他竟還糊裏糊塗的就答應了!


    中午,穆楚寒陰著臉回到延龍殿,看沐雪正和百靈挑選司繡房送來的小衣小褲,都是給她肚子裏的孩子準備的。


    “皇上!”


    百靈見了穆楚寒趕緊起身。


    穆楚寒揮手讓她出去,心情差到不能再差。


    殷巫和百裏竟然都毫無法子。


    更是對他說的這件事震驚不已!根本不信會有這樣的事兒發生,甚至提議是否檢查檢查沐雪的腦子。


    穆楚寒怒不可恕,若不是提議的人是百裏破風,他定當場就讓人將他斬殺了。


    “爺,你回來了。”


    沐雪抬頭看見穆楚寒,對他嫣然一笑:


    “爺快過來幫著挑挑,你瞧,司繡房送了好著衣物來,好可愛呢!”


    穆楚寒隨意拿起榻上一件小小的嬰兒衣服,他終於感受到自己的無力。


    原來,即使他當了皇帝,還是有事情讓他無法掌控。


    “嬌嬌,別選了……等他生下來,有的是時間選……”


    還是不願意接受沐雪要離開的事實。


    沐雪心中發痛,把自己挑選的衣物放在一旁,不反駁他。


    穆楚寒看著她半低著頭,鬆散的長發搭在肩膀上,一節露出的脖子襯得如雪。


    他突然將沐雪整個人抱住,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兩人都沒說話,沐雪回頭抱住穆楚寒的脖子,主動湊唇上去吻他。


    中午,穆非卿來陪沐雪吃飯。


    飯後,沐雪拉著他的手,細細碎碎說了許多。穆楚寒坐在一旁看著,神色不明,渾身冷冽。


    快小半個時辰,看快到太學院上課的時辰了,沐雪才戀戀不舍的放了穆非卿走。


    臨行又道:“小寶,下學後還過來一起用晚膳。”


    穆非卿心中不安:“母後,你累了,快歇一會兒吧,兒子晚些時候再來陪您說話。”


    “好。”


    沐雪早上哭了近一個時辰,心裏壓抑難過,的確是累了,但卻不敢睡。


    “爺,我想去和太後說說話。”


    “我陪你去。”


    “好。”


    兩人攜手去太後宮裏呆了半個時辰,太後看著沐雪的大肚子就高興,又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而後,沐雪走去見了彌生,與彌生合著畫了一副秋水圖。


    想起紅鸞和穆非鈺的事兒,又忍不住拉了紅鸞勸了幾句。


    紅鸞見沐雪又提起穆非鈺,一上來就說,穆非鈺年紀不小了,別讓他等太久,如喜歡他,就嫁給他,早早把婚事辦了!


    紅鸞一張臉羞得通紅,嘴硬不承認,沒說兩句就跺腳跑了。


    天色暗下來,宮人終於帶了個穿大黑鬥篷的少年進來。


    穆非卿還留在沐雪宮中,吃著飯後點心。


    吉木進來輕生說:“皇上,娘娘,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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